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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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皇四年，更始元年。
人生充满了无奈。
本以为这回总算傍上了一棵参天大树。谁道一眨眼的功夫，让我寄予厚望的参天大树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株难保自身、摇摇欲坠的折腰谷穗。
人生真是充满无奈——当我把这句话在心底里重复到第一百遍的时候，我的“折腰谷穗”，哦，不，是“参天大树”正噙着一脸的酸涩，拨开人群、步履艰难地走到我的面前。
盛夏的骄阳像是嘲讽般地将他那略显憔悴、溢满了疲惫的身影，照映得一片明媚，亮堂无比。但即便是处在如此低谷、坎坷的时期，他嘴角边的笑容依旧柔和、耀眼得叫我无法直视。我恨不得狠狠撕下他脸上那张永远浅笑着面具。
这种时候便是恣意挥泪，也不为过。
“冯异，适才我仔细想过了。以我们如今的实力是断然无法同那更始皇帝刘玄抗衡、匹敌的。我还是打算先回去宛城，向他负荆请罪。委曲求全也罢，韬光养晦也好，总之，先求得活命再说……”
“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俩不如就在此地分道扬镳，各行其事罢？虽说咱们相识不久，但你、我总算是兄弟一场。我不希望因我之故，拖累到你。”刘秀一口气说了许多。
说这话时，他的眼里明明盛满了无奈，但脸上却硬是挤出一抹和煦的笑意，仿佛就是一番最自然不过的辞别。我心中暗恼，一言不发、自树底下翻身坐直，抬起头紧紧地盯住他的眼，试着想要从那深邃、悠远的瞳眸中窥探出些什么来。
可惜那儿除了一片黯淡、以及刻意的掩饰之外，我什么也没能瞧见。
过了好半晌，我忍不住讥讽一笑，满脸轻佻、一字一顿地回道：“七日之前，我把我的身家性命、数千将卒、以及连同父城在内的五座县城，一并交到了你的手里。而如今你却说走就走，莫非是要我冯异坐拥五县、落草为寇不成？”见他没有回应，我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言辞不善地恶语相加道，“刘秀，你到底把我冯异当作是甚么人了？”
什么“坐拥五县、落草为寇”，不过是我一时的气话罢了。其实我辖下的这五县早已人失粮尽，空剩个壳子。居在颍川通洛的要道上，能守到今日，已属不易。否则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就降了眼前这人。毕竟，我好歹是个官，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贼——当然，若要说得好听点，也可以唤作是义军的头领。
“……冯异，你当真要随我一起回去宛城？如今的宛城对我而言，就是龙潭虎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那更始皇帝刘玄既然敢弑我大哥刘縯，又岂会轻易将我放过？”他听出了我的言下之意，眼底里顿时漏出了丝丝的动摇。
“便是鸿门宴，高祖不也安然归还了？莫非佳人如你竟会自觉不如高祖？”我邪邪一笑，伸手抚过他的发际低声问道。言辞之间，满是蛊惑。这边看去，他的耳垂像是玉珠般温润、半透，与常人不甚相似。传说那是帝王异相中的一种。
被我的手指带过时，刘秀的耳根微微一红，深色的眸子里蓦然闪过了一道凌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苛责我的逾礼、妄言，而是下意识地往后小退了半步，口里喃喃自语般地嘀咕道：“可惜如今我的身边既无范增、又无张良，这宛城之行，怕是要比鸿门宴更为凶险……冯异，你这是、要与天赌命不成？”
便是在人前隐藏得再好，但我还是第一眼就瞧出了深埋在他心底里头的高远抱负、以及绝不能与人轻道的巨大野心——只因我与他，骨子里或许根本就是同类——一样的包藏祸志，一样的心比天高。
“要与天赌命的不是我，而是你、明公！啧啧，莫说什么委曲求全、韬光养晦、只求活命！以你的颜姿、器量，若真有争雄之心，何愁不得亚父、子房？”我轻佻地笑了笑，抬手揭去了黏在他发端的一枚银杏叶，置在掌心拨弄了几下，低语蛊惑道，“莫非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这是我头一回称他为“主公”，也是头一回向他表明了甘为臣子、誓死追随的决心。
“好大的口气！”他稍一迟疑，咬着牙关，沉声反诘道，“不过就算你真有媲美范增、张良之能……但我如今身无长物，命在旦夕，早已不是当日在昆阳大破官军、声名中天的刘秀、刘文叔了。部曲散尽，所随之人皆弃我远去，唯有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如此舍命相随、不计生死，究竟所图为何？”
我眯起双眼，缓缓应道：“锦上添花之事纵使做得再多、再好，别人未必能够记得住你的恩德，所以我冯异只行雪中送炭之事。还是那句老话，不为其它，只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寻棵能够令我安身立命、为我遮蔽风雨的、大树罢了。”
“我喜欢银杏树，喜欢它千年的长寿、喜欢它高大的干枝……所以我费心费力、栽了满满一园，只为见它开枝散叶、茁壮长青。”
“可是话虽如此，没有一兵一卒、半亩方寸，你当真觉得我还有问鼎之资？”
见他的言语躲闪、态度迟疑，我不由地一阵恼怒，狠狠抬起了他的下颚，冲着他沉声低吼道：“如今你大哥已经不在了，要是连你也轻言放弃的话，那你的兄弟姊妹、宗室家眷们，岂不是个个都变成了死有余辜？在小长安平白送掉性命？这是你自个儿选择的道路，即便是跪着、爬着，也要给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冯异！”刘秀屈指握拳，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我止了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独自沉默了好一会儿，蓦然抬起头时，眼底里已变得一片透彻，清明凌冽。似有柔和的笑意，隐隐散出。
“我刘秀誓要攀上那庙堂至高、九五之位！此道势必坎坷、艰辛……冯异，你愿不愿、与我同来？”
“黄泉碧落，死生相随。”我欣然一笑，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蓦然瞪大了双眼。盈盈脉脉间，尽是惊讶、与震颤。
“承君一诺，此生不负！”
或许，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结果罢？我大笑着、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背，略嫌心虚地掠过他转身离去。只因那一闪而过的感动，是我此刻最不愿意待见的神色——人生果然处处充满了无奈，我不禁又一次地感叹道：不知这天、究竟还佑不佑我？不知这人、究竟还会不会亘古？
“走罢，先去喝上一杯，就当是壮壮胆色，也好。父城佳酿，天下一绝！”
（按：史载父城盛产高蜀黍酒，即高粱酒。也就是后来的宝丰酒。其历史源远流长。据史志记载，中国酿酒鼻祖仪狄造酒就在宝丰，距今已有4100多年的历史。到唐宋时期达到鼎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