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之泪为谁弹》楚之茵

4、 画堂赴约

　　这个秋天，汴京皇城注定不会平静。皇宫里参政议事的崇华殿一连警戒数日，南唐、南汉、吴越、北汉与宋国五方国主在这里议政多次，终于同修共好，制订了一系列同盟公约。表面上看来，各国齐心协力，天下一片太平；其实，在宋国日趋强势的影响下，各国势力已是暗潮涌动，各有所图。
　　一向傲然脱俗的李煜是最不喜欢这样曲意奉迎的场面的，但因为来这一趟遇上了令他倍感惊喜的嘉敏，他也不觉得有多后悔了。这些天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他一连与嘉敏相遇数次，冥冥中似有默契，二人从陌生到熟悉，渐渐详谈甚欢。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算算时日，距离返回金陵城只剩下短短三天了。

　　这一天黄昏，嘉敏正在兰亭温习新学的曲谱，余叁悄悄地溜了进来，因为这些时日国主与她走得近，余叁也早与她熟络了。趁嘉敏专心练筝的空当，他突然跳到她跟前，“嘉敏郡主！”
　　“哎哟！”嘉敏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她粲然一笑，“你这小鬼精，什么时候来的？”
　　“来一会了，看您练曲这么认真都不忍心打扰呢！”说着他从袖管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嘉敏道，“这是国主让奴才给您捎的信。”
　　“哦，国主的信！”嘉敏接过信笺，半垂眼睫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家国主，过些天就要启程了吧？”
　　“可不是，这些天已经在收拾行装了。”余叁笑眯着眼睛，略有所思地看着嘉敏。
　　“怎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嘉敏也故意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奴才还有点事，先行告辞了！”余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待嘉敏细问便赶紧退下了。
　　“这小鬼精，跟他家国主真是天壤之别呢！”嘉敏笑叹一声，低头打开那墨香盈盈的信纸，熟悉的隽秀小楷跳入眼帘——
　　“子时月圆夜，画堂南畔见！”

　　虽然这几日偶尔与嘉敏见了数次面，但每次都是机缘巧合，而这一晚，是李煜第一次主动约她出来，他心里并不十分有把握她会如期赴约。
　　子时的月夜，梦一般宁静。画堂南畔竹影横斜，身着一袭莲青竹纹缎长衫的男子背向台阶，垂手而立，朦胧澹月在他身上洒下淡淡光华，远远望去，似一幅清逸的水墨画，看得适才来到台阶下的嘉敏遐思连连！
　　夜色如此宁静，似深吸一口气也会破坏眼前这梦一般的情景。嘉敏不自觉地脱了脚下金缕鞋，轻手提着，踮脚一步一步顺着那花瓣铺就的香阶向上走去。
　　她走得如此之轻，以至于站到了他身后他还没有发觉。见他一直专心看着月亮，嘉敏玩心忽起，正想吓他一下，忽然一阵寒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啊湫！”
　　他蓦地回首，盈盈眼眸里似盛了一潭湖水……

