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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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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渐备完课突然觉得有些饿,于是去不远处的小便利店买了点宵夜。几棵迟开的含笑花在夜色中脉脉地散发着幽香,杜渐放缓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经意地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他居然有着片刻的失神。据说每个逝去的人都会化作一粒星子,在天空,远远注视着自己深爱的人。这些年来,父母一定也默默守护着他吧!仰视着星空,沁凉的感觉慢慢滑过两边太阳穴,是泪水吗?
远处那个残破的小球场传来寂寞的嘭嘭声,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玩球的应该也是个孤独的人吧。杜渐缓缓向那边走去,好像被那单调的声音蛊惑着。
一个瘦削的身影带着球正在上篮,除了篮球落地的声音,偶尔只听到几声轻微的唰唰声。远远看了一会儿,杜渐被吸引住,忍不住向场中间走去。
“是你!”
“杜老师!”
正巧月亮从云层中探出脸,相距不过几米的二人同时呆住。
“这么晚了,怎么没休息?”杜渐其实想问“刚才你不是还在看书吧,怎么转眼就跑到球场上来了”,好在话到嘴边及时转了个弯儿。
“活动活动筋骨!”房薇抱着球浅笑道。私底下不戴眼镜,穿牛仔裤的杜渐比课堂上看起来年轻了很多,少了发胶固定的头发柔顺地滑在额际,给他清俊的脸庞平添了一丝稚气。这样子的他,看起来……居然很撩人!房薇发现自己的心漏跳了两拍,立刻扯回心神,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中漫画的毒太深。
“这么拼命的打球,不会饿吗?我正好买了点宵夜,一起吃啊。”杜渐扬扬手中的塑胶袋,率性地往地上一坐。
“我发现,你其实不像她们想像得那么贵气!”房薇挑挑眉,把球丢到一旁,也席地而坐。
“贵气?她们显然是偶像片看太多了!”杜渐闻言不禁失笑,“为人师表,课堂上自然应该稍微注意下仪表,这是起码的职业道德。”
房薇拈起一个玉米啃了几口,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杜渐诧异地看着她,很自然地接过玉米啃了一口,“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你没觉得怎么了?”房薇不可思议地反问他,“这个玉米根本就没煮熟哇!”
“是吗?”杜渐有些狼狈地笑笑,老实说他对食物没什么高要求,只要能入口就好。
“算了,别吃了。上次你请我吃饭,今天我回请你好啦!”房薇从地上跳起来,拍拍手,抱起球对他扬扬下巴。
“去哪里吃?”杜渐好奇地看看四周,如果有别的选择,他也不会每天去那个黑店买这种半生玉米。
“我住前面,今天中午熬的绿豆汤还有剩,你想吃就走吧。”房薇耸耸肩拍着球往前走去。
这算是邀请他登堂入室吗?杜渐眼睛一亮,利落地爬起来跟上前去。
她的房间比想像中还简陋,没有女生寝室里常见的布偶,桌上也没有什么瓶瓶罐罐的化妆品。
杜渐趁她去盛绿豆汤的工夫,扫了一眼桌上凌乱的资料。GRE词汇?她打算出国?
“给,我不喜欢吃太甜,所以糖放得少。如果你觉得淡了自己加点糖。”房薇顺手将小糖罐也拿了出来。
“谢谢!”杜渐站起来接过绿豆汤,“我居然正好住你对面公寓。”他指指窗外,她迟早会发现的吧,不如早点说清楚。
“哦?那么巧?”房薇难以置信地走到阳台上,顺着他的手指看对面那个窗口,“我从没注意过呢!”
“你熬得绿豆汤真不错啊!”杜渐低头大大地喝了一口,怕被她看到脸上深深的笑意。
房薇找了只大纸杯,把锅里剩下的绿豆汤全倒进去。“喜欢喝就带些回去吧。”杜渐告辞时,房薇把已经打包好的塑胶袋递给他。
“谢谢!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在阳台上叫一声好了!”虽然今晚这次意外的相逢并没多长时间,但房薇今天好像没那么拒人千里之外呢,这算不算一个小小的进步呢?杜渐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暗暗高兴,反正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就是了。
“加油!加油!”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混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将整个操场上的气氛扇到沸点。那个400米的圆形跑道被人群围得密密实实,从主席台高处望下去,倒好像是用浓墨勾出了个粗粗的边框。
几乎所有人都挤到了跑道的旁边,戴着红袖章的学生督察徒劳地吹着口哨,试图提醒那些踏出安全线的人退回去,但尖锐的哨音在此刻,也形同狂浪的海面上冒出的小小气泡,转瞬就被四周的鼓噪声给湮没。
“怎么会这么多人呢?”杜渐坐在主席台上,闲闲地看着陈晔忙着跑来跑去找最佳角度。
“一千五百米的决赛呀!当然热闹了!”陈晔捕捉到了那个奔跑在最前方的身影,“房薇耶!她居然也参加了!”
