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可方思 ...
-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周南• 汉广》
“诶，李悦！你小子又在望春啊！”范志嘻嘻哈哈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我背上。
“望个鬼呀望！”我稍稍侧身，反手一把推开他的猪掌。
“哟，还脸红！都快半学期了，我看呀，你就赶紧找个四下无人的时候跟那小丫头坦白讲了吧！”
“你期末考是不是不想过了？”我瞪他一眼，直接抓住他的小辫子，拿利害关系扔给他掂量，省得一会儿他逗我逗得开心没个完。
“行，行，我不说了，麻烦您老帮我划必考重点！”范志在我旁边做抱拳状，随后也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半响又淡淡地跟我说：“你就真这么喜欢她？”
我没搭理他，懒懒地看着操场，心里面却狠狠地点了头。
说实话，我跟那个女孩子完全没有交集，也许以后也不会有。虽然她就在隔壁班，每天只要我假装无意地经过，至少能见她不下十次，但她是否注意到我，甚至是否知道我的存在，我就真的不知道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你明明知道在走廊里碰到她时她会看你一眼，可这四目相接之间，你又完全无法确定她这一眼是看一个错身而过的陌生人，还是看出了你眼里不同于陌生人的在意。心里有些焦急，也有些酸涩，每次错身而过之后我总会小心地回头，对着她的背影，问：“你留意到我了吗？”
她叫何欣悦，我心里总是叫她欣悦。虽然我跟范志说到她的时候都少有提起她的名字，但我其实很喜欢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跟我的名字一样，都有一个“悦”字。为此我每次考试写名字的时候都会想，她在隔壁班下笔的这一刻，是不是也写到“悦”？恍惚一会儿才会从名字的联想中回到现实，继续奋笔疾书该死的试卷。
欣悦不算高挑，但匀称得刚好，留着长长的黑发，平时都梳一个马尾，亮出额头，看起来很有精神。偶尔她也会把头发放下来，或是在披散的头发之余，左右各分出一缕并扎在脑后。我喜欢看她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样子的她看起来十分温婉，笑起来总会让我心里酥酥痒痒。
从注意到她开始，我就不断在猜测她的喜好，她的厌恶，甚至私自编纂她的生活：她也许会看《天堂电影院》，读过《红楼梦》；喜欢吃清蒸鱼，喜欢猫也喜欢狗；每天晚饭之后会出门散步半小时，然后回家做作业。
我总是以她给我的印象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点地填补自己所不知道的她，在告诉范志我喜欢欣悦之前，我从未奢望自己可以离她近一点，可以知道哪怕一丁半点她的过去和现在。但幸在我们这座城市不大，大家分分合合总会交错着成为同学，范志居然跟她在小学时候同过两三年的班，我当时几乎快乐翻了天，却还是抑制着自己，表现得好似仅仅出于好奇。
范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小学时候很是调皮，但说到欣悦他却稍稍皱了眉，说：“那会儿班里的女生比男生要多些，占了五分之三，但是出众的也就几个，何欣悦算是当时班里风生水起的四个女生之一。”
我笑问：“□□？”
范志“哈哈”一乐，又说：“差不多吧！不过虽然她们几个喜欢玩闹，跟班上的男生走得也近，但我跟何欣悦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我心下疑问滋生，却还是开着玩笑问：“该不会你当时暗恋人家吧？”
范志一脚踢过来，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何欣悦这丫头可不好惹的，是很有脾气的主。当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跟班里一个男生吵架，最后男孩气急了，提起椅子就向她砸过去。”
我听到这里猛地一惊，还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没砸着吧！”
范志斜我一眼，说：“你还听不听我讲完了？”
我咽下话，做了个“你请”的姿势。他接着说：“这丫头也是脾气死倔，硬是没躲，最后耳旁被椅子上的钉子刺到，一下子就出血了，她却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听懂这儿已经是心悬在半空了，范志却不理我长大的嘴巴，继续讲：“倒是那个男孩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还被班主任抓去训话。”
