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逝》流沙丶

5、 无人的回忆（2）

　　第五章无人的回忆（2）

　　萧摇光和萧雨柔并肩行走在稀疏的人群之中，时值午后，故而大街上并没有太多行人。他们正身处一条颇为宽阔的街肆中，脚下踩踏着的石子铺就的路面，在正午太阳的照射之后已然散发出温热的气息。

　　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小店。小店多采用店窗的模式，或热情如火或冷淡怪异的各色老板正依靠在窗边，等待着客人的征询。木质的门牌上方标明了小店售卖的种类，来往的路人正三三两两地凑集在自己感兴趣的店面窗前，与老板们做着讨价还价的老本买卖。

　　萧摇光二人心不在焉地从一对絮絮低语的商人旁边掠过。在街头转角的地方，是一家看起来颇为古老的咖啡店。门口破落而古旧的木桶似乎诠释着这家小店的历史。

　　“你要来一杯咖啡吗。”萧摇光毫无征兆地刹住了脚步，忽然问道。萧雨柔秀眉轻挑，她微微有些揶揄地眯住眼睛，上下打量着萧摇光轻声说道：“你以前倒不喜欢咖啡呢。这是你在人世间染上的习惯吗。”

　　萧摇光没有立即回答。他走上前去，向着咖啡店窗口处的服务员要了两杯咖啡。服务员手脚伶俐拿出两个空杯子，把它们卡在一旁的一架白色机器上，银白色的水龙头上迅速流下成股的棕褐色液体。

　　萧摇光微笑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铜币一样的东西，松开修长的手指把她们塞进了窗口旁边的一个方形小口中。紧接着他便伸手接过热气腾腾杯子，还不忘向服务员微笑致谢。“啊...是啊...你要知道，人间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啊。”他潇洒地转过身来，看着萧雨柔淡淡笑道。

　　“唔...那你都在那里做些什么呢。跟苏牧一样到处乱跑吗？”萧雨柔稍显疑惑地颦着眉毛，凝视着萧摇光道。

　　那杯子似乎是牛皮制成的，所以尽管装满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却不会觉得烫手。萧摇光的眸子此时又隐匿在了长长的刘海之下，他小心翼翼地把咖啡递送到了萧雨柔面前。

　　萧雨柔咬着嘴唇，接过了杯子。她依旧满脸疑惑地看着萧摇光。

　　“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在人间找了个工作呢。他们管那个叫做心理医生。我很喜欢呢。”

　　萧摇光咧嘴一笑，他轻轻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你怎么会喜欢那种工作？”萧雨柔却心不在焉地双手抱住杯子，挑眉问道。

　　萧摇光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他把咖啡放到一旁，随性地把双腿摊开，努力摆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只听他喃喃笑道：“因为人的心理，还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呢。”

　　萧雨柔目光盈盈地看着萧摇光，她那妩媚的眸子里却尽是萧摇光那潜匿在阴影中闪烁不定的神情。她依旧半信半疑地温婉矮身，也做到了萧摇光旁边的台阶上。

　　那台阶似乎是大理石铸成的，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通体都发出淡淡的纯白色光晕，看起来光滑平整。

　　“好久没有呼吸这里的空气了呢。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人间啊。”萧摇光半倾着身体，依靠在台阶上，双手撑着地面说道。

　　他眼皮低垂，身体前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街头还断断续续地走过一些来往的行人。午后的空气中，还弥漫着阳光的气息。

　　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芳菲，承载着所谓记忆的东西，或许，就被称之为光罢。

　　萧摇光懒散地侧着头，却似乎对路边寥落无几的行人颇有兴趣。萧雨柔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萧摇光的侧脸，她明眸涣散，恍若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一如很多年前，那熟悉的午后，那熟悉的街角。

　　青梅竹马未必相恋，却注定羁绊着彼此的命运，恍如纠缠在一起的红线一般，侧婉反复，层层相连。

　　两个人寂然无声地坐了许久。就在那安静午后的路边，看天边的风景，数落天边慵懒的云。

　　直到萧摇光忽而转向萧雨柔问道：“我听说，苏牧亦结束了流放，回到了这里，是这样吗。”

