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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顾芮宁的狡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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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贯中后背靠着石灰剥落的院墙,后脑勺紧紧抵住墙壁,目光复杂地盯住顾家关闭的院门。
他想过回家,放弃纠缠顾芮宁,放弃利用顾家曾经的权势,但在起心动念的一瞬间,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留下,只有留下才有复仇的希望,如果离开,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摸摸饿得发疼的肚子,罗贯中舔舔干涩的唇瓣,从昨晚摸进顾家行窃开始,他就没吃过一点东西,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不是顾芮宁小气,不给他吃喝,而是他心里有顾忌,满脑子想着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至于带进顾家的那些金银首饰,都是他父母在世,为他准备的陪嫁,每一件都参考了他未婚妻卢思琪的个人喜好。
罗贯中没想过要讨回来,只想着把那些首饰尽快处理掉,不要放在家中碍眼。
盯着紧闭的院门看了会,罗贯中双手抱住屈起的双腿,将脸埋在腿中间,眼睛里积蓄多年的委屈和泪水,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从没想过自幼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会为了荣华富贵会不择手段,背信弃义,也没想过自己有天会了复仇去做违心的事,若是可以,罗贯中宁可带着匕首,寻找机会与卢思琪那个女人同归于尽,然现实是,他在那个女人的宅子外守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到一丝可以用来行刺的机会。
她一出家门,身边就有三五个身高体壮的奴仆随身侍奉。
在卢家门口守了半个多月,他原本还有一丝奢望,为她辩解的心,彻底堕入冰冷阴森的深渊底部。看着曾经说这辈子只娶他一个的女人,每天跟她的夫君在门口亲亲我我,依依不舍地道别是什么滋味?
罗贯中苦笑,抬手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痕,因哭泣酸肿胀痛的眼睛望向顾家紧闭的院门,良久之后,还是不见人来开门,他眼神黯淡地低垂下头,呆呆地注视木屐底下踩烂的杂草。
其实,他就跟脚底下的杂草一样,无用。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装满饭菜的大海碗落到他身旁,端着大海碗边沿的手很美,骨肉均匀,手指纤长,色白如玉,惊讶的目光顺着宽袖点缀的梅花往上爬,粉色的沙罗短襦,杨妃色的高腰八幅罗裙,勾勒出少女青涩纤细的身躯,还未张开的倾国容色淡漠如水,如云的发髻簪着一对银蝴蝶簪,上面镶着蓝绿红三色松石,与耳垂上的蝴蝶耳坠交相辉映,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美感。
她不说什么,右手压住身后的罗裙,也不用罗帕铺地,直接席地而坐,声音冷漠地说道:“吃完离开。”
罗贯中惊愕地望着她,他从没想到顾芮宁会送饭来,再看看那张透着些许稚嫩,毫无瑕疵的倾国容颜,墨黑的瞳孔沉寂如水,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在看,他嘴唇张合了几下,梗在喉咙里坚持,颤声说出来,“我不走。”
“要留下可以。”顾芮宁眉梢一挑,眼波流转,嘴角浮出一抹浅淡清冷的笑意,“放弃复仇。”她淡漠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人怀疑的霸道。
“不然,我会在你闯祸之前,让你无声无息地进入永不能醒来的香甜梦乡。”
罗贯中瞳孔猛地一缩,双目瞪大,直勾勾地看着顾芮宁,他不怀疑她这话背后隐藏的真实性。她说的都是真的,留下后,只要他脑子里生出一丝想要复仇的念头,她就会跟她说的一样,让他看不出痕迹地突然暴毙。
“我,”他顿住,咬住下唇不放,他不怕死,可不希望大仇未报就稀里糊涂地窝囊死。罗贯中的眼底闪过一丝犹疑,要不要先假装答应,其他的,等进了顾家在筹谋。
“我可以……”
顾芮宁洞悉他的想法,凉凉地截断他想要发下的誓言,呲笑一声,“我不信誓言,你也别用誓言来蒙骗我。我只要你以行动来证明,你已经放下心中的仇恨,不会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报仇雪恨。”
“你可以坐着慢慢想,等想通了,再来找我。”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顾芮宁站起身,随意拍了拍罗裙,优雅转身回家。
之所以会突生怜悯,是因为看着陷入仇恨无法自拔的罗贯中,就好像看到为穿越之前,父母刚死时候的自己,那时的她一心想着要复仇,为在马路上被车子撞死的父母报仇。
后来,她放弃了,自动放弃复仇。因为,那个人所受的良心折磨,不亚于她心中的痛。与其让他痛痛快快地接受她的报复,以此来解脱身上背负的撞人逃逸,致人死亡的罪孽。
还不如,让他——永生永世都记着自己驾车撞死人,鲜血溅满挡风玻璃的一幕!