好半天我都有些愣愣的，确实意外，怎么也没想到在她的温婉感觉之下竟有如此的率性和勇敢。但因为知道了我所不知道的她的另一面，一整天都非常开心，好似她又离我近了一步，更教我对她的喜欢有增无减。
在每天继续制造碰到欣悦的“偶然”中，期末考试很快就到了，范志整天埋头在我给他划的重点里，虽然并不是认真复习而是在无聊地找着取巧的规律，但调侃我的机会少了，我也乐得自在。
听说期末考试之后学校会有一场元旦汇演，要求每个年级至少出一个合演节目，我无意间听到班里的女生说这次三班、五班和六班会一起编排一支街舞，当下心里就有些激动，欣悦会参加吗？左右探听之后，得知她们排练的地点就在教学楼背后的小院子里，我当下决定拉着范志去一探究竟。因为考试临近，她们排舞的时间又在放学后的晚饭时间，范志虽有些不情愿，终是被我一句“哥们儿就要两肋插刀”给拖了去。
果然不负众望，欣悦不仅参加，看她教大家动作的样子，肯定还是编舞和领舞。此后我每天一放学就拉着范志做扫除，正好二楼的侧阳台属于我们班的卫生管辖范围，我也就以公徇私，一边拖拖拉拉地做着扫除，一边悄悄地从二楼侧阳台探出头，看着欣悦轻巧的姿态，跟着节奏跳跃旋转，隐约间还听到她跟别人说话的声音，偶尔传来清脆的欢笑。不知不觉间，似乎我的整个世界都填满了她的一切，自觉得这是这一学期以来最快乐的时间了。
不过这重色轻友的副作用就是范志在一旁翻白眼，叫嚷着再也看不下去了。
******************************
一个星期之后，我的快乐戛然而止。
不是欣悦她们停止了舞蹈编排，而是家里决定给我转校。理由很简单，高中要去省会读，索性早些适应那边的节奏。爸爸告诉我的时候一脸严肃却又流露着慈爱，妈妈在旁边也是一幅“舍不得又为我好必须舍得”的样子，我心里虽然难受，却还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欣悦，我都还没有认识你，都还没有为你做什么，就要永远失去机会了吗？
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我却味如嚼蜡，只低了头默默哽咽。
范志看着我，长大了嘴，一脸“太阳从西边升起”的表情。
“你吃错药了？”我看他一眼，速速低了头做题。
“是你吃错药了吧！你再说一遍？”范志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再说也还是一样，”我抬头盯着他，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今天开始，别，再，跟，我，提，何，欣，悦，的，任，何，事，了！”
“她怎么你了？”范志微微一转眼珠，换了个调侃的表情，说：“你昨天跟人家告白被拒绝了？”
我不搭理他，继续写。
“哎呀！也不叫我！不让我帮腔也至少让我见个证嘛！”
见我仍不理他，范志停住了玩笑，转而安慰我道：“李悦同志，你也别灰心嘛，等她了解你了肯定会反过来追你！再说了，别看她好像很难追，其实有时候你……”
“你有完没完！谁告白了！”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一甩手将笔扔在范志身上。
“你还跟我发火！我这一天天鞍前马后地帮你，就为个女的你跟我发火！你火个屁！”范志一撩完话，我倒是乐了。他一怔，反应过来，也笑开来。
“鞍前马后？哈哈哈！”我一边笑一边做了个“佩服”的手势，他一把扯过题集扔到我身上，说：“还不是你把我惹急了，要不谁他妈会用错词，给你这个大便宜占！”
“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把题集放回桌子上，又弯腰把笔给捡起来放进笔袋，“一起出去吧，我告诉你。”
说完我就起身走出了教室，范志叫嚷着“你小子要是说服不了我，我今儿就灭了你！”，也慢悠悠地跟出了教室。
刚刚要往走廊的大阳台去，余光范围里的一个身影却抓住了我，教我就这样站在原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几乎挪不动步子。
欣悦抱着一推高高的作业本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旋尔转身向右，走向六班教室，我只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影。她的水蓝色外套，她披散下来的黑发，可爱小巧的白色蝴蝶发夹，见到朋友弯起眼眉的笑和满盈笑意略带撒娇的“帮我发嘛”，我想要记得这一切，将这一切变成一部短片牢牢地锁在心里。
“诶！”范志从后面拉了我一把，小声说：“她朋友注意到啦！”
见她朋友分过一半本子，又一面看着我近身与她耳语，我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往前走。在掉转目光之前，欣悦似乎也转过头望向我，我心跳得快出了嗓子，生怕会让她看见自己脸红，赶紧别过了脸，躲到了阳台上。
“还说别提，自己倒是看了个满意！”刚躲进阳台拐角，范志就打趣起我来。
