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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陆】一教.下 ...


  •   唐风是个有手段的商人。
      覆天顶同僚则曰:非止如此,更有其魄力与决断力。
      一界凡人,毅然决然登上覆天顶,敢与妖魔为伍,不可谓一般。
      唐家世代从商,首要做药材买卖,其次酒楼、茶馆等,到唐风一辈,已是家境殷实、积累颇丰,直到唐风来至覆天顶,亲睹人间半魔窘境,才知何为“力有不逮”——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半魔生存不易,短时内难以改善,那怕唐风散尽家财,亦是坐吃山空,无力回天,覆天顶若要走下去,势必不能陷入入不敷出之境。
      直到魔君提到了矿产。
      唐风深以为然,铁矿虽非稀缺之物,若要开采,也需人力、物力,非一般能成,确是商机不断——
      青荷镇近来有一传闻,言道镇外采石场似有不平。
      据传,开采石料时、劳工发现矿洞,洞内采出精铁,原是一桩美事,岂料不久竟闹出人命,说是采矿之人接二连三、离奇亡故,仵作验尸也未得结果,还有幸存者失心发了狂,念道不清不楚之事,采石场由此查封,只待风声过去,转作他人手。
      真相如何,多半亦是道听途说,但唐风直觉事有蹊跷,便从矿工家中收来散铁细察,乍看果如一般铁矿别无二致,握在手中却有心神不定之感——
      唐风将此事禀告魔君后,姜世离特命血手前来查勘,后者一眼断定乃魔铁,更凭绝世身法下到洞底,道:“此山部分定与神魔裂隙相连,致使煞气影响矿铁,凡人长久在此,自然承受不住。”
      神魔裂隙?偏生如此巧合。
      唐风奇道:“若是魔铁发散煞气也罢,缘何沾染仙灵之力的矿石亦会如此?”
      血手抱臂思忖道:“不论神力还是魔气,说到底,无非蕴藏难以估量的庞大能量,凡人不经修炼,的确难以抵挡。”
      言罢眉心微蹙,摇头道:“你所言不死也疯那些,已经算是幸运,若非体质特异,根本撑不到此时。”
      唐风听罢,亦是叹惋道:“可有方法能使他等清醒?”
      血手嗤笑一声,讥嘲道:“那就看凡人修仙门派如何作为了……此乃人类之事,与我族无关。”
      唐风却是苦乐参半,嗟叹道:“若非无辜之人遭此横祸,确是可喜之事……算否天随人愿?要什么来什么,当真不费吹灰之力。”
      以唐风在青荷镇势力,盘下一座如此矿山本非难事,问题在于如何开采?
      毕竟半魔相关,凡人不宜介入,何况于其有害,但偌大矿山,若无矿工劳作亦是奇怪,可半魔进出、人多口杂,采石场又毗邻青荷镇上,难保惹来疑窦。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唐风遂将此事上禀魔君,姜世离听罢,唤来一人,道:“项章乃此地妖族统领,可助你成事。”
      唐风了然,妖与魔、虽则同属,却不如后者特异、天生即有魔纹,妖族一类,大抵后天修炼而成,善于化形,只要收敛妖气,不与修道之人过从甚密,确可如凡人一般往来自在。
      如此,确不失为一法。
      遂在镇外购置几处宅院,一则掩人耳目,再者族人经此,亦可做落脚、联络用,又与魔君相商运输路线,凡此种种布置妥当,魔铁开采之事终是提上日程。
      诚然,唐风尚有其他计较。
      现如今覆天顶,虽不致捉襟见肘,但要种种事务运营起来,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而要支撑如此众人吃穿用度,首要钱粮充裕——
      自古以来,有一种交易从来见不得光,但却最快、也最行之有效。
      只要有钱,那管是人还是魔,皆可做成买卖。
      无疑,唐风想到了黑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世上从不缺一类人,那便是亡命之徒。
      与亡命之徒交易,担的自然也是性命,因而无须讲求江湖道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后,谁也不会识得谁。
      魔君不甚苟同,难得显露一丝心绪,蹙眉道:“你是商人无错,可你的手,从来都是干净的。”
