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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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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只鬼走了之后,景贺每天唯一的乐趣就变成了看着窗外,他很想出去走一走,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他很羡慕窗外那颗槐树上的鸟儿,那样的自由,那样的富有生命力。现在的他,已经不被允许到外面去了,他的身上也开始插上了各种管子和仪器,他能感受到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那是一种很无力的感觉,甚至比上次被大货车撞上的时候还要让人绝望。
景贺的心脏衰竭的很厉害,整个人更是瘦的只剩皮和骨头,就像是一具骷髅一样。有一天夜里,景贺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他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医生和护士不停摆弄着他,给他注射很多东西,他模糊的听到了医生说,杜冷丁。景贺虽然不懂医,但是他知道人一旦需要注射的那东西的时候,就真的是快要不行了。他用力地呼吸着,他还是那样渴望活着,他并不想死。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手上冰冷的触觉,就像是初夏的一阵风一样,虽然凉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景贺望向自己的手,很意外的看见了另一手正在握着他,他顺着那只手又望了上去,他看见了那只鬼,景贺忽然就觉得安心了,然后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那只鬼并没有走,他依然站在他的床边,景贺向他招了招手,那只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跪在了景贺的床边,想要去握景贺的手,然而这次他却怎么也握不到,景贺看着他固执的试了一次又一次,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接近于死亡,所以那只鬼才能触碰到自己吧。
“不要试了。”景贺轻声的说,那只鬼果然停了下来,但是脸上却写着懊悔,景贺就又笑了,“不要急,再等等。”
那只鬼似乎是明白景贺在说什么,脸上没有了懊悔,但是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景贺甚至觉得他像是要哭了一样。
“没有关系,人都是要死的。”景贺安慰着他,等看到那只鬼释然的样子,就问他:“你认识我吗?”
那只鬼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疑惑的看着景贺,景贺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一直站在那里,是因为在等着我吗?”
那只鬼又点了点头,景贺忽然就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了,“对不起,以前的事……我记得不太清了。”
那只鬼这次摇了摇头,似乎在说没关系。景贺就又问他:“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只鬼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开口,“我叫京北。”
他的声音很好听,景贺于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声音简直是一种折磨人的利器,“很好听的名字。”
叫京北的鬼似乎很高兴,“原来你听得到我说话。”
景贺想了想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直不跟自己说话的原因了,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听不到他说话的,“既然能看得到你,能听到你的声音也很正常。”
“你说的对,是我自己没想到。”
景贺望着他,觉得他此时的脸色已经没有初见时那样的灰白了,也许因为有了表情,有了话语而生动了起来。他那样的年轻,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衬衫,那是很多年前的老款式,景贺突然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这个男孩是因为什么原因那么年轻就死了,更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男孩在这里等了自己身体原来的主人那么多年,而最终他也没有等到那个他要等待的人,景贺甚至不知道属于这具身体的灵魂到哪里去了。
“京北……”景贺犹豫了一下,“能告诉我一些以前的事?”
京北的深情一下子就黯淡了,景贺看到了之后就后悔了,他不应该那样去揭人伤疤的,正当他想说些什么挽回的时候,京北却很轻的说了句:“其实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时间有些太久了。”
“没关系,那就不要说了。”
“我只记得要一直跟着你。”
“可能……”景贺想了想,“是我害死了你。”
“不会的。”京北那样坚定地语气让景贺顿了顿,然后他就看到京北冲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
那样的笑容,让景贺联想到了幸福这样的词,那一刻,他觉得无论是京北还是他自己,都是幸福的。
和京北说了一会儿话,景贺就觉得累了,在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京北并不在病房里,景贺觉得有些失落,他现在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说说话。景贺又扭头看向了窗外,可是心里却在想着京北,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京北说了话之后,他总是莫名的心疼他,或许是为他那样的早逝感到惋惜。
景贺的想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京北很快就又出现了,他有些高兴地叫着景贺,景贺于是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景贺,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京北那样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景贺也有些心动了,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好。”
“这个是我从外面聊天的护士那里听来的。”京北侧着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觉得自己偷听了人家的墙角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一样。
“是什么样的故事?”
