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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 明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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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明珠
腊八清早,范承谟在巡抚府邸后衙花厅中备下一桌地道的杭帮小吃,请内务府郎中纳兰明珠一道用早膳。
明珠此人,姓叶赫那拉氏,为满洲正黄旗人,论出身还颇有些来历,是海西女真叶赫贝勒金台吉之孙。金台吉虽贵为叶赫城主,却远远不及他两个亲妹为人津津乐道。年长的妹妹名叫东哥,是名扬辽东的满洲第一美女。早在她出生时,萨满就预言说‘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果然,为了巩固叶赫部在海西女真的地位,她两个哥哥利用她倾国倾城的容貌将她三次许配给不同的男人,又三次悔婚。女真部落为了争夺她甚至多次兵戎相见,互相厮杀。
金台吉的小妹孟古则在叶赫与建州的联姻中嫁给了努尔哈赤做侧福晋,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的生母。孟古死时年仅二十八岁,努尔哈赤将服侍她的四个婢女杀死生殉,并把她葬在自己院中长达三年,崇德元年又追封她为孝高慈皇后。努尔哈赤统一海西四部时,金台吉城陷身死,其子尼雅哈当即投降努尔哈赤,被授予佐领之职。尼雅哈死后,明珠沿袭其父官职,当了顺治帝的御前侍卫。又在顺治八年迎娶多尔衮的亲哥哥英亲王阿济格的第五女觉罗氏为正妻,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明珠自幼研习汉文,不仅汉话说得流利,还略通诗词格律,这在上三旗贵胄中颇为少见。正因如此,才在短短数年之内从二等侍卫被提拔为銮仪卫仪正,再迁内务府郎中,可谓仕途坦荡,平步青云。按说范承谟官居一省巡抚,为朝廷正二品大员,内务府郎中则为三品衔,可毕竟满汉有别,再加上他二人曾同在内廷当过御前侍卫,算得上是旧日同僚,故而范承谟虽官高一阶,在明珠面前却不敢以高位自居。
明珠入座后,范承谟提着袖口挨个指着桌上的菜,向他逐一介绍道:“虾爆鳝面,片儿川面,知味小笼,猫耳朵,迷宗大包,吴山酥油饼,葱包桧……”范承谟瞥向管家,努嘴说道:“怎上了这道菜,赶紧撤下去。”
管家讪讪地应了声是,忙吩咐小厮进屋将菜端走。明珠拦住小厮,讶异道:“我闻着正香,你倒要撤走,莫非是想独享不成?”
范承谟坐下,挽起袖口,笑着说道:“杭州到底是临安旧都,凡是事关‘宋金’二字的东西,我这巡抚衙门里可是万万不敢沾惹的。”
明珠用筷子夹起一块,细看那‘葱包桧’的外形,形似人面,顿时领悟,“原来是秦桧的桧。”
他半笑不笑地摇了摇头,“这些前朝遗民看着疲软,倒也不可小觑了他们这心狠手辣的潜质,这入油锅炸倒是比当朝的凌迟更让人闻之丧胆。据说当年袁崇焕行刑时,刽子手乱扑,百姓争相买肉,开肠破肚的时候,又是群起抢之,那场面,真是惊心动魄啊。”
范承谟表情颇为僵硬,倒不是明珠绘声绘色的描述让他丧胆,他自小随父亲范文程在京中历练,绝非鼠辈,让他觉得不快的是明珠笑里藏刀的神情,毕竟袁崇焕之死和他父亲范文程的栽赃脱不了干系。甚至可以说,正是范文程借着崇祯皇帝的多疑和软弱杀了袁崇焕。
范承谟勉强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指了指桌上的虾爆鳝面,故作无事道:“快趁热尝尝这汤面,龙井虾仁和响油鳝糊做的浇头。”
明珠颔首,拿起汤勺尝了口面汤,赞叹道:“圣上真是厚爱范兄,将你派驻到这西湖边上享乐,光是这美食一样,我可是羡慕得紧哟。”
范承谟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端范兄是不知小弟的苦衷,这江南的读书人,着实不好管哪。圣上虽下旨严禁了‘结社订盟’,巡抚衙门也带人去严打过几回,可还是有些个不怕死的整日以雅集的名义凑在一块,表面上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暗地里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我这个巡抚是如坐针毡,有苦难言啊!”
明珠看向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说:“不怕死的,你是说郁祁?怎么,他还是不肯把琴交出来吗?”
范承谟挥了挥手屏退左右,略坐近些,对明珠说道:“郁祁是块死啃不烂的骨头,为人嚣张,软硬不吃,我已让陆襄亲自登门寻他谈过三次,可每次无功而返不说,还蹭了一鼻子灰。陆襄和他沾亲带故,想来跟我回话的时候已经稍加润色了,真话还不知道要怎样难听。”
明珠冷哼着笑了一声,“现在不怕死,不等于永远不怕死。吴兆骞当年大闹科场,对安亲王都敢甩白眼,那是何等胆大包天,我还一度以为他是块硬骨头,想做第二个陈明夏呢,可在宁古塔吹了两年冷风,不也开始听话了。这些个文弱书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等真见了棺材,还没走近呢,光是闻到死人的味儿啊就吓得尿裤子了。郁祁,这样贪图享乐的人是决计不会舍得死的。你得找到他的软肋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从命,依我看,不如封了他的‘回回堂’。”
范承谟摇了摇头,“端范兄有所不知,眼看就要年关了,可今岁的税银还有二十万两的亏空,尚不知该如何填补。若是封了‘回回堂’,明年还不知道要少收上来多少税银。要是郁祁来个鱼死网破,我可是要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还望端范兄怜悯小弟,若非圣上指明要那把‘月玲珑’,可否用别物替代,郁家有的是古董奇玩。”
明珠道:“圣上终日沉湎于哀思,已经多日不问朝事,大行皇后的丧事是由安亲王一手操办,这殉葬品的清单也是安亲王亲拟。王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有转圜的余地,我也没必要来为难你。我不过是早来几日替王爷开道罢了,并做不了主,我们这安王爷可是说来就来了,到时要是凑不齐清单上的东西,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只见守门的衙役跌跌撞撞地跑来,气喘吁吁,指着前衙的方向说道:“两位大人,不好了,郁家把粥棚开到了府衙门口,一下子涌来上千饥民堵在前衙,已经无路出行。”
范承谟倏地站起,怒目圆瞪,道:“郁祁是在寻死!”他说罢看向明珠,“我这就派人去清场。”
明珠摆了摆手,拿热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油,不慌不忙地说:“不可,圣上临行前三令五申嘱咐过,此行下江南只为筹集大行皇后殉葬品一事,不可激起民怨。这些个刁民都是些亡命之徒,安亲王还没到杭州境内,若是此时闹出性命可就不好交代了。这样,你叫上陆襄,陪我去趟‘回回堂’,我倒是很想会会这个郁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