罗贯中抬起头,望着顾芮宁的背影踏上台阶,进入顾宅黑漆斑驳的院门,许久之后,他收回目光,转而注视面前装满饭菜的大海碗,粒粒饱满入口香糯的米饭上,铺着三块裹着香浓汁液的红烧肉,旁边是自发的黄豆芽炒的刚腌制了一月出头新鲜雪菜,以及熬得香脆的猪油渣烧的菜地里刚出的毛白菜。
端起碗,拿起筷,用胳膊擦掉眼角淌下的无用液体,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自从父母过世后,他就没有正正经经地吃过一顿好饭,经常随便打发,烂面糊,烧焦夹生的饭,寡淡无味或咸掉半条命,带着一股子怪味的菜,跟洗锅水一样汤。
好吃,真的很好吃,罗贯中一边用手背和胳膊抹泪,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大海碗里的饭菜,许多年以后,他依旧深深地怀念着,想要重新寻回当初的感觉,可惜,即便是皇宫里的御厨,也无法做出他记忆中的味道。
看到他好像吃到山珍海味一样满足的样子,顾芮宁嘴角微抿,手指紧紧扣住木门,眼睛快速地闪过一丝亮光。
把危险放任在外这种事,她可不喜欢做。她只喜欢将有可能会给顾家带来危险的人或事,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心安。
罗贯中,抱歉,我不允许我的家会因为你出现任何的意外!
隔了几天,周瑞之派奴仆来说,铺子修缮好了,让顾娘子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还需要改动一下?
得了讯,顾芮宁决定休息一天,不卖包子了,先去铺子里看看,然后到菜市场旁边集存储典当于一身的顾乡银行,当掉两件金银首饰,雇一辆牛车去洛阳县城里的人市,买两个做事勤快的奴仆,放在即将营业的面馆里做事。
周瑞之知道了,忙说从周家送几名奴仆给她打下手,顾芮宁柳眉一蹙,摇头拒绝,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能接受从人市买奴仆,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身契,也无法忍受将人当做物品随意赠送的行为。
隔天,天刚蒙蒙亮,顾芮宁先从屋子衣柜里挑了外出的衣裙换好,穿好细棉布的丫头袜。转去隔壁敲了敲阿弟顾芮安屋子的木门,听到回应,她下了木板游廊,踩着彩绘的高齿木屐,袅袅婷婷来到灶间旁边平常用来梳洗的小隔间,刷牙洗脸,拧开装了上好面脂的白瓷瓶,挑了一些泛着清淡幽香的白色膏状体,对着挂在墙上的水银镜,均匀地抹在脸上。
每天梳洗,顾芮宁都会默默感谢开国女皇的英明神武,没有她这个一代穿越女孜孜不倦的发明改革创造,就没有她这个穿越女二代,悠闲舒适的生活。
虽然没有电,没有后世交通迅速的汽车、飞机、火车,连带着吃点其他地方的当季水果和土
特产也只能望而兴叹,但比起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三百六十五天都没休息,逢年过节都要加班加点的穿越前,顾芮宁对武唐皇朝舒缓悠闲的日子,非常满意。
抬起头,纤毫可见的水银镜里,清晰地映着一张略带稚嫩的脸,如果忽视那双嵌在清丽脱俗脸庞里的墨色眼眸,任人都只会把她当做一个刚刚及笄,不懂世事,养尊处优的古代贵女。
嘴角翘起一个优雅完美的弧度,眼波随之流转,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流韵致立即从她水样的眸子里流泻出来,顾芮宁很满意这张脸,穿越前,她曾经因为年幼四处碰壁,最后,凭着一张比别人出色的脸孔,流利谦和的谈吐,稳重平和的心态,顺利地拜入师门,成为关门弟子。
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出色的容貌总能带给人一些特殊的便利,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带着各种目的地骚扰,但顾芮宁由始至终认为,人都是视觉动物,不论男女都需要一张让人看了亲和,五官周正的脸蛋,如果能拥有一张倾城绝色的容颜,那就是老天爷格外给予的恩赐了。