京北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景贺也不催他,只等他开口。京北抬头的时候,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哀伤,“那个故事……没有很圆满的结局。”
景贺觉得他很单纯可爱,听了别人的故事之后就跑来他这里献宝,结果到头来才发现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景贺做了一个拍他头顶的动作,当然他也并不能触碰到他,只是安慰的意思到了就够了,“没关系,你说来听听。”
“嗯。”京北还是低着头,然后轻声的讲起了故事,那样有些低落的娓娓道来的声音,甚至让景贺觉得有些沉醉的感觉。
“有一个男孩,他叫小北,他在幼儿园的时候认识了另一个离他家很近的男孩,他们很投缘,于是他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后来小学,初中,高中也一直都没有分开过。他们的关系很要好,好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就像是彼此的影子一样,谁也离不开谁。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高三的时候,那个男孩就开始疏远小北,小北试着去挽回这段兄弟情谊,但是却没有如愿。大学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各奔东西,小北在南,那个男孩在北,离得很遥远很遥远。”京北讲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景贺很想抬起手帮他抚平,但是最后他只是做了一个拍他手背的动作。
京北回过神来之后就继续讲着故事,“小北始终不明白,到底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一夕之间就那样形同陌路了。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于是小北越发的思念起那个男孩,慢慢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那个你男孩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他对那个男孩,不再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而是爱。
小北想通了之后,虽然还是为他们之间的疏离感到心痛,但是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可是他的难受心痛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那个男孩很快就来找他了,这时他才明白,原来那个男孩也是怀着同样的感情的,只是他发现的更早,所以才会选择那样的疏离,只是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思念的折磨,决定来找小北,来告诉小北他的感情,就算不被接受也没有关系。
他们就那样在一起了,起初是很幸福的,但是他们都太过年轻了,以为相爱就是一切,不知道刻意去掩饰,于是他们的关系很快被发现了。小北的爸爸妈妈骂他,打他,觉得他是一个怪物把他赶出了家门。小北回到了学校,但是学校却要开除他,他走到哪里同学都对他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当着他的面骂他恶心变态,还吐他吐沫。
那个男孩的情况也很糟糕,但他却比小北幸运许多,因为他只是被家里关了起来,并没有接受那么多的歧视,只是面对自己的父母终日的叹息而已。
小北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他们只不过是相爱而已,只不过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而已,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为什么要接受那样的对待,他很痛苦,痛苦到他不想再活下去了。
临死前,小北很想见那个男孩,于是他偷偷跑到了他家的楼下,顺着管道爬了上去,如愿以偿的见到了他,他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但是见到了小北,他却很满足的笑了,告诉他不要放弃,要等他。
小北的到来到底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他的父母也闻风赶来,一如既往的打骂他,那个男孩站在窗户边焦急的望着他,最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工具撬开了窗户,爬了出来,他把小北护在身下,那一刻小北忽然就觉得哪怕是再苦,也是值得的。
小北的父母并没有停止打骂,因为男孩的父母都去上班有没有人敢上去阻止,所以变本加厉打的更加严重,他们骂那个男孩是变态勾引了小北,骂他和小北一样都是变态都是怪物。小北被他护在身下,甚至能听到皮带抽在他背上的声音,但是那个男孩却始终是在笑,他轻轻亲吻小北的额头眼睛,告诉他不要看,不要听。
直到那个男孩的父母也赶了回来,才停止了那样的酷刑,小北看着那个男孩血肉模糊的后背,终于忍不住哭了,那是他无论面对怎样的苦难折磨都没有留下来过的眼泪。
那个男孩被送到了医院里,他的父母不让小北见他,小北只能在走廊里默默地看着大夫和护士进进出出,却始终见不到他。那个男孩的父母虽然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喜欢男孩,但是却从未打骂过他,他们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于是要告小北的父母,他们赔了很多的钱,怒气无处发泄,最后只能虐待小北出气。小北被他们折腾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他终于忍受不了了,在一个深夜从家里逃了出来,他来到了医院,恰巧那个男孩的父母不在,于是他偷偷进去了,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那个男孩睡的很沉,小北握着他的手轻轻地亲吻他的嘴唇。
男孩在他的亲吻中醒了过来,看到小北的样子,心疼的落泪了,小北也哭了,两个人就望着彼此哭泣,最后那个男孩抚上了小北的脸,跟小北说,我们分手吧。
男孩并不是不爱小北了,也不是想要放弃了,他只是不忍心再见到小北受这样非人的待遇,所以即便这句话会让他像剜了心一样的痛,他依然还是说了。这句话对小北来说就像是青天霹雳一样,他什么都不怕,他从家里逃出来就已经是打算和家里断绝关系了,他除了男孩什么都没有了。
小北什么都没有说,他的精神世界已经一片荒芜,他爬上了医院的顶楼,慢慢的朝着边缘走,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的停留,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折翼的鸟一样,坠落到了地上。
那个男孩从来没有想过小北的精神状态已经如此的不堪,他以为对小北好的一句话却最终换来了小北的死亡,他甚至看到了小北从他病房的窗外掠过去的样子,他的精神也跟着崩溃了,他疯了。”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景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可能这个故事里唯一的美好就是小北和那个男孩干净而纯粹的感情。
京北讲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又变得像一开始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一动不动,最后慢慢的消失在他的眼前了。景贺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小北小北……京北!
