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太和公主（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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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或许是白天受了惊，太和当天晚上在大帐里睡得并不安稳。她先是躺在毛毡子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然后刚朦胧睡去，又猛地惊醒过来。夙莘当晚歇在她身边，见她反反复复也睡不好，就握了太和的手轻声说：“睡不着么？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她们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夙莘指尖在两边侍女的额头上轻点，“魂梦魅曲”幽幽的蓝光若隐若显。太和见状微微一笑。
沙漠的夜里有冷冽的风一阵阵刮过，吹皱眼前一弯月牙似的湖泊，也吹得附近胡杨和紫杆柳的枝叶唦唦作响。太和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只罩了一件薄纱衣，这时候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抱住胳膊，上身尽量和屈起的膝盖靠在一起。
夙莘解下自己一件雪青的半臂衫披在她身上，弯着嘴角说：“先披着。我们说说话，一会儿你觉得困了再回去。”
太和有些抱怨地嘟囔：“你自己不冷呀？”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侧过头轻轻靠在夙莘肩上。
“夙莘。”
“嗯？”
“还有两天就要到大唐和回纥的边境了吧。”太和刚刚的姿势似乎压着儿了头发，她在夙莘的衣服上小猫似的蹭了蹭。
“是啊。太和你睡不好是因为在想着这个？”夙莘侧过头看她。
太和的声音顿了顿，“夙莘，你知道我的姐姐永安公主么？她原本是要嫁给回纥的保义可汗的……也就是我未来丈夫崇德可汗的父亲。”
夙莘有些吃惊，她轻声问：“那后来怎么了？”
“回纥当时上了很多次请封表到长安，保义可汗把他的部族改名为回鹘，请我父王重新册封，还要求恢复和亲。于是就有很多高鼻深目的回鹘使者到了皇城，他们的脸很白，和那些吐蕃人很不一样。那时候父王和大臣们在宣政殿接见他们，我和姐姐就从凤阳阁里偷溜出来，甩开跟着的太监宫女，去宣政殿外的东廊上瞧一眼。”
“我的这个姐姐啊，最是安静内向的，每每都要我三求四求，她才肯跟我出来；她的眉眼像极了秋妃娘娘——就是杜秋娘，自己谱了《金缕衣》唱给叛将李锜听的那个杜秋娘。”
太和低低一笑，极缠绵地轻声哼起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父王很喜欢秋妃，他曾赞过永安同她母妃一样容色无双……可是我这样好的姐姐，最后却要嫁给一个和我们父亲一样大的番人。”
“永安那天抱着我哭，她一直都是寡言而镇静的，那天却哭湿了我一件外衫。她对我说：‘定安，我很害怕，姑婆前后嫁了回鹘三任可汗，她这一辈子，她这一辈子……’我那时候抱着她，想着我们的姑婆，咸安公主。永安的婚事定下来的时候，她在回鹘去世刚好整一年。……永安那样伤心，可我只能拍拍她的肩，我说不出话来。”
“后来，再后来……父王和保义可汗相继崩逝。姐姐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就出家做了道士。那年她十八岁，我九岁。”
夙莘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太和的眼泪顺着鬓角流下来，颗颗烫在她的肩头。
“夙莘，这次轮到我了。”太和撑着沙地坐起来，她的眼里还含着未干的泪，“崇德可汗派了都督和都渠，几千人来长安迎婚，两万匹马和一千匹驼作为聘礼，皇兄说这礼仪是空前的隆重了，是我和大唐的光彩。大唐需要回鹘去抵御吐蕃对西域的进攻，大唐需要和亲的公主。”
夙莘看着她，终于理解了太和当年的心情，看着这个将要远嫁的公主，旁人除了给予苍白空洞的安慰，还能做什么呢？
太和也看着她，红着眼眶，目光有片刻的茫然，然后慢慢变得坚硬，她轻轻抱住夙莘，让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我喜欢的那个人，以后不知道会娶哪个侯门贵女，或者是我的哪个姐妹。这些我都不能知道了，也不必再关心了。但是，夙莘，我现在做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对不对？我和他们，皇兄和他，我们做的事是一样有意义的对不对？”
夙莘很快地“嗯”了一声，然后在太和的耳边说：“一切都是为了大唐……太和，你做的是一个公主所能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这个国家的子民和你哥哥都会为此而感谢你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活灵活现的黄铜鸽子，“太和，不要怕。这是我的机关兽，你好好收着。”夙莘把那只鸽子放在太和手里，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指，“你要找我，就按这里，把要说的话告诉它，我听到就会赶过来。”她把鸽子腹部的一个按钮指给太和看，“它会飞，还会攻击敌人，能保护你一段时间。所以，太和，不要怕。”
（2）
抵达国界的那一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太和内着一件朱红色齐胸瑞锦襦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华贵非常。
外罩的广袖褙子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
头发分成两股，用丝绦束缚成环形，高耸于头顶，有瞻然望仙之状，这是双环望仙髻。发间参差地簪了金累丝嵌琉璃珠双鸾点翠步摇，五凤朝阳挂珠钗并一把玳瑁的小花梳。
夙莘早上看着侍女给她打扮，忍不住问：“不重吗？还走得动不？”太和抿着嘴，任侍女在她鬓角处沾着胭脂染绘出两道弦月形的斜红，再在两颊的酒涡处贴上面靥，等一切都弄好啦，才绷着脸转过头对夙莘说：“是很不舒服，觉得脸都僵了。……但是总要打扮得隆重点，才好不坠我大唐的威风呀……也给自己壮壮胆气。”
夙莘第一次见她这样盛装打扮，只觉得容光之盛，叫人不敢逼视，但太和明明这样漂亮地朝自己微微笑着，她却觉得要落下泪来。
“很漂亮。太和，你真漂亮。”夙莘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慢慢地送上马车。
现在，载着太和的马车缓缓向对面回鹘人的大队伍驶去，这边的兵士们齐齐单膝跪地，恭送他们的公主远去。夙莘和云天青御剑站在上空，她想，不知道太和有没有透过马车的后帘回头望一望呢？
看一看自己要告别的故土，远在长安的亲人，爱人；看一看自己这个刚认识几天的小姑娘？
她想起，不过十几天前，那个明艳无双的公主刚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越过层层人头，朝自己微微一笑，芳华灼灼。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太和公主（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