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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执迷不悟(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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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这九年也过得不如意。
当年他将韩休宁重创,而后为助雷严争夺掌门之位匆匆离开南疆。再到到门内权势之争落幕,欧阳少恭欲再赴乌蒙灵谷谋求焚寂,雷严却对他起了戒心,竟与他身边的老仆寂桐合谋,将他困在青玉坛内炼药。
欧阳少恭原本不知晓寂桐参与此事,打算杀了雷严以求脱身,却在行事前,又因本当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仆说了一句“少爷你便一时顺着雷严又何妨”而暗生疑心。几番试探,几番追问,终于觉察出寂桐真实身份——
太子长琴半魂渡魂数千载,曾于二百七十年前在衡山遇到一名蓬莱女子,名唤巽芳。巽芳年少貌美,良善宽厚,知晓他数千载的经历,不但没有惧怕他,反而将他带到蓬莱,予了一方安生立命之地。
数年后,两人情意互生,结为夫妻。
寂桐即是巽芳,太子长琴半魂这数千年来最爱的女子。
蓬莱人生来寿数极长,至那一世太子长琴的半魂年迈体衰,巽芳仍是少女模样。太子长琴半魂不由起了贪念,欲再渡魂一回,与妻子再相伴百年。然而这一回,待他渡魂后回到蓬莱,那一方乐土已毁于天灾。
他只当巽芳已死,绝望之余,从此再不奢求从世间寻到安息之处,只执着于取回另一半魂魄。熟料巽芳并未遭难,而是逃到中原,苦苦寻了他数百年,终是在他渡魂为“欧阳少恭”这一世,找到他身边。
欧阳少恭得知真相,便暂时收起夺取焚寂的念头,安分地守在青玉坛里,专心寻求与寂桐长相厮守的法子。可叹却是古木轮回,尚且铭记千年爱恋。情意绵绵,早已不复当年。
五年后,寂桐离世。欧阳少恭屠灭整个青玉坛为她殉葬,又将她尸身带着蓬莱埋葬。
欧阳少恭在寂桐墓前放置了她生前最爱的花,此时虽知自己仍是爱她入骨,但也有些怨她,不禁在其墓前喃喃自语。
“巽芳,我要为你续命,你说不想用年迈凄惨的模样对着我日复一日;我要用炼魂术令你青春再现,你又说不想我作恶,最后还服下雪颜丹……你又可曾为我想一想?我……不过是想与你长相厮守。”
恨意暗生。
他若死了,寂桐绝不会苟活。寂桐敢自尽,却是明白——她死了,欧阳少恭仍然会活下去。
正如数百年前,他以为巽芳死于蓬莱天灾,仍然活了一世又一世。
罢了,太子长琴的半魂原本就是为求生存而不择手段的怪物。欧阳少恭捏紧手中一册帛书,面冷似寒冰。
那册帛书中记载着一味名为“仙芝溯魂丹”的奇药的炼制法。
欧阳少恭曾渡魂为青玉坛第五代掌门厉初篁,于那一世记起龙渊铸魂古法,并将之融入到药理中,独创炼魂之术。此后他与巽芳常居蓬莱,又读到又读到了蓬莱王家秘典,其间记载的仙芝溯魂丹不仅可肉白骨,更可溯回死者魂魄。
这一世欧阳少恭与寂桐相伴之余,亦有修复厉初篁留下的典籍,记起此事。而他更凭借数百年来对医理的琢磨。一瞬之间融汇贯通,窥见这味“起死回生药”的真相。
并非能溯魂,而是丹药中有一味药材为焦冥卵,进而尸体肠胃后,虫卵孵化,啃食尸身,进而重塑形体。
因而,为仙芝溯魂丹“复活”的亡者,仅是一尊无知无觉的人偶。但即便是人偶,能留在他身边也不错。
于是欧阳少恭赶赴海外仙山祖洲,寻找药材仙芝。
在祖洲,他又遇到了一条应龙,是为太子长琴故友悭臾。
数千年前,太子长琴还是天界诸神新宠,悭臾则仅是一条水虺。两人曾相约,总有一天,悭臾会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届时便让太子长琴倚于悭臾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后来悭臾于人间作乱,太子长琴奉命追捕。定胜负的关头,太子长琴认出悭臾,未能尽其职责,反倒造成天地浩劫,因而被罚坠凡,其后才有了历经人世,一念入执的“欧阳少恭”。
千载相逢,彼此闭口不提谁耽误了谁,谁又能怪罪谁。欧阳少恭倚在悭臾龙角上游历一番,而后回到祖洲,时时抚琴作乐,看悭臾在榣山幻境里戏水。如此过了四年,悭臾也老死于不周山龙冢。
他捡了一枚悭臾的龙骨,带回蓬莱,葬于寂桐墓旁。不过十年,欧阳少恭亲眼见到前世今生里,两名最重要的故人日渐衰败,而后消散于天地中。
那便是老与死。
黄土之下新墓一重接一重,掩埋的又何尝不是累世的苦痛?
他想起悭臾临终前的遗言——
“天无尽,地无涯,其间有道。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吾友,历经漫长时光,你可明白了?”
悭臾乃上古神祇,自然不会用尘世间的法理伦常来责怪他。然而,它仍是劝他顺应天地大道!
“悭臾、巽芳,你们都觉得我做错了……可你们又说不出,我错在哪里,那么……我到底何错之有!”
欧阳少恭在两人墓前放上花与酒,寂桐与悭臾所言或许是为对,但也仅为“道理”,他并不觉得累世所作所为有半分错处。
太子长琴自魂魄分离时起,已堕入非道。天与地并不容他,他又何必再去恳求天地予他一个道理!
横竖顺应天地之道的人都死了,今生再不能长伴他身边。而他违背天地大道却反倒一直活着,或许还能活到天地毁灭。
欧阳少恭在蓬莱废墟里炼制出仙芝溯魂丹,再一合计,此生余下的最后一桩大事只剩取回太子长琴半魂。
此时欧阳少恭收到前些年散布于乌蒙灵谷周围的符使传信。正是狩猎季节,女娲族有人频繁出没。他便又去了南疆,打算长驻乌蒙灵谷附近。本以为会费些功夫,没想过不过几日,就见到有人出没于红叶湖故地。
那名少年眉间朱砂如旧,身姿却出落得挺拔。
没发现欧阳少恭之际,他的眉目是平和的,更有少年人特有的生气。仿佛当年之事并未为他留下伤痕。
于是欧阳少恭不假思索出声唤他。
“云溪?是云溪么?”
再见对方因他而满面怒色,欧阳少恭不禁微微一笑。
这才对。两人都历经了九年。一个心更憔悴,一个又怎能意气风发?
眼见韩云溪面上怒色越来越重,欧阳少恭心中稍有快意。他过得不好,韩云溪又怎能过得好?
巽芳、悭臾……你们说是不是理应如此?
因而,他又轻声问道:“云溪,这些年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