      唐风却是淡然一笑,无谓道:“在商言商,黑市也要讲求商人的道理,主上不必挂怀。”
      黑市之人、财源路广,也多鱼龙混杂、见风使舵之辈,唐风要找,就定是口风严密,不畏强权之人,此类人出价虽高,却不会出卖对家,以免漏出风声,再难混迹——
      神魔之铁之所以千金难求,皆因稍加熔炼锻冶,即可制成无上魔兵与神器,可遇而不可得,如此珍惜之物,黑市商人自然趋之若鹜,若说一掷千金,亦不为过。
      唐风试想放出一二,便可高价售出,换来族人安泰——
      然则亡命之徒多是穷凶极恶,若再得神兵魔铁,还不知要掀起如何风浪。
      唐风宅心仁厚,毕竟不忍,幻月听罢,却是嗤笑道:“管他如何,凡人自有凡人料理!不是有那劳什子的门派世家么,若真出了什么要不得之事,合该他们去解决。”
      血手眉心微蹙,却是不发一语——
      之于世家门阀,血手历来不屑,何况经过千峰岭之后,更是深恶痛绝,只不过魔君……
      护法目光、微不可觉落定魔君身上,姜世离神情淡然,不似震动,血手内心稍安,说到底不论过去如何,而今覆天顶上,魔君所思所虑,首要同族为先。
      魔衣性情沉稳,也自半魔间听闻魔君往事,大抵与凡人迫害有关,而看血手此时神情,无疑心如明镜,不难猜到一二,止住幻月道:“主上自有定夺,你不可造次。”
      幻月轻哼一声,却是心有不服,负气转过头去。
      诸人中、以他最末,少不得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就连魔衣也时常镇不住,惟有魔君能使之拜服——
      他人均是笑而不语,似乎见多不怪,惟有毒影摆手道:“你这大哥一点用也没,回回都要把主上抬出来。”
      众人哄笑出声,各自话上几句,反使议事松快了些。
      血手看向魔君,彼此四目交投,未知是否错觉,魔君近来看他神色,似是欲言又止,略显复杂,血手心生困惑,却听魔君道:“幻月所言不无道理,人界自有其‘公理’,我族毋须介怀。”
      转而对唐风道:“至于矿脉一事,交由无天全权负责,众人需从旁协助,不可有私心。”
      众人齐声应诺,唐风领命道:“主上放心,属下必定竭尽所能,力保万无一失。”
      无天又是何人?
      无天即是唐风。
      他代半魔出面人间,自然不能延用本来名姓,诚然与姜承知交之事鲜为人知,但毕竟有迹可循,而今上了覆天顶,更不能落人口实,须将一切既往斩断——
      无天,无有天。
      敢与天斗而不敬天,是为无天。
      听来几许狂傲,与唐风其人更是大相径庭,何况——
      人又如何能与天斗?
      唐风听罢,却是油然道:“人常言‘人定胜天’,岂非正是与天斗?如今我欲成之事,正是要与天斗,既然已与天斗,又何妨是敬、还是弃。”
      他乃豁达之人,仗义疏财、博施济众,素有善行,家中亦有朋客无数,可江湖也好、商场也罢,能被唐风真正引为知己之人,姜承是第一个,亦是惟一一个。
      可就连这样的姜承,老天都不肯给他完满,这样的天,敬他何用?!
      “无天”二字由来,源自对故友际遇不忿,亦是唐风敢作敢为、性情所使,魔君初闻其名,目中显出几许动容,唐风亦然——
      他们,毕竟是彼此明白的。

      **

      如今,覆天顶既有魔铁来源,亦有钱粮脉络,其余便是如何运用。
      苍木山脉地接覆天顶,亦是不可多得,唐风久居青荷镇,在此人脉最广,有此天时、地利与人和,无疑只要避开凡人耳目,就可开辟运输线路,购置吃穿用度,大大改善半魔生活境况——
      积累至一定时候,还可开辟其他粮道,让半魔走出山岭,一睹人世风貌。
      但毕竟还是将来之事,目下却有其他事宜,需要着手准备。
      若要熔炼魔铁锻造兵甲,尚缺一种更罕少资源。
      五灵晶石。
      唐风手捧卷宗进来时,魔君正与护法商讨,听来关乎总坛与分坛布防事宜,还有此前就在着手,如何教习族众武艺一事。
      案上摆满书页与纸张,墨笔搁在砚上,随时用来圈画,魔君与护法分坐两侧,臂肘拳抵,时有切磋喂招之举——
      覆天顶上,除无天与毒影外,其余文书多以兽语书成,惟有交由他二人手下,须经连默等长老,誊抄成凡人手笔才可。
      魔君示意血手将适才招式记下,道:“何事?”
