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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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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空调调高两度。没有毛巾敷额就拿橱柜里的生宣折成长条打湿代替。做完基本降温工作的陈橙觉得还是应该早点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夏银璇比较好,于是又开始在他身上毛手毛脚的摸手机。
他已经不计较她搞出来的一大堆噪音了,她竟然还趴到他身上来东拉西扯?
“你在干什么?”忍无可忍的夏银璇扯着干疼的喉咙问。
“我想找你的手机,然后好叫你家里人来接你。”
“不用了。今天不会有人来接我的。”夏银璇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
“可你烧得很厉害。”陈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叹口气,再折一条生宣毛巾,打湿后换下旧的。想了想又倒了杯温水递到夏银璇嘴边,“你喉咙都哑了,喝口水润润吧,发烧多喝水也是好的。”
望着陈橙自制毛巾给他降温,夏银璇有点惊讶她这么会儿想出来个好点子。托这个毛巾的福,他没有刚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
忍过一阵晕眩,慢慢坐直身子喝口水,夏银璇决定趁这难得的清醒早点回去。
“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可是你还发着烧,人也没力气。”看着他晃了晃才挺住的身子,陈橙很怀疑他怎么回去。
“那总不能在这里过夜吧?”夏银璇有些不耐烦,但一看到那眼睛里的担忧,再瞟到那双被冷水浸得通红的手,不由心中一软:“我没事。再说,你会陪我,帮我找出租对吗?”
“嗯?当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陈橙对自己说。
关掉空调关上门陪走在夏银璇身边,瞟见那依旧没有血色的嘴唇,陈橙很担心下一刻身边这个人就会倒下去。
“楼梯这里太暗了,小心点。”陈橙找个理由自然而然挽住他的手,这样虽然走得累些,但心里踏实。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这楼梯怎么这么长?夏银璇只感觉眼前是一道明一道暗的灰色,怎么走也走不完,不由脚下一软……
“小心!”陈橙一把搀住踉跄的他,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只想着早点送他回去赶得太急了。“头很晕吗?不急。出去就门口了,先歇一下好了。”陈橙半商量的扶夏银璇坐在楼梯上。
虽然已经三月多了,但到了夜里的风还是吹得人想缩脖子。陪坐在楼梯间,让陈橙想起早一个月前自己也和他有过这样的一刻。不安心的抬手轻轻触一下夏银璇的额头,果然仍是让人担心的烫手。
“你家真的没人来接你吗?我想,不一定阮伯,随便谁都好,你一个人会顶不住的。”陈橙低声地问靠在她身上的夏银璇。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近的不仅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还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他这个样子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
“他们都不在市里。没家人。只有我一个。孤零零在这世上的一个。”夏银璇低低的说些什么,越往后却越是不清楚。不过陈橙已经明白一件事,即--夏银璇回家也不会有人照顾他。
“没事,那我陪你好了。不会让你一个人的。”陈橙轻轻拍他背安慰说,心里打定主意要么送他回去然后留下照顾,要么就把他暂时带回家。反正他病得这么厉害,也够不成威胁。
“坐在这里吹风不好。你再坚持一下,我扶你到校门口去打车啊?”
“嗯。”
让他整个身子架在自己身上,陈橙感觉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越走越辛苦。好不容易捱到门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招手,开门,把夏银璇放进出租车后座,陈橙终于松了口气。
“小姐,去医院吗?”
“医院?”还没等才坐下的陈橙反应过来,就看到身边的夏银璇慢慢地、慢慢地侧过来,最后靠在她上一动不动了!
“--!师傅!去这里最近的医院!!”