　　“夜晚这么凉，怎么不多加一件衣裳再出来！”他语声尽带关切，解下自己的风氅欲给她披上。
　　突然这样亲昵，令嘉敏有些生疏，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的手便颓然停在了半空中，徒留一丝尴尬！
　　四下一片静寂，微风拂来他身上松烟墨汁的幽幽清香，令嘉敏又是一阵眩晕，犹豫了片刻，她终于伸手接过他的风氅，微微笑道，“出来得急，忘了加件衣裳，谢国主眷顾体谅！”
　　柔软的锦缎大氅犹带他的余温，嘉敏低头系着颈间双绦，李煜忽然开口道，“嘉敏，你长得很像朕曾经的国后，她叫娥皇。当年朕与她成婚时，才比你大一两岁，我们相依相伴走过了十年，直至去年，她……去世了。”一段辛酸往事在他娓娓道来，语声尽带落寞。
　　嘉敏虽然早已心知此事，但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地对自己说出来，她仰起脸来，故作不知：“是吗？竟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竟有这么巧的事！”李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初次见到你时，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娥皇走后，朕从没想过……”他忽地顿了顿，欲言又止的薄唇上似有月华盈动，良久，他终于柔声吐出那未说完的几个字，“没想过，这辈子，我还会为另一个女子动心！”
　　嘉敏垂下浓翘双睫，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晚风徐徐，吹乱了她凌乱的心跳，一片梧桐枯叶随风而坠，落在了她高挽的凌云髻上。
　　李煜抬手为她摘去了那片落叶，却良久也舍不得将手从她香软的发丝里松开，“嘉敏，那天我撞见你在放纸鸢，你的纸鸢恰巧落在我脚下，你猜那一刻我心里在想什么？”
　　嘉敏抬眸，堪堪撞上他一双柔中带笑的双眼。“当时你我之间仅隔一道红线，我心里就在想，这或许是天意呢！是上天将你带到了我身边。”李煜温和地看着她，忽道，“嘉敏，过几日朕就要返程回金陵了，你可愿意随朕一道回去？”
　　四目相望，这一瞬，似那么长！明明终于达到了目的，应该欣喜才是，但嘉敏心里，似有隐隐不能割舍的痛楚，那个曾经给她泰山一般安全之感的男人、他抱起自己时那笃定坚毅的眼神……此刻又浮现在眼前，可她最是明白他是心怀天下的男子，她纵是万般不舍却也不容许自己辜负他一番希望……
　　“国主……”嘉敏抬起盈盈的双眼望向李煜，一时哽咽难语。
　　“叫朕从嘉吧，这是朕的乳名，听来亲切些。”李煜温润地笑笑，似乎并不急于她的回答，“朕不想勉强你，但你要相信，朕今天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字字都是真心！”
　　字字都是真心！嘉敏看着他真诚的双眸，心中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良久，她深吸了口气，喃喃念出他的名字，“从嘉——哥，嘉敏父母早亡，在这里早已是无依无靠的浮萍，承蒙从嘉哥眷顾，嘉敏不胜感激！我……”她不想再看着他那真诚的眼睛，于是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蝇，“我愿意，跟你走！”
　　“嘉敏！”李煜一时又惊又喜，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他坚定地对她说道，“你放心，此生，朕定不会负你！”

　　一日后……
　　火红的夕阳连着漫天的火烧云，将娥裳宫内染成一片烟霞色。嘉敏孤身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那火烧云出神。
　　“郡主别着凉了。”蚕鹃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妆花霞袍。
　　“送去给皇上的信还没有回音吗？”嘉敏淡淡地问。
　　“呃……还没，皇上日理万机，怕是晚一点就会回信过来了罢！”蚕鹃帮她仔细把霞袍系好，又拎了一提紫檀蒸笼放到她面前石凳上，说，“倒是徐公公又送了芙蓉糕过来，郡主要不要尝一尝？”
　　“不了，我不想吃。”嘉敏手撑着头，看也不看一眼，“他那套花样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几日未见，脾气竟愈发地倔了！”掷地有声的熟悉语声突然飘来。嘉敏回头，竟看见九重哥站在身后，一脸桀骜不驯的笑。
　　“今日皇上怎么这么好的兴致？竟舍得到我这偏殿里来？”嘉敏微挑娥眉，不迎不拒地看着他。
　　“朕不来，你不高兴。朕来了，你还是不开心。叫朕拿你怎么办才好呢？”赵匡胤带着一脸无奈的笑，在她面前石凳坐下。
　　此时蚕鹃早已悄悄退下，院子里一片静谧。
　　“张御厨做的芙蓉糕，再不吃，以后可吃不到了！”赵匡胤掀开蒸笼，拿出一枚粉色芙蓉糕递给她。

作者有话说

　　未完待续，每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