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86、（八十六）

　　进候机厅的前一分钟，陶冶递过来我的手袋，在交代了工作细节后突然说：“我知道平时你和Amanda很少交流，预祝你们这次合作愉快。”
　　“提醒什么？我又不会杀了她！”我接过手袋，甩了个白眼入了安检。

　　候机大厅外，从John车上下来的Amanda，接过John从后备箱里提出来的行李箱，正欲走，John叫住她：“喂，你和Gray一起，没问题吧？”
　　“担心什么？我又不会杀了她！” Amanda翻了个白眼就拖着行李转身走了。

　　大连，这个我和Amanda都分别和同一个人来过的城市。
　　我与Amanda同代表G&H出席展会，无可避免的同上同下，就算是做戏，不能表现的亲密也应表现出同一阵线的团结。只有回到酒店后，各自回房，即便是早餐时间，也零交流。可恶的是，我们丝毫不为这种场面感到尴尬。论冷战，谁战的过天蝎。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冷战？这冷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深圳回香港后，茶水间对话结束，我们就陷入了这样的僵局。即便是婚纱展上，我们也没有就我们共同设计的那条礼裙有过任何意见交换。
　　我和Amanda其实在第一次假面舞会上相遇时，彼此是欣赏的，我能感觉到那种磁场。然而最后，这种磁场就因为一个男人而毁了。男人是女人们的天敌。

　　就这样度过了三天，展会结束那日，主办方请我们在某海鲜酒店吃最后的自助餐。前往酒店前，有人说近几日忙着作品交流品鉴没有好好玩，提议去附近的海边广场走走。我和Amanda其实并不想去，奈何如果不同去就是我俩先单独去餐会，那还不如跟去。
　　秋高气爽，大连的天空蓝得让人怀疑，无云的时候，一整块的蓝，像一面巨大的笼罩地球的蓝色玻璃。已是傍晚，天边有一抹红云，海风带着鱼腥味，星月已经模糊出现。这里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星海广场，北方的海在广场的边沿深沉如夜空，涛声沉闷，风不硬不软，咸冷。
　　主办方那个领头的导游小姐在和别的设计师介绍说笑。Amanda始终不屑去理会别人，她自顾自走在前面，配合演戏的我也只好跟在她的旁边。我们站在队伍的最远处，欣赏着同一片海，各自沉默……

　　Amanda想到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和陶冶那傲人慢热的性子，也像如今同丁蒙洁一样，彼此不搭不理。主办方也是像照顾今天一些没来过星海广场的嘉宾一样，建议他们来走走。陶冶就像Amanda今天这样沉默地对着海，而当初的Amanda则像现在的丁蒙洁一样在一旁冻得瑟缩。
　　风不断往脖子里灌，Amanda终于对陶冶开口：“这里风真得好大。”
　　陶冶自言自语回答：“听说云南洱海的风也很大。”
　　“你去过云南？去过洱海？” 他的回答燃起了Amanda的兴趣。
　　“我只去过丽江。”陶冶第一次和外人说起丽江。
　　“我洱海和丽江都去过，可我不觉得它的风比大连大，你是几月去的？” Amanda。
　　这算是缘分，也算是共同话题吧，从一个大家都去过的旅游胜地开始谈话。Amanda觉得陶冶是个很苦涩的人，一颦一笑都透着苦涩，他好像特别孤僻，却并不寂寞。他说，丽江是他一个人去的，当初他毕业也只身一人在上海工作过三年。
　　“你为什么要选择去上海？现在又要来香港？深圳不是很好吗？” Amanda好奇。
　　“不为什么，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哪里有更好的机会，就去哪里。”陶冶的回答中规中矩，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励志。
　　因为收到风第二年也许自己会被派去上海分公司，Amanda这个从小只在香港玩转的人自然有些担忧，陶冶的话让她这个同样对设计着魔的人无比钦佩，心里似乎也充满了昂扬斗志，对上海充满了期待。
　　她讨教了很多在上海工作的经验，越发觉得自己和陶冶聊得来。
　　他们也确实算聊得来，整个公司里，陶冶除了John，便只会和这位拍档Amanda有一些话题，可以在加班后一起吃顿饭喝杯东西。
　　Amanda在工作中思维敏捷创意一流，加上陶冶的实际稳重，他们一起出炉的作品，件件都是精品。所有人都取笑说，没有人比他们更配更默契了。陶冶不置可否，Amanda也一笑了之。Amanda以为，她注定就是要灵机一动随意发挥的，不用管任何比例和务实，总有陶冶会懂她的意思，总有陶冶会为她精细善后，让她的无限创意变为可实施标准。陶冶真是一个擅长统筹修改的人。
　　她不知道，曾经的陶冶也是这般天马行空，甚至梦幻的创意让很多同学和导师头痛。是有一个叫丁蒙洁的女孩子通宵达旦地陪他修改，甚至在他都趴着睡着后还在一旁顶着一眼的红血丝帮他干活，她似乎与生俱来就懂陶冶的创意思维，再转弯抹角她都能一眼看透，那种默契，当初整个艺术设计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毕业后离开丁蒙洁的三年里，独自在上海打拼的陶冶，一点一滴地回忆丁蒙洁当初的手笔，让自己的思想分成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丁蒙洁，这样来一次次地完成佳作。
　　他后来在业内的名气远远胜过丁蒙洁，他本应该对抛弃他的丁蒙洁冷气横生，却情不自禁地依然对她充满感激与怀念。
　　Amanda怎么都猜不透陶冶这个人，无论她多么聪明。天蝎的斗暧昧斗若即若离，她实在斗不过他。她甚至怀疑那暧昧是不是错觉，每当她觉得自己和陶冶很暧昧的时候，总觉两人之间横着一个鬼影子一般的东西。她对他本来是想要你情我愿，却因为似乎太难得到，所以有了志在必得的不甘心。Lynn提醒她，既然命中注定遇到比自己更慢热的人，就必须勇敢。她终于勇敢地跨出那一步，就在2006年假面舞会的晚上……
　　那晚，那个叫丁蒙洁的女人，还有蔡碧，还有Lynn，都似真似假地鼓励了她，她也等来了陶冶的车。
　　他愿意来接醉酒的她，证明他想和她发展，Lynn和Amanda自己都这么觉得。
　　见Amanda并不是很醉，陶冶本有些被耍的愠怒。那愠怒，却在Amanda坐进他的车里后消失殆尽。他温柔地递给她水和纸巾，叫她擦身上的酒，并送她回家……正是这温柔，让从不屑所谓□□的Amanda艰难启齿：“我妈妈今天来我家了，我裙子脏成这样，可否去你家收拾一下再回去？”
　　陶冶只沉默地开着车，就在Amanda都准备放弃说“其实我开玩笑”时，点点头，好。
　　Amanda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全然不知陶冶一上车，近距离和闭塞的空间让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那味道是丁蒙洁喷给蔡碧时意外撒到Amanda身上的，那独特的气息，让陶冶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停下车来冲到车外的桥边大口呼吸。一年来，无论他如何避免自己去回忆丁蒙洁的点点滴滴，今夜还是无法逃脱，Amanda让他知道他有多想念那个气息，想念得他自己都不能接受。