　　“是啊。他也回来了呢。他应该是去找那个喜欢打架的人了吧。”萧雨柔仰起脸颊，任凭流动的微风缓缓拂拭着她细滑温润的皮肤，轻声说道。

　　陈瑞单手挎着书包，面色凝重地打量着挡在倾念面前的那两个人。

　　一阵疾烈的晚风忽而掠过身畔，吹起了他凌乱的头发。

　　那两个非主流装扮的小混混似乎也意识到了身后那双凌厉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红毛率先走上前两步，他佯作镇定地大声熙攘道：“喂，你这个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啊。”

　　陈瑞却心不在焉地捋了捋自己的刘海，闭上眼睛满不在乎地喃喃道：“到底谁是小子啊，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黄毛看见红毛发难，自己也不甘落后。他气急败坏地撅起自己臂膀上的袖子，露出一条枯黄干瘦的手臂。

　　黄毛穿着一件古怪的长衫，大绿色的T恤上还有几个鲜红的桃心，看起来无比的诡谲搞笑。然而他却似乎对自己的打扮非常满意。

　　“收拾这种家伙，我一个人就够了啦。”红毛不屑地瞪了黄毛一眼，故作洒脱地抚摸着自己一头鸡窝一样的枯黄头发。

　　红毛那殷红的嘴唇恍如是涂了口红一般，在昏黄的路灯下亦能看出一抹诡异的残红。

　　那两个人紧接着就摩拳擦掌地走向了陈瑞。红毛和黄毛颇为默契地相顾一笑。嘴角挂着令人作呕的猥琐笑容，仿佛是在说“在这个姑娘面前打扁这个家伙”。

　　陈瑞却依旧伫立在原地，淡然地睁开眼睛，漠然地凝视着那两个怪异的家伙。他那明亮的眸子越过他们的肩膀，与倾念的眸子在那一瞬间相遇而逢。

　　倾念依旧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低着头站在墙角里，恍若石化。阴影吞噬了她的身躯，亦遮掩着黑暗中那难言的心绪。

　　你能听见我的心跳声吧。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的面前。

　　从此这个世界于你而言，便不再是，孤身一人的世界。

　　倾念恍惚间有些漠然神失的错觉。她头晕目眩地努力保持着清醒，在错愕之间，痴痴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坚定而清秀的身形。

　　那半睁的唇眸，是最无声的诉说。她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那切实的触感，那亚麻编制的线条，让她明白，这里并不是梦境。

　　一切都是真实的。

　　“喝！”红毛快步上前，想要趁其不备地攻击陈瑞。陈瑞嘴角挂出一抹冷笑，他猛然矮下身来，轻巧地闪过了红毛的那一拳。红毛突起发难，这一拳早已倾尽全力，不想却被陈瑞轻松闪过。惊怒之间，重心一个不稳，猛地向□□斜开来。陈瑞却反应极快地伸出了右脚背，狠狠地踢在了红毛的小腿上。

　　“啊！”红毛感觉到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趔趄着到了下来，轰然扑倒在地面上，顿时尘土飞扬，好不壮观。

　　黄毛一直潜藏在红毛身后的半抹阴影中，似乎是想趁红毛攻击陈瑞的时候，抓住陈瑞防守的缝隙攻其不备。

　　却没想到红毛如此急功进切而没有水准的身法，让他在一瞬间就倒在地上摔了一个灰头土脸。黄毛愕然地睁圆了眼睛，略微紧张地看向陈瑞。

　　这时，陈瑞亦把凌厉的目光转向了黄毛。

　　黄毛迟疑地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地上呻吟的红毛，只听见红毛嘶声咆哮道：“还在看什么啊，白痴，揍他啊！”

　　黄毛似乎对红毛颇为忌惮，他如梦初醒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顿时目露凶光，大叫着扑向站在他面前的陈瑞。

　　陈瑞眯着眼睛审视着黄毛迟疑的模样，颇为不屑地笑了起来。他看到黄毛终于扑了过来，便向右一个急速的转身，任凭黄毛从他身边一溜烟般冲了过去，把整个脊背都暴露在他的面前。

