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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北向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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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离开。
我只是坐在谢家大门口的台阶上,不知何去何从。
不久之前我还千方百计的离开,如今我却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人性这样莫测,而命运有这么荒唐。
天色渐渐晚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天天的云霞自绮丽缠绵的绯红慢慢转黯,天空逐渐变成一种忧郁的蓝色。
而谢二一直没有追出来。
他甚至不给我一个机会上演一出悲情大剧,譬如我一出门口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得转体两周半,撑住最后一口真气,只为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含泪说一句:“请你,请你原谅我。”
原谅我的鲁莽与自作多情,原谅我的天真与身不由己。
然后此命才归西。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按部就班毫无新意,如果我俩同乘泰坦尼克,我相信我会把最后一块木板让给他。
然而上天没那么好心,赏赐给我和他,生死离别的奇遇。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头依靠在门边,一时间觉得那么疲倦,不论灵魂或者肉.体。
我猜我该走了。
你若无心我便休,有一句话是否这样说?
可是我好似被人下了定身符,坐在这冰凉的石阶上一动不动。晚风卷起几片凄凉的叶子,我觉得冷了,紧紧裹一下外衣,就这样靠在门边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过来,天边已是一弯新月照沟头。
而谢二居然坐在我身边。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谢二问我:“你为什么哭了?”
我默默眼角,果然有泪。
不过有人睡觉流口涎,我流一两滴泪,值不得大惊小怪,反正成分大抵都是水,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有人口干,我眼涩。
但我还是认真答他:“我做噩梦。”
“什么噩梦。”谢二又问。
“被你赶出家门。”我一五一十的回答。
谢二一笑,“那么不该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是啊,我为什么会哭?
我说:“其实我梦见我是小孩子,我爸我妈对我说,你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不如向南乖,我们不要你了。于是我就哭了。”
听我这样说,谢二反倒沉默了。
我这才发现他在喝酒,脚边已经堆了横七竖八的空瓶,老实讲,乍一看到这幅景象,我着实受了一点惊吓。
要知道谢二这个人,平日不苟言笑的,连生活习惯也颇类清修士,吸烟喝酒在他眼中一向等同于罪大恶极。
如今谢二自己竟然自甘堕落自暴自弃起来,怎能不令我大吃一惊?
难道只是为了那座未完成的建筑模型?
难不成那是什么举世名作或者大师遗作,或者价值连城意义非凡?假如当真如此,那不是要叫我心存愧疚,良心难安。
于是我试探着问谢二:“模型的事我很抱歉。那个,很贵吗?”
听我这么说,谢二反倒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
他一手扶额,一手捧腹,自顾自的大笑,叫我十分尴尬,好似一只呆瓜。
谢二令我觉得自己很蠢,早知不那么热心的问他。
终于,他笑够停下,对我说:“那是我要送给向南的。”
哈,我早该料到。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要送”,属于将来时态,即是没有送出去。
那是一只没有完成的模型。
我问:“那么,为什么没有送给他?”
谢二拿起脚边一瓶酒,喝了一口。
他望着不远处坠落树影间的月光,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当中。
他说:“我念大学的时候认识向南,那时我有一点愤世嫉俗,是他改变我。”他眼中带着笑意,口气也甚是怀念。
你说惨不惨,在夜深人寂的夜晚,听你的暗恋对象回忆他的初恋。
我没有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或者唾沫,实在是我的修养好。
他又不知道我爱他,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我叹一口气,听他继续追忆往昔。
“后来我发现我爱上他。”谢二轻声说。
我听见数枝利箭射中我的膝盖,我咽下一口血沫,一脸平静的听他说下去。古人所说贤良淑德不过如此罢。
“那是我念建筑系,所以我设计了一栋房子,想要做成模型送给他,然后向他表明我的心意。”
“真是浪漫。”我干巴巴的笑。
是谁说理科生死脑筋没有浪漫细胞?叫他看一看谢二,多少情圣都要甘拜下风。
“但他后来和谢谦在一起。”
谢二终于将目光从远处那片月光上收回来,他举着酒瓶,自嘲一笑:“我的模型一直没有完成,他不在我身边太久了,那种感觉已经没有了。”
听到这里,我终于恍然:“所以你找到我?”
谢二点头:“是,我想重新完成我的作品。”
可惜我令他失望,因为我不是林向南。
谢二终于喝醉了,坐在台阶上,两条长腿伸得笔直。他望着我,问:“明明是我先看见你的,为什么你要跟谢谦走?”
我轻声说:“我是向北。”
但是醉鬼是不讲道理的,他依然醉眼朦胧的看着我喊:“向南,向南。”
终于终于,他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我轻轻扶起他的头,小心地放在我的双膝上。
我低头看他,谢二的睡颜透着一股与平日不同的脆弱与悲哀。又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在这温柔的月色下,连草丛里的虫鸣声都显得那么惆怅。
何况是一个求而不得的酒醉之人。
他为另一个人不快乐,我却为他忧心。
世间事多么奇怪多么没有道理。
我轻轻抚摸谢二的脊背,感觉到他的体温慢慢渗透到我冰凉的掌心。薄纱一样的月光落在谢二年轻而忧伤的脸庞上,他的呼吸平缓绵长。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多年前那个为我打抱不平的少女,她曾这样对我说:“老天真是奇怪,既然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为什么要给你们同一张脸?”
我想我知道这个谜题的答案了。
就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不太艰难的决定。
我决定做林向南。
没有关系,我的生命里已有太多的不圆满。我已习惯做被放弃的那一个。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这样,只能退而求其次,没有其次也没关系。我并不会因一无所有而伤心。
万事如意是需要运气的。
谢二这样幸运,所以我愿意用我的不圆满成全他的圆满。
有些人终生有缺憾,而我选择成全。
我轻轻笑了笑,低下头,问出那句我练习了很久的话:“谢二,其实我也不错,会唱歌还会弹吉他,厨艺虽然差,可是我会努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寂静的夜晚是不是有晚风吹过,远处的虫鸣幽幽起伏,群星似钻,而月凉如水。
他没有回答我。
而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