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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初进宫门 ...

  •   轿子稳稳地停下。有人上前打起了帘子:“到了,请主子下轿。”
      钮祜禄氏如钥从轿子里出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宫门。匾额上用满汉两种文字写着“长春宫”。
      此地,就是她今后在紫禁城中的居所了吧?

      嘉庆三年,如钥进宫的这一年可算得上是多事之秋。年初皇后喜塔腊氏薨,自五月起,太上皇乾隆爷又病卧不起,至今缠绵病榻。唯一的喜事,应该算是与如钥同出一族的和贵妃被晋为皇贵妃,令摄六宫事,眼见得就是未来的皇后无疑了。

      “给各位主子请安~~”
      拖长了的太监嗓子又尖又细,把如钥吓得一哆嗦,才发现到长春宫门前的原来不只她一顶轿子,另有三个女孩子正默不作声地彼此打量。
      请安的老太监尴尬地咳了两声:“奴才鄂罗哩,是敬事房的副总管。各位主子以后有事尽管找老奴就是了。”
      左首穿蓝色宫装的女子仿佛终于醒过来一样,摆了摆手:“知道了,你起来吧。”
      鄂罗哩如蒙大赦,赶紧起来把四个人都引进宫门。

      先前蓝色宫装的女子皱起了眉头:“怎么?让我们四个人住一起么?”
      鄂罗哩很快地瞥了她一眼:“刚进宫的贵人主子都是这样。哪天信贵人得幸,自然会另有安排。”
      信贵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上一红,不便再说什么。
      另两个女孩互相使个眼色,偷笑起来。
      如钥的注意力全被“得幸”两个字吸引住了。“得幸”?不就是……脸上微微一红。
      “贵人主子也是时候安歇了。明天还要早起晋见皇贵妃和宫里其他主子,奴才等告退。”
      如钥刚抬起头,就看见那三个人连招呼也不打,各自由宫女领路向自己房里去了。可是……可是她还不知道她们的姓名呢。
      这时,有个小宫女走上来福了一福:“给如贵人请安。奴婢宝蝉,从今儿起拨给贵人使唤。”
      如钥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点了点头:“带路吧。”

      盛夏时节,荷花开的正好。紫禁城里悄然无声,偶有来往的宫女也是匆匆走过,脸上带着汗珠。

      四个贵人从皇贵妃宫里辞出来,难抑兴奋之情,没离宫门已经开始唧唧喳喳:“想不到皇贵妃那么漂亮呀。”
      “她戴的那支钗你看到没?应该是皇上赏赐的吧,样子跟我们平时见的不一样呢。听说宫里制的首饰样子是有讲究的!”
      婉贵人一转头就盯住如钥:“没想到你和娘娘是一族的呀,居然不告诉我们,看娘娘对你多么关怀呢。”
      如钥一愣:“你们又没有问我,到现在我连你们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刚才觐见的时候才知道封号而已,她心里加了一句。
      婉贵人立刻亲热地挽住她:“哦?那我先说,我是富察氏婉儿,正蓝旗的。你叫我婉儿就好了。”
      “你叫如钥对不对,哪年生的?”
      “是我比较大吧,你们应该叫我姐姐才对。”
      ……
      “什么人在此吵闹,真是无礼!”
      一个太监扯直了嗓子终于压过了女孩子们的嬉笑。她们吃了一惊,赶紧正容肃立。
      随着一阵“咯咯”花盆底的声音,一位盛装贵妇在太监的搀扶下从容出现。珠翠环绕,一袭粉色宫装上绣着五彩缠枝牡丹的花样,显得分外华贵。四人只当是哪位妃主子到了,大气也不敢出。刚才发话的小太监道:“怎么这么没规矩啊,在皇贵妃娘娘的宫外大声谈笑,见了燕贵人也不行礼?”
      四个小贵人不禁一怔,面面相觑:没听错吧,一样是贵人,为什么要对她行礼?
      小太监冷冷一笑:“怎么鄂公公都没好好教导规矩么?就算一样是贵人的位分,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吧,更何况皇上跟前最得宠的贵人,和刚进宫还没见着皇上面的贵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哪?”
      鄂罗哩赶紧转出来,满脸堆笑地打圆场:“各位主子福一福罢。”
      “不必了。”燕贵人直到此刻终于开口,“几位妹妹才刚进宫,还不熟悉宫里的规矩,小明子你也未免太放肆了。”
      小明子告一声罪退到一边,但脸上却分明有自得之色。显然燕贵人的斥责也不过是装个门面。
      燕贵人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挨个打量了四个贵人:“几位妹妹新进宫,本来我做姐姐的应该多陪着聊聊,可惜我还要给皇贵妃请安,只好改天了。”说着微微点点头,就由小明子扶着向储秀宫里去了。
      去见其他妃嫔的一路上,四个贵人都不再说话。见皇贵妃的时候,光顾着看新鲜,倒没有特别留意。直至见到燕贵人和自己一样品级,但是无论是相貌、气派,还是那股子顾盼生姿的风情,都是自己远远及不上的。这时在四个新贵人的心里,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唉,好无聊啊~~如钥倚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每天就只是吃了睡睡了吃,睁大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今天做什么消遣,想不到入宫是这么无聊的一件事。
      进宫眨眼已经月余,但是长春宫四人里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被翻过牌子。宝蝉这样随身的宫女也就罢了。其他洒扫打杂的,脸上已经开始明显带出“跟错了主子”的怨气。
      宝蝉进来请个安:“主子,储秀宫里来人说,今儿午膳摆宴,请各位主子同去吃顿便饭。”
      储秀宫就是皇贵妃的居处,平日里常被宫女指代成皇贵妃的称呼。
      宝蝉见她点点头,又接道:“那主子打算穿哪件去呢?”
      如钥被她问得一愣,仰着脸想了一会:“还穿那件黄的吧。”