“范志，我要搬家了。”我赶紧转开话题。
“搬就搬呗，乔迁之喜诶！”范志看我倚着栏杆，借着水泥石雕的缝隙望向六班的门，半响才反应过来，一拍栏杆，问：“难不成你要转校？”
“嗯。”我转身，双臂趴在栏杆上，目光迷茫地看着操场。
范志没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我一起发了会儿呆，铃声响起我们才回了教室。
期末考一共两天，结束后大家心思肯定都飞出学校了，加上得有两天的时间给老师们阅卷，学校索性就把元旦汇演安排在了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大家听说汇演安排在了晚上，都很是兴奋。
“怎样，你爸不用急着当天就走吧？你也参加的吧？”范志坐在我前桌椅子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削着铅笔一边问我。
“倒是可以参加晚会，不过当晚就要走，我爸开车送我去。”我拿着铅笔，等他削完给我小刀。
“这么急……”范志嘟囔一声，又说：“还说给你开个欢送会。”
“得了吧！你给我开欢送会我怕我真的就被你给‘送走了’！哈哈哈！”
“嘿！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的嘛！”
“行，行，心意我领了，还是别送了，省得我难受。”我接过范志递过来的小刀，转着铅笔开始削。
“李悦！周老师找你！”刚刚跨进教室的英语课代表叫嚷着。
“好，这就去！”我把铅笔和小刀一并递给李悦，起身朝办公室去。
周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教我们班和六班的语文，本来就是我爸爸的朋友，加上我本身偏爱语文的原因，一直都很尊敬周老师，而后来听说欣悦当了六班的语文课代表，我就更加对周老师尊敬有佳，偶尔还会幻想着各种会在办公室“巧遇”欣悦的场景。毕竟算起来，周老师大概是除了范志之外，我和欣悦唯一有所关联的人了。
“李悦啊，听你爸爸说，下学期你要转去省重点？”一进办公室，周老师就招呼我坐下。
“嗯,本来还打算搬家过去的，后来让我住姑姑家就只送我过去了。”
“也好也好，那边的教学条件和师资力量都好得多，你基础不错，好好努力肯定考得上重点高中，以后读个好大学你爸他们就可以享福啦！”周老师顿了顿又说：“你们班也就你的文采出众，完全不用我担心，虽然比不得六班的何欣悦，我还是很舍不得放走你这个好苗子呀！哈哈！”
听到周老师提起欣悦，我心脏一下子多跳了两拍，赶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说：“我会努力的，谢谢老师！”
“好，好！回教室去吧。”
我礼貌地说句“老师再见！”就转身走出办公室准备回教室，不料刚跨出门槛就撞到迎面进来的人。
“哎哟！”我一退，抬头正准备道歉，却霎时血脉冲上脑袋，落了个满脸通红。
“呀！对不起！”欣悦抱着作业本也退开一步，一面低头看掉落的本子一面跟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给你捡！”我连忙蹲下来把掉落的本子一一捡起，脸也不敢抬高地放到她抱住的一堆本子之上，心内紧紧地绷着一根弦，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准备赶紧溜，她却爽朗地侧转过身子叫住我：“诶！”我一愣，回头看她。
她脸蛋有着些许淡淡的粉色，微微弯起了眼眉，嘴角也轻轻勾起，对我说：“谢谢啦！”仿佛这就是一生最美好的一刻，我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是八月的天气，秋老虎的尾巴高高翘着，我却感受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灿烂。还来不及抓住这缝隙中偶然施舍的甘泉，她已经回过身走进了办公室。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空白的一页纸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这一句填得满满，我完全没有心思听课，便随手拿起草稿本，一页一页，默默地写着。写得再多，写得再用力，也还是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告诉她，还是只能默默看着时间长河浩浩汤汤地狂奔而过，看着这一江哽咽不断侵蚀我所仅有的寄托，将岸上所有风光带走，将她与我拉扯得更遥不可见。
汉江再深再广，也未必不可泳，而对你的喜爱与思念尽管疯狂生长，也怕是真要在最深刻的时候割舍了。
