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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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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郡主已经离去,皇后并不在正厅里,厅前的一个卫士低声告诉我说皇后去了书房,我赶忙又到书房去。
皇后正坐在大书桌边,一本书打开着放在桌上,但皇后没有阅读,只是看着窗户失神,似在追忆什么。我尽量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在角落里侍候着。
皇后半日也没有动一下,窗外被树影所遮的淡淡光线映在她的侧脸上,犹如一座极之优美的雕像。许久,查夫从外边蹑手蹑脚地进来,站在门口,轻轻地咳了一声,皇后似乎被惊了一跳,霍然回过头,查夫低声道:“陛下,宰相夫人前来请安,现在正在厅上等候陛下赐见。”
皇后点了点头,慢慢立起身来,忽然看见站在角落里的我,却一时又似怔住了,目光久久地凝在我的脸上。我被她看得不安起来,惴惴地低下头。但皇后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向门口走去了,我和大宫女月桂忙随后跟出去,走到门边时,我察觉到侧身站在门口的查夫迅速地向我投来绝无善意的一瞥。
这一天皇后都显得有些恍惚,心神不属地接见了几个贵妇后,便表示困倦,回到寝宫里去,早早便睡午觉了。宫女们都在寝宫外的起居室里静候听叫,而我与晨星两人值守在寝宫门口。
时间在静谧中度过。大概半个多小时后,我隐约听到皇后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像是在叫人,当下连忙轻步进房去听命。寝宫的窗户都垂着厚厚的帘子,光线幽暗得如同黄昏时分,皇后躺在铺着锦褥的大床中间,长发披泻在枕上,脸色被华丽的锦褥映得苍白如纸。我轻轻地走近,看到皇后双眉紧皱,一只手抓着被面,喉中逸出低低呻/吟,原来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我正踌躇要不要唤醒皇后,她却忽然睁大了双眼,眼神里有半梦半醒的迷茫,瞪视着我。
我忙趋前两步,来到床边,正要问皇后可有什么吩咐,但见她猛地撑起了身子,声音微微沙哑地低喊一声:“铁镞!”
我一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皇后倏地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再次低声地叫道:“铁镞……”
“陛下,”我尴尬地轻声道:“夏生听候吩咐。”
空气似乎凝窒了一霎那。突然地,皇后惊醒地放开了手,同时身子向床里边用力地一缩,就像是刚才抓住的是一条蛇一样,眼中的迷茫完全消失了,露出了一种憎恶之极的神色,死死地瞪着我的脸。我莫名其妙地回视她。猛然间,她扑了过来,伸手从床边的桌子上抓起了一个描金的茶杯,用力地砸向我。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一偏身,茶杯擦着我的脸际飞了过去,呛啷一声,在墙角砸得粉碎。
晨星与两个大宫女听到了声音,连忙推门奔了进来。
我惊讶得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地看着忽然暴怒的皇后陛下。皇后坐在床上,颤抖的手指着我,尖厉地叫道:“快把她拉出去,打五十鞭子!”
我完全糊涂了,茫然地退了两步,寝宫门边已传来了查夫的声音:“你们都聋了吗?还不快听陛下的吩咐!”
两个卫士上前,捉住了我的双臂,将我拉了出去。我看到查夫盯着我的泛着冷光的细眼,晨星站在后边,惶恐地看看皇后,又看看我。
我被拉到了阶下,一个拉着我的卫士低声在我耳边道:“夏生大师,你快跪下,我不会打重的。陛下消了气就没事了。”
我感觉自己的四肢在微微地发抖,但并非害怕,而是一种无由受辱的愤怒。但是此时断无可能抗拒。我咬了咬牙,慢慢屈下了膝,跪在阶前。
那卫士拿过了皮鞭,走到我身后,开始鞭打。
他果然没有打重,鞭声很响亮,但是鞭梢只是略略掠过我的背脊。
刚打了五六下,查夫的声音忽然又在旁边响起:“野风,你来打!——敖图今儿怕是没吃饭,在给夏生拂灰尘呢!”
