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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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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正在煲汤,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以为是妈妈回来,擦着手从厨房走出,还未到客厅已听见清脆的声音:“哥哥,你在吗?我给你带了肠粉和奶黄包,还不下来?”
抬头望见提着大包小包的彤彤和唐唯聪,三人停了脚步,都有些不淡定。
我承认,我还是不太愿意正视彤彤那张与蒙歆一样的脸庞,唐唯聪先解围:“蒙洁,丁阿姨给了我俩钥匙……算着她今早值完夜班,我们准备过来做做饭,顺便陪陪涛涛。”突然好心酸内疚,我这做女儿的,还比不上彤彤平日里对我妈妈的体贴。
“姐,今天……怎么回来了?”彤彤有点尴尬。
我亦是冲她挤出笑:“有点事回来看看,谢谢你们经常过来。”
“是谢谢丁阿姨这么照顾我,老叫我过来吃饭。”我正常点儿,她语气才显得不那么尴尬。
许是刚经历了筱纯的离去,生命的脆弱不堪让我那些强迫的阴影陡然渺小,彤彤本就瘦小的身形站在唐唯聪身边,愈发单薄,我莞尔:“一家人,都别客气。”莞尔,望向唐唯聪,“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下月领结婚证。”唐唯聪大方回答。
“呵,大我一岁,当我妹夫,以后可得对我孝顺点儿。”我揶揄他。
我们三人终于露出了稍显轻松的笑。
我解下围裙扔在沙发上,拿好提包,嘱咐:“我煲了生熟地龙骨汤,你们趁热喝,等下我妈回来叫她也多喝一些,我先走了。”
“姐你不吃点早餐就走?”彤彤吃惊。
怕她误会我是为了躲避她,我解释:“我去看看爸爸,听说他病了。”
彤彤听了,有些尴尬,还是小心说:“那……帮我给他带个好。”
善良的人,从不会记恨任何人一生一世。
我走在早上刚营业的商场里,人迹寥寥,店员还没有经历一天的疲惫,堆着朝霞一般的笑容耐心地为我这唯一的顾客服务。
“小姐,请问您是买来送人吗?”男装的专柜。
“嗯。”
“那对方身高体重多少呢?平时他比较喜欢什么风格的?我们这儿有休闲款和商务款。”她无比热情。
我才意识到,三十年了,我竟然从不知道我父亲的身高体重穿衣风格,近两年来,我甚至连他的样貌都快要忘记。
当我提着一个笨重的纸箱敲开父亲家门的时候,罗绮阿姨的表情不亚于我刚才看见唐唯聪和彤彤。
“你爸爸还在睡,我马上叫他!”罗阿姨慌忙想进卧室去,我拦住她,不了,我就悄悄看看他。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平躺在床上,呼吸的频率看出他睡得并不安稳。罗阿姨示意我坐回客厅,轻声念叨:“你爸爸血压高,就头晕失眠,这都是凌晨五六点才睡着的。”
“严重吗?”我还是担心。
“上了年纪,总是这不对劲那不对劲,没关系。”她宽我的心。我不作声,我知道,父亲那心病,也怕是好不了了。
“听你妈妈说,你生了个千金?”她转移话题。
“嗯,虽然是早产,但是挺健康的,下次回来可以带来给您看看。”
“好,好……”她听我这么讲,有些激动。她无儿无女,对我父亲的几个孩子,父亲暗地里操心伤心,她也跟着难过。尤其是我,她知道一些我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罗阿姨,那年……我那孩子……”想起那个孩子,我总是内疚不安。
“那也是个女儿……”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那个孩子的情况,这是第一次,“你看,现在还是女儿,说不定就是同一个。原来她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后来算准了又来认你做妈妈,你要好好对她。”宽慰人的时候,连医生都可以唯心主义。
我突然很感动,点头,谢谢你罗阿姨。
就在我走后半小时,我父亲醒来,一听说我去过,从来不发脾气的他顿时火了:“那你怎么不叫醒我!我少睡半个钟头有什么关系!”