期末考试有如白驹过隙，我还是很轻松地完成了自己的预设目标，但对于这逐步临近的告别，自己却怎么都无法轻松自如地面对。范志这几日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总是神神秘秘，而考试开始过后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俩没分在一个考室，本来找起来就不方便，而每回好容易等到他垂头丧气从考室出来，他又总有各种理由不能跟我一起吃饭。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也就是汇演当天下午，我索性出了考室就准备自己去吃饭，没想到一出门却看到范志候在门口。
“哟！你今天没事要忙了？”
范志“嘿嘿”一笑，说：“朕总不能每天都让爱卿独自用餐嘛！”
“哪里哪里，陛下国事繁忙，臣哪敢妄自叨扰？”
“走了，走了！吃饭！“说着又神秘地一笑：“今天绝对让你永世难忘！”
“什么永世难忘？”我不解，却被他推搡着往食堂去。
******************************
“……啊？”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生日快乐呀！”欣悦笑意盈盈地站在我面前，伸手向我递出一本书。她脸上的妆还没卸，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映照，还是因为刚刚跳完舞蹈，或者是因为我的反应，她的脸蛋显得比平时更加红润，旁人看到肯定会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地在脸红。
学校按照班级顺序给各班排了位置，因为舞台的问题，我们班无奈地被分成两块，一块在舞台右边，挨着四班，另一块则在舞台左边，挨着六班。本来我和范志的学号前，肯定是要分到挨着四班的左边的，可还没进场就有两个同学想去左边坐，过来跟我们商量换了位置。这倒还没什么，奇怪的是刚轮到我们年级表演，范志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而因为我一门心思都在欣悦的舞蹈上，也没有多想，可现在我算是彻底地懵了。
范志领着刚刚跳完舞的欣悦过来，不仅对我说“生日快乐”，还居然准备了礼物。
“礼物！你小子要是不要啊？”范志一句把我叫醒过来，慌忙伸了手去接。
“谢……谢谢！”我窘迫地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好意思还是在尴尬，一切都来得太快，我仿佛在做梦。
“不用不用，听范志说你语文好，我就挑了本最近自己在看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随便看看吧！”欣悦见我拿了书，似乎稍微松了口气，双手垂握着。
“喜欢，喜欢，谢谢！”我拿着书，想到这是欣悦看过的，拿过的，送给我的，就满心欢喜。
“哈哈，你当然喜欢！”范志在旁边挤眉弄眼地看着我。
我伸手就想砸他，刚举手，一愣，方回过神，这本书可不能用来砸人，便一把推开他，骂道：“滚！”
欣悦见我骂范志，一愣，却突然笑开，指着范志说：“看你这么义气，还以为你现在不招人骂了呢！哈哈哈！”
范志吐吐舌头，蹦蹦跳跳地顺着我推的这一把跑开了。
“听他说你要转校呀？”欣悦倒是大方自然地坐了下来，本来他们班和我们班的椅子就摆得近，玩得好的早就随意地串班插到别班群体里玩闹去了，我也就跟着坐在了她旁边。
“嗯，今天晚上就要走了。”也不知道范志到底是跟欣悦说了什么，让这明明不是我生日的一天变成了我的生日，还让欣悦亲自给我送了礼物。
“那你高中是要在那边读了哦？”欣悦侧脸看向我，我却不好意思跟她对视，转了眼光去看演出，舞台上“乒乒乓乓”地在演话剧。
“嗯，家里想我早点过去适应一下，本来只是过去读高中的。”
“蛮好的呀！你是不是舍不得这里呢？”欣悦随了我的目光也去看舞台上的演出。
“嗯，”我悄悄转过头，目光随着她的轮廓从额头滑到下巴，“很舍不得。”
“没事的！以后跟大家不见得就不能再聚了嘛！”她笑笑，率性爽朗地安慰我。
我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默默许愿：希望我能再见到你。
“那以后你想学什么呢？我是说到了大学。”欣悦伸手去松皮筋，头发顺着她的手臂缓缓落下来，因为表演时抹了细小的闪片，此刻与她的妆容相映，看来更加动人。
想学什么？我还真没想过，于是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你呢？”
“想学小语种！这样以后就可以去很多地方，跟很多人聊天，看各式各样的风景，发生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欣悦顿了一顿，恍若游离一般又缓缓补充了一句：“像三毛一样。”
“三毛？你是说写《撒哈拉的故事》的那个三毛？”
“你看过？”欣悦目光流转，似有明亮的星星在她的瞳孔中闪烁。
“妈妈高中时候买过一本，在家里的旧书柜里，我小学时候翻书柜就拿来看了。”我笑笑：“确实精彩，她的一辈子抵得上别人的好几辈子了！”