我抬起了头,看到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摇晃着走近,从我身后那卫士手中劈手夺过了皮鞭。正是昨日那个喝得烂醉的粗野的一级卫士野风。
啪!
我的背上猛然一阵割裂般的剧痛,使我差点儿叫出声来。我立即用力咬住牙齿,把声音硬生生在吞进了咽喉里。
一条条火烧般的鞭痕烙在了我的背脊和头颈里,我心里生起野风与我有深仇大恨的感觉,不然他不会这样没头没脑、用尽了力气地鞭打。
不知已经打了多少鞭了,鞭痕渐渐开始麻木,我感觉到支撑四肢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被抽走,几次差点儿摔趴到地上,我心里一遍遍地想着:“决不能趴下!”终于支持下来。
耳边听到晨星的声音在大声叫着:“已经超过五十鞭了!快停住,已经超过了五十鞭了!”
啪!最后一记鞭痕落在了我的颈子上,撕裂空气的尖厉的皮鞭鸣啸声终于停止下来。
我模糊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汗水在阶前的石板上滴出了一片水渍。
我想站起来,但是发抖的手足没有力气,咬破了唇,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泛开来。
晨星飞奔过来,想把我扶起。但是她的搀扶险些让我栽倒在石阶上。
一双男人的有力的手臂忽然将我抱起,我无力地仰起头,眼前映入一张中年男人的棱角分明的脸孔,他两鬓已有了微微的白丝,一道伤疤斜斜地横过了他的左颊。
——他是谁?……
他抱着我,走了几步,站到野风的面前。两人的眼光相碰,似有刀锋互割般的响声。野风像要掩饰什么似的,刻意地露出傲慢的笑容。而这中年男人却低沉而斩截地说:“野风,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大步走开,径直将我抱到了卫士楼。直到此时我才想起来了,他就是金山榉宫中的另一名一级卫士,是和我同住一座楼里的同僚,我隐约记得听说他的名字叫……石穆。
才走到二楼,后边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石穆稍稍停步,回头看时,后边的人已追了上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夏生!夏生……你怎样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知道来人是白璨。
到了我住的房间里,石穆轻轻将我放到床上,白璨焦虑地审视我的鞭伤,眼中含着泪水。
石穆问我:“备有伤药吗?”
我痛得说不出话,只向柜子困难地指了一指。石穆打开柜子取出里边的备用药物,走到床边,稍一犹豫,便将药交给白璨,自己转过了身去,只说:“白卫士长,你给她上药。——都打在背上,你看看她的翅膀可有受重伤。”
白璨小心翼翼地剪开了我背上的衣服,颤声道:“夏生,你动一下翅膀……能展得开吗?”
我强忍着剧痛尽力将翅膀展开。几片羽毛沾着血落到了地上。
白璨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石穆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呯的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人撞开,勖王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
石穆与白璨错愕过后,都忙立身行礼。我挣扎着也想起来,但是勖王叱道:“夏生不要动!”我只得停住了。
勖王向我渗血的翅膀与背脊、颈子看了一会,脸色铁青,问:“谁执行的鞭刑?”
石穆低声道:“查夫让野风执行的鞭刑。”
勖王点了点头,再次向我看了一眼,便转身出去了,与来时一样突然。
我看到白璨与石穆交换了一个不明显的眼神。
白璨一面给我上药,一面轻声问:“皇后为什么会生气?”
说实话,我也真不知道。药敷上伤口,火燎刀挖一般地疼,我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开口眼泪便要随之掉落。我咬住毯子,用尽全身力气地咬紧,以控制住自己。
石穆蓦地问:“白卫士长,你怎么知道夏生受鞭刑?”
白璨没说话。
石穆也不等她回答,只似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样做,只会使夏生的处境更为难。”
白璨仍没说话,但是一颗热热的水珠掉落到我的颈里。
石穆继续说:“——鹰铁镞是鹰铁镞,鹰夏生是鹰夏生。”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就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白璨微微地发出一声啜泣。我的心里觉得这一切都有说不出的古怪,但是已不能再多加思考,因为伤药中的麻醉成份发生了效用,我的神智渐渐模糊。昏睡过去的我不知道白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