景贺苦笑,他怎么会那样傻,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京北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也难怪他会那样年轻就早逝了。京北一直跟着自己的这具身体,难道他就是故事里的那个男孩?景贺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他该如何告诉京北,那个他死了依然放不下的人已经不在了呢?
属于这具身体的灵魂为什么就那样消失了呢?他为什么不和京北一起离开呢?他难道不知道京北在等着他吗?景贺想,也许他是愧疚,也许他是觉得无颜面对京北,于是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可怜的京北啊,景贺感慨着。
景贺以为京北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没过多久,京北就回来了,脸上依然是茫然的表情,他又跪在了景贺的病床边,把头轻轻地抵在了景贺的手上,虽然他并不能真的碰触到景贺。
“景贺,我为什么觉得那样的难过呢?”
景贺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他只好说:“那的确是一个会让人难过的故事,我也很难过。”
“真的吗?”
“真的。”京北啊,我是在替你难过啊,景贺在心里默默的说。
“如果他们能在一起就好了。”京北的语气那样的惋惜,那样的悲戚,景贺想了想,轻声安慰他:“会的,下辈子他们就在一起了。”
也许这样的安慰并不够,于是景贺就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颊,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真的触碰到了京北,京北也是惊讶的,然后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他和景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景贺要死了,只有灵魂才能触碰到灵魂。
景贺觉得他有必要和京北说一说现在的情况了,等他死了之后,灵魂一定会离开这具身体,那时候京北就会发现,他等的人已经不在了。虽然京北说他并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可是景贺觉得一旦这具身体真的停止了呼吸,一旦他的灵魂真的离开了这具身体,京北就会想起来了,那时候他会多么的难过啊,而景贺不想京北死了以后还那样的难过,京北真的是一个让人打心眼里心疼的人。
景贺想了很久很久,他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京北的脸,京北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触碰,眯起了眼睛,嘴角还微微的扬着。
“京北,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京北睁开了眼睛,有些讶异的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是什么事情,景贺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用那沙哑的声音说:“京北,你要等的人已经离开了。”
京北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景贺就又解释道:“我的灵魂并不属于这具身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上一世我并不是这样的,我只记得我被大货车撞了,醒来后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呢……”京北似乎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低下了头,轻声的问,“他不愿意见我是吗?”
景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是的,京北。我想他那时候已经快要死了,只是灵魂还没有离开,只是我那时候求生的意识太过强烈了,所以才会强占了他的身体。”
“那他去哪里了?”京北的眼里又燃起了希望,景贺忽然就不知道这样骗他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了。
“我不知道。”景贺摇了摇头,“这件事很混乱,他可能消失了,又或许是被我挤到了别处,也有可能在我以前的身体里。”
“我要去找他。”京北很坚定,那样的坚定让景贺都为之动容,于是他轻轻握住了京北的手,“我陪你一起去找好吗?”
京北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好。”
景贺松了口气,然后冲京北笑了笑,京北也回了他一个笑,景贺觉得那个笑再好看也没有了,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笑。
景贺就在那样的笑容里停止了呼吸,然后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他能坐起来了,也能站起来了,京北始终拉着他的手。景贺轻轻地拥抱了他,他决定要一直陪着京北,直到他们都消失的那一天。
尾声
空旷的走廊里,不时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护士走过13号病房的时候,往里面看了看,里面的人对着一面空旷的墙,正在自言自语,不时的还会笑一笑。护士摇了摇头,这个病人虽然不像其他精神分裂的病人那样麻烦,可是却总是会不定时的突然抽搐倒下,就像是要死了一样,不过打了镇定剂之后就会恢复过来,然后就会对着一面墙自言自语。护士听过他说的话,他总是叫着京北,然后就好像是正在和京北说话一样。护士知道他的故事,所以每次只能摇头叹息。
她有时候会想,也许他的京北真的就陪着他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