      唐风抽出一卷文书,道:“主上,黑市上传来不少消息,是关于人间五灵晶石分布的。地点大多不为人知,想来还未开采,如若属实,定然值得。”
      魔君颔首,翻看道:“辛苦了……”
      俄而目光落定一点。
      开封、丹枫谷。
      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
      入秋时节的丹枫谷,一如其名、漫山红叶,且看枝头摇曳生姿,遍地又如火,煞是夺目,蔚为开封奇观,魔君却意不在此——
      欧阳英还未升任武林盟主前,折剑山庄曾与仁义山庄一度交好,当年重开品剑大会,剑炉再燃时,皇甫一鸣就曾送上丹枫谷所采灵石,欧阳英后以此石铸成一剑,赠与皇甫一鸣独子皇甫卓,以示两家世代交好。
      当时铸成之剑,号曰费隐。
      血手此际、正与魔君论及魔衣幻月二者长qiang手法,若能揉合长兵特性,将枪法与矛、钺、戟等融会贯通,譬如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辟出更多心法招式,却见魔君凝神纸间,眉心微蹙,低声道:“主上?”
      姜世离一怔,摇头道:“无碍……”
      继而放下文书,对唐风道:“……开封乃仁义山庄地界,族人出入恐有不便。覆天顶现有魔衣、幻月坐镇,此行就由我与血手、毒影下山,留下他二人襄助你族内事务。”
      血手眉心一跳,仁义山庄四字不啻重击,令他心头涌起杀机,魔君似有所觉,目视他道:“血手……你与毒影速去准备,及早动身。”
      开封、仁义山庄。
      笔笔血债,历历在目。
      论道旧事,二人神色各异,魔君显露凝重,血手却只作默然,俄而告退一声,转身先行离开,然则杀机一现,魔君焉有不知——
      姜世离轻叹一声,揉按眉心,显露一丝疲惫,唐风见状,无疑心如明镜,却也不便多言,只道:“开封人杰地灵,丹枫谷更是游客如织……主上此行,还望小心。”
      魔君在无天前,虽不比血手,犹是显出真性情,此际靠向椅内,双目微阖,叹道:“唐兄,且帮我一个忙。”
      唐风却是一怔,未能料到魔君竟是变了称呼,道:“主上?”
      姜世离摆手道:“此时无人,不必拘泥于此。”
      言罢取出一枚纸笺,道:“……烦请替我准备此物。”
      唐风接过,淡扫过几眼,亦是心下一叹,点首道:“如此……世离兄少待几日,我即刻命府中下人去准备。”
      魔君负手踱到窗下,仍似叹息,道:“原来已经这个时节了……”

      **

      折剑山庄一役,眨眼过去数月,各门派为追捕姜承下落,可谓兴师动众、大费周章,然则数月未果,到此也不得不放弃,武林近日、尚算风平浪静,三人下到覆天顶外,才知夏荷茵茵,已是暑气来到。
      有了枯木呈上卷轴,并越行之法,半魔境况已不若初时窘迫,倘有悟性较高、亦或修行较快之人,若得准许,便可随尊者下山,一睹人间风采,更有将人间稀奇物什带回山中,博得族人欢欣者——
      诚然,而今覆天顶上,已然欣欣向荣之景。
      毒影率先踏出法阵,轻呼一声,道:“嘻,好久没下山了!都快忘了太阳长什么样子呢。”
      覆天顶形如火炉,天地之间俱是一片锈色,当真不知星月,接连数月忙于族中事务,就连毒影也在教习半魔女子毒术蛊法,岂不知一个时节竟已过去了。
      魔君神情淡然,对二人道:“此行只为灵石,我等不宜显露人前。”