欣悦好像很高兴，一时间竟然抓着我的手臂，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那你记不记得他们一起跑去看撒哈拉威人洗澡？哈哈！我当时就想她怎么能那么喜欢闹腾，明明一天到晚都时常被邻居骚扰。后来我跟我一个朋友讲，还把书推荐给她看，她完之后却说实在是太……”
我手臂微微地有些颤抖，被她抓住的地方冰冰凉凉，想着她肯定是血液循环不大好的那一类人，一边有些心疼，一边又满心欢喜地觉得她能主动接近我实在是太不可思议。正听她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的体会，却突然被旁边一个女生打断。
“欣悦，欣悦！”
“啊？”欣悦停了下来，放开我的手臂，回头去看朋友。
“快点来！”女生说着，又伸出两根食指比了个“X”的符号。我立马在欣悦的脸上捕捉到夹杂着害羞的激动，这样的表情令我心脏骤然一紧，又深深地失落起来。
“我有点事要先走啦，回头再聊哦！”欣悦起身对我笑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生日快乐哦！”
“嗯，再见！”
“再见！”说完，欣悦小跑着向女生的方向追去。
夜色渐深，我看不清她是要去见谁，也不知道这次见面之后还有没有“再见”。一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我仍然默默望着那个方向，手指轻轻地在书的包装纸上摩擦。
范志也不知道从哪里闪了出来：“怎么样？开心吧！”
我站起来给他一拳，笑开来，说：“谢谢！虽然我不是今天生日。”
“哎呀，总得寻一个什么名目才好说服那个丫头给礼物啊！”
“看在这来之不易的惊喜上，我也就不审问你到底出卖了我什么了！”
“谁出卖你了！我可没告诉她你那点小，心，思！哈哈哈！”
我佯装要追着范志打，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又往人堆里跑去。我心里百味陈杂，快乐的时光还真是来得快去得快，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礼物，撕开了包装纸。
——《<诗经>是一枚月亮》,沈文婷著。
我微微一笑，心里却酸涩难忍，从包里拿出便签和笔，轻垫在书上，一笔笔誊写。
如果我能在第一次看她弹钢琴时走过去，如果我能在走廊里与她相遇时叫住她，如果我能在栏杆上趴着看她经过时不回避她抬起头来的目光，如果我能在悄悄看她们跳舞而被发现的时候站出来说我喜欢你，如果我能在刚刚她抓住我手臂的时候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如果我能不是一再错过这些可以表白自己心迹的机会，我们会不会变成朋友，甚至成为彼此的初恋？
因为太过纯真美好所以不敢轻易接近，总以为这些单纯的感觉只需要付出不奢求回报，但又怕经年的时光会把人雕磨得圆滑狡黠，不再那么不顾世事地去喜欢一个女孩子，不再那么毫无负担地去享受她带来的甜蜜思念与痛苦分别，于是也暗暗告诫自己要尝试着去疯狂一次，要完满地经历自己的青春年少，千万不能等到自己老了才去后悔错过了怎样美好的一个人，在她怎样美好的时光里。
可是，我已经错过，也不该去安慰自己这不是一出独角戏，不该把她在最后的短暂出演和挥手再见都化作不甘心，而忘了自己本来就只是无望地喜欢着这个人，默默地想要把自己所幻象出来的她留在心里。
爸爸的车已经到了校门口，我与范志对打一拳，紧紧抱了对方一回。
我笑着将誊写好的便签交给范志，让他在欣悦回来的时候交给她，其他的都不用讲了。范志接过便签，站在铁门外对我点点头，遂又笑着跟我挥手。
每个人都有想说而说不出口的话，但这些感情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不管去了什么地方，分别多久。
******************************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几日后，欣悦拿到了李悦誊写的便签。
看到他纤细如丝又灵动飞舞的字迹，仿佛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礼貌大方却略点腼腆的男孩子写下这些字时的姿态和表情，欣悦心里微微一怔，鼻子一酸，眼泪微微浸湿了眼眶。
步入九月，紫云木最繁盛的花期也到了尾声，树下空地上的花朵不能成片，只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阵风过，却惊扰了树上剩余的娇姿，仍然是潇潇洒洒一片落英缤纷之象，有经过的路人惊喜雀跃。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欣悦默默念着这一句，转而轻轻笑开。
夏天快要过去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可方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