“哦?在哪里?”杜渐摘下墨镜,凑上前去。
一个瘦削的身影地跑在最前方,从这个方位看过去,五官是模糊的,但从她鹿般轻盈的步态看起来应该是蛮轻松的。
冲刺了!操场上的喧嚣更上一层楼,围观的人群已经沸腾起来。房薇毫无悬念地将第二名甩开近十米,一马当先冲过那条红线,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怎么会这样?所有的选手身边都围满了人,有递毛巾的,有送水的,唯独房薇,孤伶伶地站在一旁,好像刚才跑了头名的不是她,而周围热闹的一切也根本与她无关。
杜渐忍不住冲下主席台,往熙熙攘攘的操场跑去。
“JASCHA!”
“JASCHA,你是来看我跑步的吗?”
“JASCHA你参加哪个项目?”
杜渐一边微笑着敷衍蜂拥而上的女生,一边努力在人群里搜索那个瘦削的身影。
房薇,已经不在那儿了——他失望地发现。
杜渐耸耸肩,转身就走,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上次那个小饭馆前。微一踌躇,他还是举步走了进去。墙角那张桌子已经坐了个人。
“油淋茄子,麻婆豆腐。谢谢。”慢吞吞的调子,好像一边说话一边还在考虑,不是房薇是谁?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杜渐摘下墨镜,勾起嘴角走上前去。
房薇的胃口比上次好了很多!菜一端上来,她就把菜挟到碗里,和饭搅成一气,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根本没注意杜渐坐在一旁正有趣地看着她。
“你慢点吃不好吗?”虽然很喜欢看她率真可爱的吃像,杜渐还是担心那种飞快地吃法会把她噎个半死。
“慢点吃我就没时间消化了!”她含含糊糊地说,一边把碗里最后一粒饭送进嘴中。
“没时间消化?”杜渐苦笑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了。
“我下午两点还要跑三千米,不吃饱就没力气;吃饱了不消化跑起来胃会痛。所以我要快快地吃饱。”一眼看出了他的困惑,房薇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地解释。
这是什么谬论?杜渐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曲指敲她一记,“干什么报这么多项目?你想累死啊?”
“还好,今天的算小CASE了,明天上午闭幕式前我还有个五千米要跑呢!”房薇无所谓地摇摇头。
“什么?”五千米?杜渐彻底呆住了。“为班集体争光也不必这么卖命吧!”
“反正每个班级都必须要报上这些项目啊,我们班没人报名,那只好我上了!”房薇轻轻地叩着茶杯道,“再说这些项目的奖金最高啊,我只要拿到名次,至少可以进帐三百块吧。”
“你那么需要钱吗?”杜渐的脸微微沉了下去。
“有钱不赚是傻子啊!”房薇调皮地扮了个鬼脸,眼底有一闪而逝的落寞。
任何人跑完五千米后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去,但房薇好像是个例外。至少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她根本是脸不红气不喘,似乎再跑个四五千米也没问题。
杜渐双手抱胸,远远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她围着操场一圈一圈跑过,然后冲刺、撞线——依然没有什么人热络的围上去嘘长问短,只有一个矮小的女孩凑上前好像说了句什么,而房薇淡淡地摇头,一个人慢慢走开。
初秋的阳光不再炽热难当,但依旧耀眼,杜渐看着逆光中的那个身影,那种倔强而落寞的神情,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他不动声色地悄悄跟过去。
器械室后残破简陋的足球场旁边,几排高大的梧桐树构成一方静谧的小天地。房薇一手按着胃,一手扶住最近的那棵树,缓缓蹲了下去。
“不舒服吗?”关切的声音在背后突兀地响起,话音未落,房薇已经俯下头翻江倒海般吐了起来。
杜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待她吐完后递过去一瓶水。
“漱漱口吧。”
房薇默默地接过水瓶,她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狼狈模样,全让他看见了。奇怪的是,她居然好像也并不太沮丧。
“我长跑的后遗症是眩晕和呕吐,很奇怪对吧?”她低着头,玩弄手上的水瓶,轻轻地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跑步,尤其是长跑,那么长的距离,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永远也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一阵莫名的心痛在胸臆间蔓延开,杜渐不愿多想,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不要再勉强自己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永远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哑声说道。
杜渐轻柔的声音好像春天里和煦的微风,在满天阴霾中撕开条裂缝,霍地洒落一地阳光。
房薇靠在他肩上,近乎贪恋地感受着久违的温馨。多久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了?多久没有享受被关心的滋味了?她吸吸鼻子,努力控制眼中越来越浓重的水气。
“请各班同学到操场集合,五分钟后召开闭幕式。”远处隐约传来广播的声音。
“感觉好一点了吗?”杜渐扶住她的双肩,低头看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颊。
“没事,谢谢你!”房薇大力拍打双颊,试图让脸上有点血色。
“我没有逼你报答什么,不必打肿脸充胖子吧?”看不过眼她近乎自虐的方式,杜渐拉住她的手,调侃道。
“那,我先过去了!”房薇轻轻从他掌中抽出手。
“等等!”她抽手后的空虚感让杜渐不及多想就迅速再反手抓住她,“你……那个……”
房薇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做我女朋友吧!”话没经过大脑就自动从嘴里涌了出来。房薇静静地看着他,两人脸上都有些惊讶的讶异和困惑的神情。
“为什么?”她轻声问。
“如果有那么清楚的原因,我想也许就不是‘爱’了吧。”杜渐微笑道。
“好!”当他以为等不到她的回答时,她终于缓缓绽开一抹明亮的笑容。
没想到一场喧闹无聊的运动会居然会成为两人关系的一个转折点,杜渐捧着茶杯站在窗前,含笑凝视着对面公寓里那个伏案的身影。感情真是种很玄妙的东西,在他毫无防备时居然就悄悄进驻心间,不过他倒是很享受胸臆间那种浅浅悸动的感觉。
身后桌上的电脑发出“咚咚”的叩门声,他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一眼,□□上唯一的头像变得鲜亮起来,显然,某人上线了。
“她最近好吗?”