      毒影听罢,欣然道:“主上,让我试试驱人蜂怎样?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蛊蜂身上带着魔衣他们那一族的魔气,稍稍一点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躲得远远的。”
      姜世离思忖道:“……林间有蜂也属常态,切莫闹大动静。”
      毒影一声得令,袖中继而钻出一行蛊蜂,缓缓向林外人群聚集之地飞去,道:“那边人最多,咱们先避开。”
      姜世离颔首,三人遂向丹枫谷另一侧而行。
      血手一路未语,目中常有郁色,魔君料到如此,并未多言,三人一路向谷内行去,待到溪口隐蔽一隅,见无天命人标识之处,驻足道:“想来就在此地。”
      血手拨开一丛灌木,细察远近,俄而神情一动,上前查看道:“主上,此地有寒流溢出,非是常态。”
      姜世离点首道:“毒影。”
      毒影道声瞧我的,蛊蜂沿指尖、顺往溪口里侧,果见一条小径,仅容一人通过,血手淌水下行,不多时、传来声音道:“主上,确有一洞窟。”
      三人遂向洞内行去,但见冰雪溶洞,分外晶莹,偶有光影穿透岩壁、照彻石上,一瞬尽显五光十色,耀眼非常,毒影惊叹一声,欢悦道:“嘻,真漂亮!和大哥在一起,果然到哪都能看到漂亮的景色。”
      血手神情微缓,低声道:“小心地滑。”
      毒影轻笑一声,挽上他臂膀,凑近道:“你这样说话,是不好意思啦?”
      血手无奈,摇头叹道:“此地寒气刺骨,不宜久留,先做正事。”
      言罢追上魔君,却也并未甩开毒影之手。
      他二人说话时,姜世离已来至一丛晶石旁,俯身细察道:“……色泽剔透、触之微寒,是冰晶石无误。”
      折剑山庄,实则应为英雄山庄,因铸剑秘法冠绝天下、而受“折剑”二字,姜承儿时曾做侍剑童子,欧阳英对其喜爱有加,破例带入铸剑池内、一观铸剑秘法,是以对五灵晶石,魔君再熟悉不过——
      此地遍地生寒,长有透明晶石,触之幽冷,正是最常见的冰晶石,属寒水一脉。
      血手闻言,蹙眉道:“此种晶石长在水脉,以水滋养,魔族乃炎煞之体,恐怕不能相合。”
      魔君亦是叹惋道:“由来水火不容,却皆是世间无形无定之物,目下能结成晶石,亦是不可多得,可惜终不能为我等所用。”
      却听毒影在旁道:“大哥!主上,快来看!”
      二人转向毒影,见她矮身靠近一丛晶石,血手沉声道:“不是和你说了此地灵气充沛,不能贸然行动吗,还不退回来。”
      毒影摆手道:“我才不怕,你们快来!”
      言罢素手一指,笑道:“快看!这里两个石头长得更漂亮。”
      魔君、护法二者上前一观,果见一双冰晶,竟是并蒂而生,分外独特,姜世离神情微动,凝神道:“此乃……寒月冰魄?”
      毒影拊掌道:“这名字好听,我喜欢!”
      血手将她扯向一旁,道:“主上,此二者有何分别?”
      魔君微一沉吟,道:“冰晶石以水滋养,乃天成之物,虽则不可多得,但人界水源充足,亦非绝无仅有,而冰晶历经千百,受日月精光照耀,十分罕见能成冰魄,蕴含强大法力,因其凛冽刺骨,常人难于承受,故而得名‘寒月’二字。”
      言罢竟是屈指向前,抚上冰魄一角,肉眼可见、立时冰屑凝肤,寒意刺骨,血手惊而道:“主上!”
      未等魔君撤手,血手已抢前一步,握紧魔君指尖,却见姜世离摇首道:“此地多是冰雪凝晶,在此施放魔气,之于冰魄定有损伤,不可。”
      血手显是气急,低哑道:“那怕绝无仅有,也不及我主分毫!”