      父亲仕途并不算得意,此番送女入宫虽也把家底好好折腾了一番,只是和宫里那些常得皇上赏赐的妃嫔们比起来总难免还是相形见绌。既然比不过,就索性不比。
      宝蝉知道这个主子不爱多话,应了一声便自行准备去了。

      人到得差不多了,午宴的主角——皇贵妃钮祜禄氏琴和才在娴妃和诚妃的陪伴下姗姗出现,立刻吸引了场中所有的目光。
      皇贵妃琴和一袭月白绣大番莲的宫装,头上只简单装点了几支点翠含珠凤钗,看去似乎简单,仔细一看便能认出是皇贵妃以上品级才能使用的式样。想来应是御赐之物。
      琴和既是这样简单装束,娴妃和诚妃自然不敢越过她去。这样一看,如钥倒庆幸自己来前没有刻意打扮过了。同桌的几个贵人有同样意识到这点的,已经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来。
      这三位和已故的皇后一样,都是昔日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侍奉左右了,时为和贵妃的琴和还连生两子,所以皇后年初薨逝,太上皇即钦定以她为皇贵妃,等到皇后丧期一过,正位中宫是必然的事,在宫中自可谓风头一时无二。
      然而偏偏就有人不买她的帐,比如最近一年来专宠后宫的燕贵人——在宫里闲呆了一个多月,别的没有,小道消息搜刮了一肚子,如钥有点自嘲。
      “给皇贵妃请安,臣妾来迟,请娘娘恕罪。”燕贵人盈盈一拜,一边说着谢罪的话,嘴角却挂着“你能奈我何”的冷笑。她今天有意打扮得格外艳丽,气势十分张狂。
      琴和却仿佛没有看到那抹冷笑,依然和颜悦色:“起来吧。我刚才还和她们说怎么没见你,疑心你身子又有什么不爽呢。”
      “多谢娘娘关心。”燕贵人客套道。
      然而宫中规矩森严,尊卑有别。燕贵人再是得宠,也不得与皇贵妃并坐,只能与一班小贵人同桌吃饭。这也是她不喜欢参加这种便宴,常借病推脱的原因之一。所以当她起身由太监引导向如钥这一桌行来时,几乎人人都明显看到她面色不豫。
      婉贵人在一边轻声道:“这么不情愿,怎么不早点让皇上晋她为嫔,独个儿一桌吃饭算了。”
      如钥和信贵人就分坐她两边,这一句听得分明,如钥只好绷紧脸当作没听到,信贵人却撑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好在燕贵人并没有留意到,只顾着在她们这些新人面前摆足架势,款款入座。长春宫四贵人中年纪最小的简贵人几乎眼睛也错不开,一脸的羡慕。
      这种表情让燕贵人很是满意,纡尊降贵问道:“妹妹是今年才进宫的吧,住哪一宫?”
      简贵人结结巴巴答是长春宫,此外又说了些仰慕之类的话。燕贵人点点头,她原不过是故作和蔼随便问问,眼睛早瞟向皇贵妃那一席去了。
      没想到简贵人冒冒失失紧接着问道:“燕姐姐今天来迟了,皇贵妃会不高兴的吧?”
      燕贵人当即脸色一沉:“她?她不高兴又怎样!”
      婉贵人向她身后正向此地望来的琴和瞥了一眼,稍稍放大声音道:“可是……姐姐毕竟只是贵人,皇贵妃可是太上皇亲定的皇后人选,尊卑到底有别,姐姐真的不担心吗?”
      燕贵人自然知道她用意何在,不过她自恃皇恩,倒也真的不把皇贵妃放在眼睛里,遂哼了一声:“现在毕竟还不是皇后呢,等到孝淑皇后丧期过了,还不知道宫里是怎么个情况,太上皇难道还能保她一辈子?”
      此话一出,满桌色变,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太上皇如今已经高寿八十八,古往今来的皇帝里头算是十分长命的。而燕贵人这句话却多少有望他早死的意思在里头,换了是早几年也可算是无心之失,但自五月以来太上皇就缠绵病榻,病势日重。宫里早在私下传言,说没准熬不到过年。赶在这么个当口冒出这句话,就显得十分恶毒了,传出去可大可小。