“医生,他昏迷不醒啊。能不能快点?”陈橙望望护士不急不援的将手里的针筒挤出点水,再望望躺在病床上脸色就像医院床单一样白的夏银璇,心急如焚。如果可以,真得想自己上了。
“你放心,没事的。刚已经做过检查了,温度有点偏高,单纯的高烧晕厥。做了皮试后就给他挂盐水和物理降温。当然,安全起见住院观察一天,你要去办一下手续。”看看有点紧张的陈橙,护士又补了句,“合间陪客不能留夜,单间可以。”
“噢。”看护士说得这么肯定,陈橙微微放心了点。翻翻挂在一边的夏银璇的外套,上上下下翻出了三千多,这么多钱,他又喜欢清静,就要一个单人间的套房吧。
盐水一滴一滴的注入夏银璇体内,陈橙看到放在床被外针眼处青紫的手背有点心痛,唉,一定还会再肿起来,恐怕要两天拿不来毛笔了。如果自己当时注意些让护士打针打左手就好了。自责不已的陈橙小心的擦掉夏银璇额上冰块溶化下来的水,现在只能尽点微力让他睡得干干爽爽,舒服一些了。
晚2点,啃着从医院门口小卖部买的冷面包,望着不再蹙着眉,安稳睡着的夏银璇,守在床边的陈橙真正悬下了那颗心。“啊哎--”忍不住打个哈欠,看看快滴完的盐水,陈橙告诉自己再等个十五分钟,等换了新的再睡。
“我陪你好了。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是谁在说这样的话?从沉睡里醒来的夏银璇回忆着梦里迷迷糊糊听到的是谁的声音。睁开眼,白的房顶,白的被子,自己又怎么会在医院?
“哎--”夏银璇想坐起来,才一用力,手上就一阵牵痛。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头发东卷西卷的脑袋猛得抬了起来,嘴里不清醒的唤着“要换盐水了,要换盐水了……”
有这那么两秒钟,看见望着她的夏银璇,陈橙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头发蓬乱,甚至刚才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啊,盐水。”一想到这个陈橙又忘了刚才首要担心东西赶忙检查盐水瓶,盐水虽然还有,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针头掉出来流血不说,还要再扎一次,很痛的。”陈橙一边报怨一边小心的撕掉固定的橡皮膏,然后把输液管用夹子夹住,等着护士再过来处理。
“你,一直在这里?”心里有些确定,但夏银璇还是问了出来。
“嗯,我答应陪你的嘛。现在看到你没什么事,真好。”陈橙回答的有些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睛,补充句,“我去叫护士。”然后逃一样的走出去了。
等再走进来,陈橙已经精神气爽梳洗一净,手上还端着一碗夹着玉米的甜粥。支起床上的方便床将粥放在上面,再细心的从坐位上拿个靠垫垫在夏银璇背后让他可以舒服些。看到夏银璇还是沉默不语,只是用着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她,陈橙有点不知所措。
“你饿了吧?我买了甜粥,据说很好吃的。”陈橙指指床案上的粥打破沉默。
没反应?陈橙随即又恍然大悟:“我真笨,你右手挂着盐水不方便。来,我喂你吧?”才拿起勺子,就被另一只手夺了过去。看到夏银璇用左手拿着勺子慢慢的吃粥,陈橙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般。
“我要上课去了。医生说你最好今天休息。所以,虽然才上两天课就请假不太好,但,最好还是请假休息比较好。”唉,怎么还是一声不吭呢?“住院的钱我也付了,不过是用你的。总之,请好好休息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按床边上的铃,护士会马上过来的。我先走了。”越说越没底气,陈橙点点头招呼了声,懈气的走出房间,整个人都焉焉的了。
望着被合上的门,夏银璇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但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热情才是对的。
“刚收到通知,夏老师生病了,今天下午的课改到明天下午。”倪樱走进教室就一脸阴霾的宣布。
“怪怪,怎么下午有假放了还一脸小媳妇样?”寒豆一边大拇指运动地开始呼朋唤友一边好心情的调侃。
送一个白眼,倪樱没好气,“夏老师生病了你听到了没?我才没像你这样呢,把自己的欢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喂,别说的这么严重好不好。”寒豆惹不起的闪到一边。
“昨天讲评我的画的时候还好好的啊,一点都看不出生病了。陈橙,是不是?”