      毒影咯咯笑道:“是呀是呀,主上你要是受了伤,大哥估计非把这整个冰窟烧熔了不可!主上你可千万别再去碰那石头啦,怪可惜的。”
      姜世离亦是无奈,惟有叹息一声,道:“寒月冰魄一颗已是难得,此地竟有二者并蒂而生……若然凡人得手,之于我族终是不利。”
      血手神情不动,旨在驱散魔君指尖寒意,其余皆作未闻,毒影见之,却是眉目流转,念道一法,轻笑道:“让我试试吧,上次破解那个符文,水灵的那关也是我过的。”
      不待二人劝阻,已是上前道:“看吧,就说不会有事,你们两个就是太爱瞎操心。”
      毒影聚灵掌间,散出细微寒意,冰晶常以水滋养,此际摘得水汽,无不欢悦鸣响起来,毒影嘻嘻一笑,摇手道:“你们可要乖一些,让我把那两个漂亮石头带走,要不然主上和大哥非得把你们熔了不可。”
      话犹未已,已是来至冰魄近前,血手半空抛来匕首,道:“晶石要连根采撷。”
      毒影轻道:“知道啦!”
      言罢矮身凑近冰魄植根处,匕首向下深挖几许,果见泥石松动,欣然道:“成啦!”
      血手望向两枚冰魄,蹙眉道:“主上,若要锻造魔兵利器,只凭两颗晶石,还是太少。”
      魔君此际散去指尖寒意,道:“择一二做法器,未尝不可。”
      随之目光投向毒影,对血手道:“此物正与炎煞相克,若为毒影所用,于她百利无害。”
      血手愕然,轻声道:“……主上执意取此石,原是为了毒影。”
      姜世离淡笑道:“毒影终是凡人,覆天顶煞气弥漫,长此以往,难保不会有隐患。”
      血手内心动容,片晌,低声道:“若主上准许……属下,可否请教主上注灵之法?”
      魔君轻笑一声,负手道:“如护法所愿。”
      这一双寒月冰魄,后来分别制成一银钗与一扳指,前者由血手打造,赠与毒影佩戴,后者则由魔君赐予尊者无天,以此消减覆天顶煞气对二者影响。
      毒影此时回过身来,见二人低语,微嗔道:“你们在说什么呀,又不能给我知道吗?”
      血手无奈,叹道:“此地毕竟凡人地盘,既然其他晶石不可用,就尽速离开。”
      毒影却是懊恼道:“这就要回去了呀……好没意思。”
      岂料魔君语出惊人,俄而道:“……血手,上千峰岭。”
      此话一出,二护法俱是一震,尤其血手,目露惊愕,道:“主上——”
      七月十五,中元鬼门开。
      易祭祖、祭扫,点荷灯为亡者照回家之路。
      血手恍然,原来这几日心头异样,魔君俱看在眼内。
      他心头一暖,又止不住一痛,他想那是他兄弟,便是终其一生,背负这困守枷锁也罢。
      可姜世离不同。
      他已成魔君,是覆天顶、乃至人界妖魔共主,如此之多刀剑与谩骂横档身前,却还要用背后去承受既往苦痛,而将自己拉成满弓之弦——
      血手一瞬后怕,怕那弦不知时便断了,而自己只能看着,便如当日折剑山庄一般,无能为力。
      但血手不知,魔君除去愧疚,更有一份矛盾在内。
      之于暮菖兰行事,如若当真出卖千峰岭一众,断然不可善了,然则真相早随夏侯瑾轩一行石沉大海——
      死无对证。
      姜世离此时无力的,正是究竟是否要将诸多揣测告知血手。
      眼见二人默然,毒影亦是无言以对,三人取道荒石岗,越过开封直达千峰岭地界。

      **

      魔君默然立于一座新碑前,上刻“刘金”二字。
      千峰岭上兄弟还有坟茔,刘金几人却陷于折剑山庄——
      当时境况,尸身都难以抢出,何况敛葬。
      惟有衣冠冢。
      可衣冠、衣冠,千峰岭也早已付之一炬,又何来贴身衣冠?