　　陶冶答应让Amanda去他家，这意味着什么，是人都知道。Amanda实在是不明白，为何真正到他家里时，他却伸手摁开了所有灯，拿了干毛巾给她擦裙子，然后他猛地扎进洗手间，半天才出来，出来后，衣服上沾满烟味。
　　Amanda拿着毛巾轻轻扫着裙子，试探地进一步要求：“不行，我这裙子怕是擦不干净了，你家有没有女人的裙子，借我救急咯？怎么，别告诉我，你家里从来没有来过女人？”
　　看着Amanda那调皮的笑，陶冶也哑然失笑。Amanda见他毫不生气，本来平日在公司与他和John就随便惯了，于是自己奔进他的卧室，呼啦啦打开一溜衣柜，说“我可不信，我自己找”……
　　衣柜里的一排男士西服衬衫T恤中，那条黑色的还包着塑料膜的女士礼服特别抢眼……
　　Amanda和奔进来制止的陶冶都愣住了。
　　聪明的Amanda才不会问“这是谁的”，过去的旧东西而已。她大方扯下那条裙子，回头装作毫不在意说：“就这条吧，借我穿一晚。我去换。”见陶冶没作声，她捧着裙子壮着胆子一步步走向卧室门准备去洗手间……经过陶冶身边时，她多希望他一把抓住她，她会毫不犹豫抱紧他，嗤笑他曾经的做作，你敢说你现在一点都不喜欢我？
　　陶冶一把抓住Amanda手臂的时候，她竟然没用地闭了眼，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害怕表白。
　　而陶冶说的却是：“Amanda……对不起，这礼服……是她的，给我吧。”
　　他没有说她是谁，初恋也好，已故前女友也好，从未得到过的女神也好，这一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个“她”。
　　“你很爱她吗？” Amanda才不会问“她是谁”这种蠢话，她是谁关我屁事，我只想知道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三五年内，我想我都无法忘记她。”他回答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他想说一辈子的，可顿时又觉得三十岁不到就此判断自己的一生，太可笑。如果丁蒙洁要一辈子在脑子里挥之不去，那是何等得悲哀。
　　Amanda默默递还了裙子，带着宽慰的笑，拍拍他的肩：“我明天就飞上海了，谢谢你以前的鼓励。过去的事，别老刻意记着或忘记，期待三五年后的你。保重，老朋友。”
　　“保重。”
　　陶冶手里接过那条裙子，和Amanda在门口互相抱了抱。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这拥抱，彻底斩了Amanda的不甘心，她却一点也没有难过，只不过有些遗憾。也许是因为自己失去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不甘心，也许是因为撬开了一直想要解开的谜，也许是因为反正我得不到这个人别人三五年内也得不到……
　　让她崩溃震惊的是，刚到上海不过半年，Lynn告知——陶冶结婚了！那个女人，竟然是当初蔡碧口中那个是男人都不会放过的丁蒙洁，那个当初自己第一眼看到还算欣赏喜欢她的丁蒙洁！
　　骗子，不是三五年么？随随便便一个女人都可以搞定你，为何当初你要那样委婉地拒绝我？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下章以后，我要跨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