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梦》贝比仲

12、清纯终结之日

　　１２清纯终结之日
　　求长生者，下愚。
　　——————————叶尔金导师
　　林赞特的一吻极其短暂，短到尤安来不及做出反应，更不能确定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是厌恶还是欢喜。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表面不断哀求着逃脱成为维提克情妇命运，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定，几乎就像是祖父母所忧虑的那样，血液里就有着渴望得到关注和宠爱的天性，仅仅是宁静安定的生活，绝对无法满足饥渴的内心，林赞特的亲吻让人充满渴望及眷念，那正是和修格婚姻里欠缺的东西。
　　然而那清涩的吻，无法深入灵魂，甚至不能唤起热情，尤安悲伤地想着赞特是多么多么努力才做到这一步啊，他还这样年轻，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他那尽力的吻和修格礼貌的亲吻一样平淡无奇。她想到了维提克的叹息，那种曾经复杂得她不想理解的烦恼，如今她全明白了，当你深切地渴望这一个人，对方却不肯配合，彼此又并非全无感情，那种想要保留这份情谊，却又深刻无力的感觉，如今很真切地令她感到了痛苦。
　　尤安几乎要痛恨不能做出任何回应的自己，她喜欢林赞特，那是和宛如爱着家人般的对修格的爱不同的感情，他是她一直渴望但不曾拥有的恶友，遗憾的是她爱维提克。
　　他们分开，一起在黎明的微光中调整呼吸，仿佛是约会中突然发展成不能控制的尴尬状况的小情侣，那种可以当作青春回忆的可笑的东西，之后大概不会再有了吧，尤安被这种单纯得愚蠢，青涩得让人心都酸了的东西弄得默默流泪。
　　“我不后悔。”林赞特擦掉尤安的眼泪，“由你做决定。”
　　尤安痛恨选择，“我选择旅行，那是我第一次彻底摆脱祖父母。我选择婚姻，因为我从未有机会去上学。我选择嫁给修格，他能给我平等的身份。我选择顺从，和他一起到这里来，因为说中意我的那个人无法给予我足够力量的保护，也因为我不肯把自己完全给他。”
　　“中意？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那时候的回答多么蠢啊，又是多么真诚啊，也只有对同样又蠢又真诚的赞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但是，没办法，唯有爱上谁的这件事，没办法自己选择。”
　　被拒绝的时候，林赞特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表现，他当然很黯然，不过因为一直是别扭的性格，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你爱他？胜过其他所有？”
　　“大概不是……”然而尤安已经有了觉悟，屈服将是必然。
　　“好。”林赞特很奇妙地笑了一下，“那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这小小的插曲一度令尤安颇感不安，但是接下去的日子里，林赞特很完美地演绎着好友之子的角色，他沉静的态度与其说是有所图谋的追求，不如说更像是在黑暗中睁大七只眼睛进行贪婪的观察。尤安自然对修格隐瞒这件事，然而她怀疑修格会永远被蒙蔽，他倒是没有表露出过度忧虑的态度，但是偶尔会认真地请她多考虑未来。
　　“凡事最可怕的莫过于毫无准备，无论身心皆是，所以多为各种可能做设想，是最好的应对方法。”然而修格也说出最危险的方法，“如果什么也想亲自尝试，很快就会感到力量有限，我们毕竟只是人，绝对无法兼顾每一方面。”
　　“绝对……无法兼顾……每一方面吗？”不知为何，虽然确定自己爱着维提克，但是尤安始终找不到好似林赞特那样，明知道结果可能很糟糕，却也想尝试一次的勇气。甚至为此事做些努力的动力也没有。
　　“想一下并无坏处，试想这种可能是否正确，也是一种练习啊，再说了，人生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东西，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是否正确呢。”
　　修格说着便笑了，但那笑容里有尤安不想猜测的东西，果然还是该从一开始就提防林赞特的，不过现在说什么也太迟了。
　　就在这期间，尤安收到数个约会的邀请，她不明就里，以为是邻居之间正常的拜访，结果对方竟然开口表明爱意，她大为震惊，应付得颇为艰辛，修格为此又上一堂名为“拒绝艺术”的课给她，她心里有鬼，总疑心修格如此热衷的原因还是由于察觉了那个秘密。
　　尤安烦恼起来，寻思着找什么借口禁止林赞特出现，结果几天后林赞特过来告别，新年假期结束，他又要回到船上工作了。外洋贸易船至少三个月才会回来一次，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尤安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如果三个月才有人打扫一次的话，这个家或许会被垃圾埋了吧？”
　　虽说是很担心，却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解决方法，尤安还是不会做家事，一方面是想着这不合祖国的风俗，另一方面也是修格放纵的结果。然而他自己却会利用船队前往贸易港的机会，将整理好的行李送回本国。
　　“至少多出来的、无法舍弃的这些，要先送回去吧？不然到时候带不走就太可惜了。”
　　不过一般人也不会在短短数月之内增添需要一个货舱才装得下的行李，搬运货物上船的那一天很轰动，连尤安也不能抗拒好奇心而跑去看，但只能看到数个巨大的箱子，被港口专用的绿色自动搬运人偶有条不紊地送上船。