　　“真是白痴啊。”陈瑞忽然大声说道。他从背上卸下书包，双手平举过头顶，迅猛地砸在了黄毛的背上，正中要害。

　　黄毛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他感觉喉头一窒，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还未来得及喊叫出来，就发出一声闷响，砰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地面上再一次尘土飞扬。如果大地也会感觉到疼痛的话，那摔倒还真不是一个好的想法，当真是伤人伤已。

　　黄毛紧接着又闷哼了一声，这一跤摔得颇重，他一时间并没有缓过神来，而是像死人一般趴在地上不住地哼哼着。

　　“真是不知所云...”陈瑞冷眼打量着躺在地上挣扎的两个小混混，低声说道。

　　倾念怔怔地站在阴影里，她愕然地睁大眼睛，秀眉微颦，淡淡呢喃道：“你...”

　　“你还真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姑娘啊。我送你回家吧。”陈瑞自顾自地提起书包，边拍着上面的尘土边说道。

　　倾念咬着嘴唇，眸子里充斥着疑惑。她低下头，把脸颊悄然隐埋在漆黑的长发里。

　　她眼波流转，一汪秋水般的眸子呆望着地面，怔怔说道：“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么...需要什么理由吗。”陈瑞挠着头问道。他似乎并未曾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被倾念忽然问及，就好像你问他“这道数学题怎么写一样”，让他无比头疼。

　　倾念紧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空气轻然舞动着，那是风的舞步，风的气息。晚风总是那般轻拂，不经意间就勾起了某些深埋的回忆。

　　你是否知道，有些回忆，不被人知晓，不被人念及。

　　那些回忆，被称作无人的回忆。

　　倾念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才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清丽的白色印花长裙，正端坐在黑板面前，低头望着怀中皱巴巴的书本发呆。

　　“顾倾念，你的数学又不及格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凭空说道。

　　没有人在那个女孩面前，可是那个声音却恍惚近在眼前般，清清楚楚地传递到她的脑海里。

　　就在女孩委屈地低下头，紧紧地抱住那本皱缩的课本的时候，只听见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真是差劲啊...这么简单的算术都不会啊...”

　　我...女孩的头埋得更低了。她漆黑的头发一齐披散下来，恍如一条飞逝而下的瀑布。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傍晚的教室，亦照在了她那柔顺的头发上，发出淡淡的昏黄光芒来。

　　“你就是个无用的花瓶啊...今晚不要这么早回家了，留在这里学习罢！...”另一个声音再一次撞击着女孩的耳膜。她像遇见梦魇般，疯狂地捂上了自己的耳朵，似乎这般就可以把那些吵杂的声音都全部隔绝与自己的世界之外...她想要尖叫，想要逃避，周围的空气却如同铁壁一般，沉重到要将她窒息...

　　窒息在回忆之中，无从遁形。

　　她依旧自己站在黑板面前，孤单地流下了凄惶的泪水。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了课本上，不经意间就浸湿了里面的书页...

　　“我...”女孩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无声颤抖着...她不住的抽噎，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沉重地滑落脸庞。

　　倾念猛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男孩关切的目光和明澈的眼眸。

　　“你叫陈瑞是吧...”她喉咙一阵干涩，她挣扎着张开嘴唇，嘶声说道。

　　“你怎么了？”陈瑞侧着脸颊，疑惑地打量着倾念。

　　倾念深深吸了口气。她娇小的身躯在黑暗里有些颤抖。她努力抑制着自己身体的剧烈反应。可是却事与愿违。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天旋地转。

　　她整个身体都忽然软了下来，天塌地陷般扑在了陈瑞怀里。陈瑞反应极快，他虽然愕然地看到倾念摇摇欲坠，但还是及时地抱住了她。那瘦小的身躯，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啊...

　　陈瑞颇为尴尬地拖住倾念的肩膀，轻声说道：“你...”

　　倾念恍惚地看着陈瑞，她轻轻地伸出苍白而纤细的右手，紧紧抓住了陈瑞坚实的臂膀：“对不起...我...”

　　四目相接的瞬间，沉默像一堵无声的墙，挡在了两个人的嘴唇之间。

　　正当倾念犹豫的刹那，她越过陈瑞的脸颊，忽然看到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色身影，幽灵般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那正是她的噩梦里，反复出现过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