      姜世离内心绞痛,片晌,才能轻吐浊气,呼出胸中郁愤。
      血手点上香烛,摆满果盘,继而寿衣纸马,并黄纸银钱烧了,又洒上几坛酒,低声道:“兄弟们以前没享过福,现在一起去了阴间,总该能快活了。”
      魔君怅然道:“是啊……”
      血手看向一沓纸钱,万没料到魔君此行下山,竟早让无天准备一切,想来就是未有晶石一事,他也早作打算,血手内心动容,却不知当说什么——
      他怕、怕说太多,反而勾起姜世离隐痛。
      千峰岭与折剑山庄已然成为某种印记。
      镌刻魔君身中,稍有触碰,就是鲜血淋漓,彻骨疼痛。
      因而血手沉默。
      也……惟有沉默。
      打破沉默的却是一声轻响。
      极细、极低,仿若游丝摇曳,血手神情一动,轻易将其捕捉:有人!?
      魔君不语,只以眼神道:引蛇出洞。
      毒影了然,轻声道:“嘻,交给我!”
      袖中立时钻出一只蛊蛛来。
      此际毒蛛落地,翻身潜入木屋,毒影目中寒芒一闪,但见朱唇微启,咒诀喃喃,毒蛛应声而动,肢节不住膨大,口内毒雾滚滚,顷刻夺人性命——
      却闻一声厉斥,有人抢前冲出,喝道:“妖女休得猖狂!”
      血手冷哼一声,魔爪直灌地下,化为鬼手左冲右突,捕捉半空身影,心道:若非此地乃兄弟安息之处,岂能如此简单?!
      来人但见四手八爪,陷于迷雾重重,竟是怡然不惧,分毫不乱,道他四两拨千斤、震脚推扇,譬如猛虎捉食,敢与魔君护法硬碰硬——
      砰的一声!
      拳、扇劲气相抵,二人乍合倏分。
      来人浑身一震,握扇掌中,愕然道:“魔气?!你们是魔族?!”
      话犹未已,一声巨响!
      毒蛛益发膨大,此际破穹顶而出,口内毒雾弥漫,衔住一人来回观望,来人见状,无疑神情丕变,呼道:“住手!我等非是敌人!”
      魔君神情微动,止住毒影道:“……毒影,停下。”
      血手亦有所觉,魔影纵拔地而起,赫然将人抢出,道:“是同族,停手。”
      毒影哦的一声,但听环佩铃响,毒蛛立时缩窄身形,跃至主人掌间,模样憨态可人,料不到亦有可怖一面。
      姜世离此时上前道:“我等故人葬于此,今日特来祭扫,不知你等所为何来?”
      血手拂去四周魔气,望向来人,凝眉道:“一身鬼气……你是鬼族?”
      来者凝望三人,一身气机紧锁,全无松懈,有意无意、似是牢牢护定身后,道:“我乃鬼妖……人不经轮回而染三界浊气,是为鬼妖。”
      血手救下之人、却是半魔,此际醒转,立时惊呼道:“鬼、鬼眼!是人类,人类杀来了!”
      此人紧盯毒影,显露惧怕,那名鬼眼之人蹙眉道:“……你二人既是同族,缘何带人前来?”
      血手将半魔推向鬼眼,横身挡在毒影前,道:“与你等无关。”
      彼此争锋相对,互不相让,竟是再陷对峙。
      鬼眼眉心紧蹙,尚存犹疑,他将同族掩于身后,俄而道:“‘你’……可是他等头领?”
      却是直指魔君。
      姜世离未置可否,只道:“你等是否为人追杀?”
      毒影听罢,偏头对血手耳语道:“这可真有意思,是不是就是汉人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呀?现在怎么办,要带他们去覆天顶吗?”
      血手举目四顾。
      荒山幢幢,下照坟茔处处,曾经兄弟齐心,却遭野火止息。
      血手露出自嘲,道:是我没用,救不回你们……
      他看向鬼眼——
      我救不了兄弟们,可眼前这个人……还可以!