　　回家时，像是第一次能悠闲并肩漫步，彼此都未开口说话，害怕打破身在自然中的安逸感觉，尤安觉得能和修格在港口漫长的临海白沙道上漫步，享受春天微有凉意的海风也很不错。
　　如果不是不巧地遇上林赞特，这几乎算是极完美的一天了。
　　林赞特不喜欢修格，这一点很早便确定了，尤安不认为全是自己的原因，否则无法解释，林赞特可以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以冷漠得几乎不像是在看人类的眼神死盯着修格。然而那一天绝对是意外，林赞特竟然主动对修格笑，而后开口恭喜他又大功告成一次。
　　修格以谦和的态度回答说这是必然，顺乎每个人命运的发展，他无法改变它，只能成为促成它的力量之一。
　　结果林赞特冷漠地骂修格是帮凶、奸贼、懦夫……有很多词的含义，尤安是之后才慢慢弄明白，当时她对两个人的对话充满好奇，却又担心被牵涉进不得了的秘密中。
　　“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啊，亲爱的。”修格再三安抚尤安，然而说出来的话并不是那么回事，“只是一些随便哪一家都可能发生的事，若你们再长大些，也很可能会经历相同的事情呢。”
　　修格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温和，声音温柔，尤安仍觉得很恐怖，而林赞特的反应则像是被扔进石灰罐的猫，在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那句话就像是充满诅咒的预言，会纠缠他们一生。
　　又是一个小插曲，尤安被弄得疲惫不堪，修格却始终轻快自如。过了漫长的十天，她终于能去面对他，询问林赞特身后的秘密，但在那夜晚，他却以近乎残酷地坦率态度，给她意料不到的告白。
　　修格在工作室里修复一件真人大小的雕像，用神秘素材雕刻的怀抱着婴儿的湖中女神，在夜晚的灯下散发着水色涟漪，在被允许进入的瞬间，尤安深深感到自己遭到排斥，修格在能令他找到满足和内心平静的世界看她，不至失礼但很冷淡。
　　“赞特是继承人。”
　　果然是随便哪一家都可能发生的事，巴特里雷家如今的家长，修格的兄长，看来行事老派的麦蒙先生，在二十几年前那个精力满点爆发的三十岁后半，也曾有过外遇的记录，虽然本人坚持是遇到一生的真爱，但最后也只弄到逃往海外的狼狈下场，那个在逃亡途中生下的孩子就是赞特。
　　因为兄长的命令，花了十二年时间周游列国，寻找流落在外唯一后代的人是修格，背负着重要的延续龙杀家族正统血脉的使命，一边也能从事自己心爱的事业，修格并无怨言，但是对于被兄长要求将赞特以自己孩子的身份入籍一事，却坚定地谢绝了。
　　“我从来不想继承家业，也未想过接受封爵。”
　　让人感到悲哀的一句话，然而修格的反抗也只到这种地步而已，仍然依从命令，不断渡海来看望已经失去母亲的小赞特，看着他渐渐成长，显露出龙杀家族正统继承人的那种任谁都无法否认的素质。
　　“剑的素质，传说能杀死龙的使用剑的力量，我一点也没有，但是那个孩子有，所以他比谁都更有资格继承。”
　　然而横在这条道路上的阻碍，看来比大山大海大平原都更有存在感。
　　赞特不承认自己的出身。换作是其他人，或许会觉得成为大帝国的大领主，即便权势被削弱仍有很多产业的爵爷是幸福的事。但是赞特却认为，能够留在养父身边，留在不计较自己亲生母亲过去，默默照顾他们母子，有着堪比大海般胸襟的男人身边，过自食其力的生活，自己的人生才会更丰富。
　　“但是他终究会改变想法，我是如此深信不疑，他会在其中看到自己渴望的东西，然后选择追寻它的道路。”修格终于给了尤安温柔的笑脸，“亲爱的也是一样，始终抗拒着，最终也无法抵抗发自内心的渴望，就算是要毁灭自己，也会选择那个未来的。”
　　“什么？”尤安第一次那样颤抖，“你在说什么？”
　　修格凝视她的眼，仿佛逼迫她被捆绑在原地，那些排山倒海的记忆扑向她，“不可让赞特触摸你，他对你的欲望会毁了他，这不是我们所乐见的。不要想，只是亲吻没关系，你要记得，无论身心，你都不可轻易交出。”
　　“无论身心？”那是多么可怕啊，尤安震惊得几乎倒下，“怎么可能！怎么能管束自己的心，连思想也不可以，太可笑了，怎么可能！！”
　　“亲爱的，心，那个人尤其看重你的心。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将你交托给我，唯有我，看清了女神的各种面目，晓得亵渎者是怎样的下场，才会不被你吸引，然而赞特太年轻，他不明白，请你接受我的恳求，为了彼此的人生……”
　　“告诉我，什么是为了彼此的人生？”
　　尤安的心里，那个因维提克冷酷命令产生的伤口，如今又再次发出空洞的回音，无论怎样努力要填补它，也是枉然。眼前的修格是比维提克更残酷的男人，意识到这一点，似乎太晚了，无法恨他，因为没有关于爱的承诺。
　　“早点明白自己必须面对这些，对你有好处，对赞特也是。”
　　修格将对尤安的教育提高到了身体力行的强度。他确实残酷，但无法指责，他为她牺牲甚多，有权利将更多的忠诚献给家人。
　　尤安深深呼吸，直到眼泪都倒流进心中痛楚的空洞里。
　　“别担心，我从未爱上赞特。”
　　“谢谢。”
　　她几乎能感到这是来自一个长辈的真诚关怀，幸福的赞特啊，失恋其实不算什么吧。
　　“还有一件事。”尤安发现自己在笑，“请告诉我，若我委身维提克陛下，帮忙解决你家的继承问题，以后也照应继承家业的赞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修格也笑了，“你会得到无法从我这丈夫这处得到的爱和幸福，以及尊敬，还有忠诚。”
　　“谁的忠诚？”多可笑，尤安想不到修格竟然会说忠诚。
　　“巴特里雷家。”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修格的承诺是当真的。
　　无论如何，这下尤安只能去爱维提克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