“别激动,等下又头晕。”罗绮阿姨走过去扶着他,解释,“蒙洁不让叫醒你,她说了,下次还会来看你。喏,看到没,她给你买的足疗饥,还有领带。”说着用手指着床尾的一个纸箱两个购物袋。
“快快快,给我拿出来,我用用,就觉得脚凉。”父亲喜上眉梢。
罗绮阿姨拗不过他,偷笑着去拆那新东西了,春末夏初哪里凉,分明就是自家女儿买的东西,恨不得立刻用了再到处炫耀去。为人父母心。
待她安装好那个东西端到父亲跟前,父亲已经换上衬衫打着那条新领带对着镜子沾沾自喜,不断问:“好看吧?她给你买那条丝巾也好看吧?我家囡囡,学服装设计的,特别有品位,从小就会搭配……”
他赞起来没玩没了,罗绮阿姨就一直抱着自己那条丝巾站在旁边陪着乐。
我匆匆到我父亲所在小区的物管处提上我刚存放在此的另外一台足疗机,打车,说了陶冶家的住处。
我老了以后,若是安静和羽澜结婚两年连丈夫我都没看过,我也会心里有疙瘩。总要去的,晚点去,不如早些去。
只来过这个公务员小区两次,第一次是场鸿门宴,第二次是一场恶毒的争吵,全是些不好的记忆。可是太久远了,连不好的记忆都记不清,楼层差点走错,反复确认后才犹豫地按了门铃。
里面的门开启后,陶冶父亲透过稀疏的防盗铁门看见站在门外的我,张大了嘴,半晌才慌忙打开大门,叫:“蒙洁?!”轮到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叫“伯父”显得不礼貌,叫“爸”我从未叫过,估计他和我都不习惯。可能他看出我的局促和矛盾,抢了我的话,问:“陶冶呢?来,你先进屋来。”
我这才进去,把东西放在茶几旁,一边环顾这个与记忆里丝毫没有差别的家,一边说:“陶冶去国外出差了,我回深圳办点事,就来看看您和……”说到这里我又犯难,又不知道该怎么叫,好在他已经进厨房,或者是故意没听到,免得我难堪。
“来,喝水。”见他竟然是去给我倒水,心里一阵歉疚,忙起身接过。他倒是乐呵呵地讲:“你婆婆出去串门子顺便买菜了,我正在家看报纸,没想到把我儿媳妇盼来了。”他这么轻松地一说,我也笑了,然后很感动,他在提醒我,如果“爸”“妈”叫不出口,可以叫“公公”“婆婆”。
我与他坐着有一句无一句的聊天,他像上午我妈那样,关心地问了孩子怎么样,陶冶和我相处愉快否,工作累不累,我也依旧细心回答,报喜不报忧。
他突然叹一口气:“陶冶那臭小子,你都把孩子生了他才告诉我们。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我点头,会心一笑,他照顾得很好。他再次叹气:“不知道当年你们怎么回事,后来你们回来结婚了我才得知你一个人带着安静过了一年,我很难受。孩子,你受苦了!陶冶有不对的地方,你多包容他。你们走到今天,连我这老头子都觉得很不容易。”我听的一阵心酸,从小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父爱,那么懂我,那么不知情地理解我,丝毫不责怪我的不对。
那杯水开始发凉的时候,我抬头看看挂钟,起身要走,因为不知道等下婆婆回来我又该怎么说话,毕竟她不太喜欢我,我对她也一直些许不满,婆媳关系,即使没有生活在一起,我也深深体会到很难融洽。
“好,你婆婆回来我会告诉她你今天来过了,路上小心。记得下次把孙女一并给我带回来啊!”他送我到门口,再一次善解人意地没有刻意挽留我吃午饭,我忍不住回头说一句:“知道了爸,您回去吧,天气潮楼道里滑。”
我下午六点到的香港,楚妤打电话约吃饭,无非想“窥探”下我敏感的内心,奈何萧一恪的老妈不让待产的云露出外聚餐,我和楚妤只好上门“拜访”。
在萧家楼下与楚妤碰头,上楼时她故做无意地问了一句:“还好吧?”我转头,勉强笑,点头,没事,别担心。她便不再多问,只是再次有意无意安慰一句:“有的人不在了,却永远住在心里。”多老套的一句话,我故意好笑地回她一句:“知道了,你又开始写作文了不是?”
看着厨房一堆鲍鱼人参,取笑云露:“怎么样,天天补品滋养是比我带你扎耳洞还要痛苦吧?”她倒没有瞪我也没有表示赞同,只是看我,很普通地看我。我诚恳直言:“楚妤刚说了,估计你也想说一样的话。我都明白,放心吧。”她随意笑了笑,朝厨房喊:“萧一恪,汤好了么,楚妤和你兄弟饿了。”
“孕妇,是你自己饿了好不好!”我和楚妤难得异口同声。
吃到一半,云露去上洗手间,突然捂着肚子冲出来,吓得金领形象全无,带着哭腔冲我们喊:“我肚子痛,好像羊水破了。”
一桌子人丢了筷子碗乱成一锅粥……
陶冶从机场直奔到医院时,已是凌晨十二点。
他疲惫不堪,依然给了我一个最温暖的拥抱,随口问:“怎么前两天自己回深圳去了?”
“因为筱纯去世了。”我终于告诉了他。
他一个发愣,松开我,那眼神里,全是不敢相信和不忍心,随后再一把抱紧我,在我耳边自责:“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回来陪你送筱纯一程……我每次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生离死别……”
我刚准备开口,这时产房门打开,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医生先出来,摘下口罩说:“龙凤胎,母子三人都平安。”
萧一恪一家高兴地拍手叫起来,楚妤走过来拉住我,也兴奋极了。我和陶冶对望,彼此眼里的难过瞬间含着温柔的鼓励和安慰。那一声声的啼哭在告诉我,生命的轮回,总会带给我们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