      血手俄而道:“这里埋着的……都是我们的兄弟。你已经看到,人类早将此地夷为平地,你和族人在此藏身,迟早会被发现。”
      鬼眼默然,红发半魔所言不错,此地曾是半魔山寨,更惊动武林世家清剿——
      等?半魔……武林世家?覆天顶……
      鬼眼心中一凛,顿悟道:“数月前,那些武林人大肆追捕,扬言召开武林会审,最后却让妖魔走脱,我曾闻听此人上了覆天顶,自命魔君,说的正是你们?”
      言道“魔君”,目光自然投转,落定姜世离一人,来回打量审视,血手见之,心中不快,踏前一步,挡在魔君身前,哂道:“妖魔?哼,究竟谁为妖魔,人类自己心里有数。”
      魔君按下护法,道:“究竟发生何事?”
      鬼眼身后、半魔啐道:“那些无耻狗仗!那什么大会后,到处搜索附近山林,找到了咱们的栖息地,见人就杀!老大护着我们好不容易逃走……自己却被抓了——”
      鬼眼喝道:“闭嘴!”
      姜世离闻言,沉声道:“……人在哪里?”
      鬼眼微感讶然,迟疑道:“你们有那么好心?”
      血手蹙眉,神情渐有不善,姜世离却只无谓道:“兵贵神速,在此质疑我等用心,于你族人并无益处。”
      继而话锋一转,道:“毒影善于寻人追物,血手更对千峰岭一带了若指掌,此时追击,兴许还可救回你等朋友。”
      鬼眼听他一一道来,思路明晰、不似作伪,亦是心如擂鼓,显露希冀,片晌,凝眉道:“该怎么做?”
      毒影轻笑一声,蛊蜂跃然指尖,道:“有没有他们经常带着的东西呀,只要不出这山,我的宝贝就能闻着气味。”
      前有毒蛛之鉴,鬼眼早知此女厉害,点首道:“把老大的东西拿来。”
      半魔听后,却是嗫嚅道:“鬼眼,真要相信凡人会帮咱们吗?”
      鬼眼默然,片晌,摇首道:“我也曾经是人……我相信总有人不会心存芥蒂,真正接纳我等。何况——”
      言罢竟似低语,叹声道:“何况……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除了这条命,此身还能剩下什么。”
      半魔听罢,亦是目中赤红,咬牙道:“也是!大不了一死,只要能救老大的命,兄弟几个值了!”
      血手心神震动,无疑想到刘金几人,竟是情难自控,双拳频频作颤,魔君心有所感,微不可觉侧身看来,目中几是淡然,却有一丝隐痛、深藏其后,血手浑身一震,脱口言道:“主上……”
      姜世离摇首道:“此间事了,再好好与兄弟们敬上一杯。”
      血手神情一松,几许释然,道:“是。”
      半魔此时、怀中摸出一枚符箓,递与三人,道:“这是咱们老大的宝贝……说是丢了命也不能丢了蚩尤大神,老大一直带着它,该是最贴身的物件了。”
      三人目光所及,血手竟是眉心一跳,抓住半魔手,忽道:“这令牌……你老大是不是叫‘玄火’?!”
      此话一出,半魔显露惊奇,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
      血手攥紧符箓,胸口不住起伏,似是不可置信,道:“竟然还活着……”
      千峰岭外、魔君何曾见护法如此失态,亦是奇道:“血手,你识得此人?”
      血手平复心绪,低哑道:“……过去我流浪人间,曾受过重伤,当时被玄火大哥与同族所救,可惜好景不长,人类找到了我们的藏身地……玄火为了保护同伴——”
      言道当年惨事,血手犹是情难自己,不得不深吸一气,继而道:“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主上,我!”
      竟已不能再言。
      姜世离了然,沉声道:“毒影!”
      毒影素手微扬,嫣然道:“交给我!”
      蛊蜂应势而动,投往山下,毒影俏脸转冷,咯咯笑道:“敢害大哥的兄弟,我可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料不到有此变化,鬼眼也感讶然,此时魔君转向他等,道:“来敌共有多少人?屋内几位是否你等同族?”