      整个宫殿里的眼光一时都集中到琴和那里,看她会怎样处理此事。
      琴和好整以暇,用丝帕轻按嘴角方道:“燕贵人喝多了,请她回宫。仔细她酒后失仪怪不好看的。”
      燕贵人脸上顿时青红不定,呆坐了一会,终于还是起身回宫。自然再没有来时的气焰,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琴和源源本本叙述了经过,末了道:“臣妾为当时人多嘴杂,怕这话传了出去,太上皇多心,才命燕贵人禁足十天,以示薄惩。请皇上恕罪。”
      三十八岁的皇帝点了点头:“琴和你做得很好,不必请罪。”
      琴和抿嘴一笑:“臣妾倒是奇怪,怎么皇上今儿不去翻燕妹妹的牌子,好好安慰人家,反而上臣妾这儿来了呢?不是给燕妹妹添堵么。”
      嘉庆摆摆手:“也是该给她点教训。”
      他同太上皇的近臣和珅积怨甚深,和珅也自知太上皇寿命一尽,他也命不久矣。所以早在太上皇仍在位时,就想尽办法破坏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既而又努力劝说太上皇不要让位,无奈太上皇早有言在先,不敢逾越圣祖康熙爷,在位满六十年就禅位。但是和珅的话对太上皇还是起到了作用,虽然禅位给了嘉庆,朝廷大权却还是牢牢把在自己手里。嘉庆皇帝即位三年,所做的事只是执行太上皇的决定而已,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他深知,和珅仍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窥视他的一举一动,等着抓到他的把柄将他置诸死地。如果他们父子感情仍同母亲孝仪皇后魏佳氏尚在时那样融洽,燕贵人的话即便传了出去也不能动他分毫,而如今,燕贵人以他宠妃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即时被他处死,也难解太上皇之疑。虽然太上皇如今重病在床,他也羽翼渐成,太上皇未必能拿他怎样。但是正面冲突非他所愿,琴和的处置非常适宜,既没有过于大惊小怪,又不曾视若无睹。
      嘉庆皱起了眉头,仗恃宠爱便无法无天,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燕儿也未免有点过分,是该适当给些处分了,禁足的这十天便好好冷落她一下罢!
      “怎么皇上要走了?”琴和见他起身,颇有些诧异。
      嘉庆原本是打算去翻个新进贵人的牌子的,被琴和这么一问,不免有些尴尬,又想起她才以六宫之主的身份处置了燕贵人,他很应该在行动上表示对她的支持,否则人人道皇贵妃的地位也不过如此,处置了皇上宠爱的贵人,皇上便去宠别个,她以后即便正位中宫,权威也荡然无存了。
      遂掩饰道:“没有,朕是累了,想早点休息罢了。”
      琴和笑道:“是臣妾疏忽,没留意皇上乏了。那臣妾为皇上先准备些点心,请皇上先更衣好了。”转头便吩咐宫女服侍嘉庆进内房。
      嘉庆并没有看到琴和脸上那一丝隐隐约约的冷笑: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新进的贵人身上了?燕贵人所谓的“圣宠”果然也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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