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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局中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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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淡阴沉,太阳被乌云遮盖,只隐约可见那灰蒙蒙的一片,落寞无语地悬在枝茎之间,将这方圆之内的天地笼罩在一种灰蓝郁沉的氛围之中,压抑沉闷,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只是径自忙着。
苏琮领了戚南等几个年轻人在忙着搭建小帐篷避雨,忙着生火烤食;
常焱领着他原先的手下忙着归整车队,探查周边环境;
五竹安静地站在他的枣红马旁,忙着……发呆,细雨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微型珍珠,嵌缀在他的长发上,没有融落,也没有坠下;
施叶倚在马车的檐下,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五竹好像不属于这俗世凡尘的人类一般,安安静静、不喜言谈,反倒是更似是一缕精魂,藏身于一株草、一棵树、一块石、一条溪内,那么轻易地就融入到这天地自然之中,只要契机到来,便会舍弃肉身,飞仙而去。
“五竹?”本就沙哑的声音,刻意压低之后,更是难以听辨明晰。
但五竹就是听到了,回过头来“看”着施叶。
“过来避下雨吧。”施叶习惯性地招了招手,然后突然意识到五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有些僵硬地放了下来。
黑布下的少年,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动作。施叶努力地去回忆那块黑布下的眼睛,若是能够安然无恙地看着这世界的一角安宁知乐、一角厮杀争斗,是否会少一些与世隔绝的仙气,而多一些喜怒哀乐的地气?
五竹轻微地摇了摇头,一连串的水珠便顺着他额前的黑发飞溅了出去,在黯淡不明的水空中,像是一帘夜明珠做成的珠链在一瞬间被雨滴融化了丝线,嵌入幽蓝暮色之中,璀璨如星。
“不大,不碍事。”五竹淡淡地回道。
施叶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后面的那个车厢传来梆梆梆的敲击声,施叶回头望了一眼,突然莫名地气闷,然后瞪着五竹,哑着嗓子低声吼道:“乖,过来避避雨。”
五竹“看”着施叶,犹豫了一会儿,缓慢地迈开步子,向着施叶的马车走来。施叶满意地松了口气,身后又传来急躁的梆梆梆的敲击声,施叶有些无奈,但还是向后走了去。
这是木紫青这些天来养成的一个小习惯,有事的时候就会用敲击声来唤她,施叶也是希望他能够安分地合作,顺顺利利到达京城,也便默许了他的这种方式。
五竹的脚步在施叶转身的一刻,停了下来,只是施叶没有看到。
“那个就是你的小跟班吗?”
施叶一踏入马车厢内,木紫青便问道,嘴角一丝坏笑,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毫不隐藏的邪魅与张扬,施叶微蹙秀眉,嗔道:“有事快说。”
“你的小跟班,好像不怎么听你的话。”木紫青软瘫着身子,但偏偏又用尽全力微微倾斜了个角度,越过施叶的肩头,看向前方的那抹黑影。
施叶犹疑着也回头看了一眼后,平静说道:“我从未当他是什么跟班,所以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木紫青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哦?这倒有些稀奇,我以为他就是你的,嗯,在安国是怎么说来着?哦,对了,贴身护卫?是吧?”
施叶看着木紫青,发觉他今日有些奇怪,说话全然不似前些天那样的“通情达理”,反而句句针对着她,总是意有所指。
“你若没事,就好生歇着吧。”说着,施叶就想下车。
木紫青看着施叶身后腰间别着的那根玉箫,忽然低声请求道:“能让我吹一曲吗?”
施叶看着木紫青墨染一般的眼瞳,想要看出些许端倪,可惜,面对着这样一张认真严肃、又酷似前世老公的面孔,她的心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软了下来。
“谢谢。”木紫青有些吃力地抬起手,镣铐又是一串碰撞声响,他接过了玉箫后,施叶便出了马车。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不知是天色渐晚,还是雨水蒸腾而起了一团雾气,天地间忽然蒙上了一层擦拭不去的朦胧,除了不远处有些欲灭的火光,施叶好像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身后,轻轻地响起了有些音准不佳的箫声。施叶忍不住噗哧一声乐了出来,明明中了苏琮下的毒,浑身无力,更无法施展任何真气内力,却偏偏还要逞强吹奏玉箫!
可是,几次换气之后,音调渐渐稳定下来,箫声渐强,回旋婉转间,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时而清脆短促,时而低沉和缓,先如春寒料峭、万里冰封,随后便似鸣泉飞溅,百花争艳,好似一夜春风,鸟鸣山翠。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又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意!
施叶猛地转身看向木紫青所在的车厢,那箫音忽然极快地转了几个音节,低沉下去,若有若无间,竟似眼前这般细雨绵绵之景,但最后,终是万籁俱寂。
施叶环视了一眼四周,发现苏琮等人也皆是如临大敌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施叶顿觉自己有些草率,不该这般轻易地遂了木紫青的要求,谁知道他会不会通过箫声传达些什么讯息。正在后悔懊恼时,木紫青忽然说道:
“好久没吹,竟然生疏了,呵呵。”他在马车厢内竟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施叶接过他主动递出来的玉箫,冷淡地说道:“我倒觉得你吹得十分在行。”
“那要不,小姐给在下捧个钱场?”木紫青竟然就举着镣铐缠腕的双手,抱起拳来。
“一会儿的晚膳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说完,瞪了他一眼,施叶就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用膳的时候,苏琮按照施叶的吩咐,在囚犯的饮食中,加重了药量。眼看着就要进京,更加要小心,再者,也是怕他们的体内产生了免疫性,总之,一切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安排好了值夜巡逻的人员后,众人便开始轮流休息。
施叶躺在自己的马车厢内,听着雨珠砸在马车上的声音,一滴一滴,难以入睡;五竹则一如既往地依靠在车门框上,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但他的衣衫,定是湿了的……
山林间的夜晚,只有细雨声,安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忽听五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这个跟班,做的不称职么……”
施叶一愣,连忙坐起来,掀帘而出,挨着五竹坐了下来,五竹似是没想到施叶还醒着,被吓了一跳,便想站起身来,却被施叶眼疾手快地摁了下去:“就这么坐着!”施叶压低嗓子吼道。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当你是我的跟班、或是护卫、或是手下,所以没有什么称职不称职的,你为我做的,我八辈子都还不够。”
“……那是我应该做的。”五竹也压低了声音,只是语调仍是冷冷淡淡的。
“朋友之间,能做到这样,真的是太难得了……”施叶似有感触地回道。
“朋友……?”
“嗯,就像小胖、就像费武,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施叶很坚定地说道,“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不是我的跟班,你要记住这一点,五竹。”
五竹沉默着,施叶也不催促他立刻接受自己这个源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认知,只是接着说道:“所以,你为我挡剑、不顾危险地救我,我很感激你,非常非常地感激。”
五竹依然沉默着,施叶知道,一个存在于他身体里、血液中的观念,并非她一朝一夕、一言一语便能够转变得了的,于是,她也不逼他立刻接受,便说起了别的事情:
“这次回京,好像顺利得有些天理难容,所以,”施叶拍了拍五竹的肩膀,“赶紧去马车里好好休息,万一打起来,也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我可不想你受伤。”
五竹没动,回道:“嗯,一会儿他们换班我就去睡。你先进去睡吧。”
施叶满意地接受了五竹的些微改变,有些困倦地爬回了车厢内,周公刚刚手捧玫瑰、身着黑色礼服地驾着EMS专车来接她共进晚餐,警觉的耳朵里便窜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