      话音方落,却闻几声抽气,鬼眼叹息道:“果然瞒不过阁下……”
      转而向四方屋内道:“兄弟们,都出来吧!这几位……兴许能帮我们救回大伙。”
      旋即有半魔与妖族,彼此相携而出。
      血手定睛一看,竟有二三十众,太半有伤在身,俱是神情疲惫,目露忧愤,见到三人,亦不敢上前,只在鬼眼身后聚集——
      想来玄火之外,信服之人惟有鬼眼。
      鬼眼此时抱拳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诸位见谅。”
      姜世离摇首道:“无妨。”
      既然相救有望,鬼眼无疑心神略定,续道:“来敌不弱,显见世家出身,但人数不多,一伙十余人,我等近日接连奔波,兄弟们大多受了伤,若非如此,本也不会叫凡人讨得便宜……对方为追缉妖魔,自然有备而来,携有幽魔散与大破天甲散,我等疏于防范,才会中了陷阱,玄火和几个兄弟为了掩护大家,失手被擒。”
      幽魔散,顾名思义驱散魔气,而大破天甲散,则专破护体罡气,令妖魔疲于招架,更无还手之能。
      魔君冷笑一声,眉目疏狂,寒声道:“此种暗器出自西域,该是上官信手笔……四大世家为追剿我族,当真‘同气连枝’,无所不用其极!”
      蛊蜂振翅而回,悬停毒影指尖、嗡嗡鸣响,毒影轻笑一声,遥指道:“此地向西三十里,那伙人在生火煮饭呢。”
      血手攥紧掌间符箓,不屑道:“能做饱死鬼,也是便宜他们!”

      **

      千峰岭因千峰嶙峋、怪石突兀得名,荒山多于植草,是苦寒不拔之地。
      目下正值暑气,白日更是艰辛,世家弟子不耐气候,无疑行路缓慢,斜阳才落山,就生火造饭,打算休憩一夜,次日再行——
      凡人此等陋习,反令他等博得一线之机。
      血手兽瞳紧盯篝火处,凝神微风走势,继而指向斜侧,道:“那里刚好是上风口。”
      毒影把玩掌间蛊蛛,闻言欣然道:“真有意思,我还发愁找不着人喂我的宝贝呢,刚好就有人送上门。”
      鬼眼惊叹道:“魔气……?!”
      毒影咯咯笑道:“对呀,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一只就要花老大力气,可是呀……比起一般毒虫养的,不知要厉害多少呢。”
      鬼眼看向二人,内心不定,俄而低语道:“魔君大人,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来此路上,鬼眼曾问道覆天顶,虽则寥寥数语,却能预感,如若兄弟们能得魔君庇佑,势必不用东躲西藏,可目下看来,能有血手、毒影这般高手坐镇,其余尊者实力定然也强——
      妖魔同属,乃强者为尊,若然自己龟缩人后,未能展现实力,覆天顶大可不必吸纳,如此……兄弟们就!
      姜世离收回目光,道:“不妨直言。”
      鬼眼凝注毒影掌间蛊蛛,目中似有决意,毅然道:“在下不才,也有一技之长——”
      继而指尖凝起一束鬼气,毒影轻咦一声,显露兴趣,道:“你这个是什么?看起来怪像魔气的,又好像不太像……”
      血手在旁道:“他是妖身,又与鬼族有关,沾染阴间煞气,自然与别不同。”
      鬼眼赞佩道:“护法好眼力。”
      言罢续道:“幽魔散可驱散魔气,但我乃天生鬼体,释出阴气凡人难以承受。若然将之与毒影护法蛊术同时施展,相信定可一举成功,不虞差池。”
      姜世离默然,其话中深意、焉能不知,遂叹息一声,摇首道:“你实不必如此……我姜世离之所以号称魔君,为的正是庇佑天下同族。不论身份地位,妖还是魔,强还是弱,都可来覆天顶。”
      鬼眼听罢,尽作感佩,点首道:“如此,确是我小人之心了,但鬼眼适才之言,并无一分作伪。既是为了救玄火与同族,还请让我助一臂之力!”
      姜世离颔首道:“此乃人之常情,你尽可施为,一旦与毒影术法见效,我与血手当机立断,首要解救玄火等。”
      血手面色凛然,周身溢出魔气,显露一丝杀机,道:“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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