“啊?”本来就有点心虚的陈橙被倪樱突然的询问吓了一跳。
“如果有夏老师电话就好了,可以代表班级打电话慰问一下。生病的人最怕寂寞,最需要有人关心了。”倪樱也没注意陈橙的反常自顾自说。
“三月天的下午,空气中都飘着嫩嫩青草的气息。阳光透过才冒芽的梧桐疏朗的洒在凋落在地或红或黄的樟树叶上。柳叶才冒出毛耸耸的芽,以至湖边的轮廓是嫩绿色的,坐在干爽的地面,鼻子里飘进些香,一抬眼却发现原来是满树满树冰雕玉琢般的广玉兰在说话。所以--陈橙,下午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寒豆深情并茂如诗如画的邀请让陈橙笑没了眼,喘上口气,还是摇了摇头,“我昨晚没睡好。可怜我,让我补觉吧。”
“算了,那我们先走了。拜。”看看是有点熊猫眼的陈橙,寒豆只能放过一马,挥挥手走了。他一走,后面跟了一堆,没五分钟,下了课的教室里就走得干干净净。
慢吞吞的收拾好包,慢吞吞的走出教室关上门。陈橙奇怪自己怎么做什么事情都没什么兴致。外面的天气非常不错,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正可以看到边上梧桐树的树冠,枝上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许多的嫩叶。沿着楼梯慢慢下楼,走到最后那几步,停住了。昨晚就是在这里,陈橙对自己说,就在这里她和夏银璇靠在一起坐了好一会儿。又一个人的发了会儿呆,陈橙突然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了--全世界就她知道他在哪里,她却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不要跳--!”陈橙气吁吁推开门,来不急喘口气就大喊,只求来得及。
不要跳?自己像是要跳楼的样吗?眼前这个急得不知怎么办的小人,脸满是掩不住的紧张。
“你来了?”扬扬眉打了个招呼,夏银璇有些不太理解自己的好心情。
“你,没有要跳楼?”看看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的夏银璇,似乎情况不是像自己理解的那样?
“没有。只是天气好想晒晒太阳。”夏银璇淡淡的回答。
“但你坐在窗台上,六楼的窗台上。虽然落地窗的高度坐坐很方便,但这样也危险啊。我在楼下往上望,你都有小半个身子在外面了,万一头一晕,万一睡着了,万一……”看着夏银璇一身宽松的白衣白裤,搁着一双赤足半倚在窗台上,陈橙兴师问罪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穿病人衣服怎么会这么好看?
“你怎么又过来了?”夏银璇起身甩了一下辫子,走回床边坐下,有些好奇。
“下午没课,空着也是空着,所以来看看你。”陈橙有着那么一秒的恍惚--刚才夏银璇站在窗口甩辫子的时候,她看到窗后的阳光都被带动,闪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你对人好的时候每次都要找个理由。”夏银璇说的是陈述句,被说的陈橙只能傻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上,望着陈橙,夏银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因为你总是一个人。”冲口而出的陈橙不知该怎么补救地张张嘴,好一会才又说,“我看到你总是一个人,真的好像没什么朋友。虽然有钱也有名气,却一点都不快乐的样子。”
陈橙抬起头正视着那双幽黑不见底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排斥着大家,但我感觉你就是这这样,而且,你也不快乐。人是不能没有朋友孤零零地活在世上的,我希望我能做你的朋友,唉,你现在是我的老师了,但这样的想法在补习班的时候就有了,而且到现在仍是这样想。想如果可以,做你的朋友然后让你开心起来!”
“一个基本上只会画画写字看古董的人,没有什么人愿意交朋友的。”夏银璇不再看栋橙,转过头望着窗外。
“那如果有人愿意,你愿意喽?”陈橙小心翼翼的问,想想又补上句,“没有吭声就算默认。”
看了一眼陈橙,夏银璇突然问,“你带什么东西过来了?”
“甜橙!”陈橙的嘴角拉出个弧形,然后又控制不住的露出一弯雪白的牙,“我先洗一下然后切了吃。”
和夏银璇一起盘腿坐在床上吃甜橙,陈橙开心的从橙子说到核桃,又从核桃说到电视机,再从电视机说到殷老爹的毛笔,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虽然夏银璇的表情是认真在听的样子,但聊天不应该是两个人相互说的吗?
“你也说点什么嘛,就我一个人在讲话,多怪!”
“听你讲挺好,再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理会她的报怨,看来真把她当朋友了,陈橙心里一乐。“如果你真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我问你问题然后你回答吧?当然,你有权利考虑回答还是不回答。”又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吧。
“你的身体真的已经没事了?”