走到隔壁宽敞的灶间,打开半夜封住的煤球炉子,单手拎走上面装满井水的铜吊子,瞅瞅里面临睡前封住炉子通风口变得阴暗的火苗,空气一流通,蓝色的火苗就从洞眼里窜上来,放上一只十寸左右大小的陶瓷砂锅,注入半锅子铜吊子里捂热的井水,烧滚,丢下五颗红枣,拍入糯米和粳米按一比二比例混合的粥米,拿铜勺在锅子里顺时针地捣了几圈,盖上砂锅盖,转身去准备喝粥的配菜。
从泡菜坛子里夹了一小盘子的什锦泡菜,用卷心菜、胡萝卜、香菇、竹笋、红椒、豇豆、芹菜等浸制的泡菜,极其入味,吃在嘴里,咸中带着微微的甜,甜里透着丝丝的辣,既不让人觉得甜,也不会觉得辣,更不会觉得咸,味道刚刚好,然后一人夹一块豆腐乳,煮一个水煮蛋,切一盘肉质软嫩多汁、香味四溢的叉烧,中途不时看看砂锅里熬的红枣米粥,拿铜勺顺时针不停地搅拌,一是防止粘住锅底,二是为了让粥米颗颗饱满,粒粒酥稠,再热六个昨天特意留下的包子,弯腰将炉子底下的通风口封掉大半。
“阿姐,一会我们是雇牛车还是坐乡里的牛车去县里?”顾芮安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脸睡意地迈进飘着粥香的灶间。
顾芮宁起身,看到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笑着推他进隔壁梳洗,“快去洗洗,我们自己雇牛车去,虽然费钱,但方便。”
顾芮安手捂着张大的嘴巴,应了声,拿起自己刷牙的杯子,沾了点牙粉,慢吞吞地刷牙洗脸。
开国女皇发明的用来清洁牙齿的牙刷和牙粉,从推广开始,就受到上中下各阶层人的追捧,用来洗澡洗衣的肥皂,洗头的皂液,擦脸的面脂,护唇兼具美容的口脂,润泽颜色的胭脂,描眉的眉笔……顾芮宁最初穿越时,只会对着摆满一堆纯天然护肤化妆用品的镜台,发呆出神。
一个字,服还是服!
洗漱好,砂锅里的红枣米粥也熬得粘稠,浮起厚厚的一层粥油,不等自家阿姐吩咐,顾芮安自觉地拿起一个木托盘,将装盘装碟的喝粥配菜和四人份空粥碗、竹筷、调羹去烛光飘忽的饭厅,上桌按次序摆好,转身奔去喊顾叔和罗贯中吃早点。
等三人脱了木屐,着棉袜踏着木板游廊进入饭厅,看见顾芮宁笑盈盈地正襟危坐在上首主座,花色素雅的葱绿色齐胸襦裙,外罩一件带内衬的粉色丝绸大袖外衫,过腰臀的青丝按着未婚女子的打扮,挽成百花分肖髻,依旧簪那对镶红绿蓝三色松石的蝴蝶银簪,臂弯里搭了一条透明的葱绿色纱罗披帛,朵朵粉白的桃花点缀其间,静谧优雅地铺向草席。
“我打算一会去人市看看,买几个奴仆回来帮着做事。”顾芮宁喝了一口微微有些烫嘴的白粥,拿起白煮鸡蛋,慢条斯理地剥着蛋壳。
“周三郎说要送我们家,不过被我拒绝了。”
她抬眼瞥看埋头喝粥啃包子的罗贯中,嘴角上翘,将剥好的鸡蛋放进顾芮安的粥碗里,继续拿起一个白煮鸡蛋,在桌角轻轻一敲,语气轻松愉快地解释:“我们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不能放任心底的欲望自由发展,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别人那里白得东西,等习惯了,就会认为别人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一旦有天得不到满足,脑子里就会生出嗔责怨怪的念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卸到别人身上。”
“这次开铺子的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周家在出银子、出铺子、出人,而我们家,”顾芮宁突然停住,双手捧着白煮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不时拿调羹舀一勺子粥汤,缓和嘴巴里蛋黄干巴巴的感觉。
“而我们家一直都坐享其成,所以这次添置奴仆的小事,就由我们家自己来了。”
“好。”顾芮安率先响应。
顾叔身为管家,对自家小娘子做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反对。
作为新人的罗贯中,没理由也没资格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