“没事。”夏银璇躲开边问边探过来的魔爪回答。
“不过你昨天突然晕死过去真的吓倒我了。”陈橙拍拍胸口,一脸心有切切焉的样子。
“没什么,老毛病罢了。”看到那张小脸上的担忧,不忍的安慰一下。
“老毛病?阮伯也有这么说过。可医生说你最多有些低血压。”
夏银璇犹豫两秒还是解释说,“可能是体质的关系,只要身体太劳累或者不舒服就很容易晕过去。不过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也正常的,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嘛,晕过去了就不难受了。”陈橙没有漏过夏银璇脸上一掠而过的阴暗,连忙安慰,然后又想到什么的补充一句:“以后要注意不要让自己太累或生病啊,真不想看到你那个样子,怎么唤都唤不醒,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灵魂出窍?”夏银璇扬起眉看看陈橙,“也许昏迷就是那样吧,哪天晕了醒不来了就是灵魂出去了回不来了。”
“呸呸呸!乌鸦嘴,才不会这样的呢。”被说得心里不安的陈橙一边拿起最后一片橙子堵住夏银璇的嘴一边否定。
“现在天气还很好,但到了晚上就又要冷了。早点办了退院手续,然后我送你回去好不好?”陈橙体贴的问。
“我也待得厌了,先出去再说吧。”夏银璇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但还是听了陈橙的建议。
出了医院,两人都没叫车,慢慢走在路上。
“天气真的很不错,是不?”还是由陈橙先打破沉默,“空气里有嫩嫩青草的气息,阳光透过才长叶的梧桐晒得人懒洋洋的,才冒嫩芽的柳树让湖的轮廓看上去是嫩绿的,躺在干爽的草地上,一抬眼就看见满树满树冰雕玉琢的广玉兰……”
“空气里全是汽车废气的味道,阳光下的梧桐伸着残缺的枝干,湖的真正轮廓是灰硬的水泥,抬眼望天,却发现天空早被高楼割得支离破碎了。”
“哎?”陈橙搬出寒豆的一套本期望得到共呜和赞赏的,没想会被回敬这么一通扫兴的言论。“你看的怎么全是坏的一面啊?”
“有好的吗?”夏银璇瞟瞟气鼓鼓的陈橙。
“没有好的吗?”拉住往前走的夏银璇,陈橙一脸认真的反问。
“嗯,抽水马桶很卫生。”看到那认真的表情,夏银璇颇为认真的想了一下,终于挤出了一句。
“哈?哈哈!”得到这么个答案的栋橙笑弯了腰。看她这么夸张的表情,夏银璇也被逗乐的笑了出来。
原来他笑起来会这么好看,陈橙望着夏银璇出神的想。
那脸上是什么表情嘛,“傻瓜!”夏银璇忍不住骂了句,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柔顺的眉峰轻轻扬起,黑密的睫毛却俏皮的垂下想遮住发亮的眼睛,但那些笑意已经掩藏不住的跃在弯弧的嘴角上,于是那张脸就如阳春白雪般的清亮、眩目起来……
“我叫车早点送你回家吧。”陈橙转过头不敢再看那张笑脸,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好吧,你叫车,不过你不用送我了,一来一回太麻烦。”
看到夏银璇的表情,陈橙知道自己再坚持也没用,只能点点头。
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后钻进暖暖的被窝,陈橙才一空下来就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夏银璇在干什么。掏出手机,找到那一串数字,陈橙禁不住偷笑,那是昨天登记住院的时候用夏银璇的手机发空白消息留下的。有了他的电话做什么呢?弯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输入“晚安:)”。看到消息发送成功,陈橙决定以后每天睡觉前都这样问候一声,无论他知不知道这是谁,但总能感觉不再是孤单一个,因为有人在每天记挂他呢。
第二天夏银璇并没有让陈橙在心底记挂太久,比前两次早了十分钟到了教室。后来的十分钟可说是浑乱。因为夏银璇带拿来了一张古董级的《回乡》当范画,被十多个人围堵在当中水泄不通,先是看画,然后又问这问那的请教,如果不是倪樱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张藤椅一定要夏银璇坐着,陈橙很怀疑他还抵不抵得住这样的热情。再然后陈橙又被点名批评又被罚做练习。不过,即使是一样的事情,相互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