“不错。”杜渐凝神想了一下,微笑着键入。
“是吗?那就好。她的身体大好了?”
“应该算是吧。”都能跑五千米了,想来是无碍了。
闹钟欢快地叫起来,杜渐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对面的阳台。明天就要考试了,她今天……
“喂,去不去打球?”对面的阳台上探出一个身影,轻声对着他这边叫道。
“好,我马上下来。”杜渐愉快地挥挥手。
“我要备课,先下了。”匆匆丢给□□那端的人一句话,他飞快跑下楼去。
“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喜欢晚上出来打球?”杜渐一边运球一边随意说道。
“晚上安静,可以专心地打球,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扰。”
“我以为真正投入地打球根本就不会感受到外界的干扰。”杜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我们在牌桌上打麻将时,根本不会注意到周围的人在干嘛,因为那时我们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十三张牌上了。”
“咦?你会打麻将的?”房薇让他的比喻逗笑了,稀奇地反问。
“国粹呀小姐,我怎么说也是中国人,岂敢忘本?”杜渐故作严肃地说。
“明天要考试了,复习得怎么样?”
“如果我说没把握,你会放水吗?杜老师?”房薇微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手腕一抖抛出球去。
“如果你需要我放水,我或许会考虑哦!”
“对我那么没信心吗?”房薇脸上难得地流露出自负的表情,对一个天天背□□,打算考G的人而言,大学里的口语考试真是小菜一碟了。
“小薇,我突然发现,你自负的样子蛮可爱的!”没有一丝矫情的明朗自信,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杜渐暗忖,是什么让她变了那么多?
房薇脸上微微泛起绯色,扮了个鬼脸,她转身去追逐着满场乱蹦的篮球,刻意忽略这个话题。
他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宝藏,最近不时出现的小惊喜让他首次发现,多年来平淡如水的生活原来也是可以变得令人充满期待的。
因为口语考试是一个个分别进行,待考的学生全聚集在走廊里,听着班长叫学号再进教室。
“房薇!轮到你了!”关芽轻轻推了她一下,真不知神游何方去了,班长在教室门口叫了好几声她居然都没听见。
轻轻阖上门,房薇端端正正地坐在杜渐对面的椅子上。
“考试份两部分,首先你要从这里面抽一张签,然后按纸条上的题目回答问题。”杜渐指指桌上的小盒子,那里面装满了折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纸条。
房薇犹豫了一下,拈出一个浅紫色的纸条展开。
“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为什么?”杜渐看过题目,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这个题目蛮适合你回答的!”
房薇稍稍想了几秒,很流利地用英语完成了这个问题。
杜渐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情,他很少有机会和房薇这么正式地对话。虽然私底下的她其实一直都很努力地看书充实自己,但不知为什么,一到学校里,她就总是一付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成绩也不算顶拔尖。
“第二部分是考评一下发音,你选一篇短文大声读完就可以了。”杜渐低头整理桌上的几篇短文,并没注意到房薇的脸倏地变成惨白。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to me is ……”她的声音不仅愈来愈低,而且明显在不停地颤抖,最后简直快拖成了哭腔。
“停停!”杜渐抽走她手中那张纸,“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没办法读下去……”房薇眼神有些涣散,手指无意识地交缠在一起,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痛苦表情。
“没关系,我想我明白的,你先出去吧。”在学校里,两人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师生的距离,从未有任何引人遐想的举动。杜渐微笑着对教室门口的班长说,“下一个。”
进入十月后,夜间的寒意也渐渐浓重。杜渐靠在小操场边的篮球架旁,看着房薇发泄似地在场中来回运球跑,一次次将球掷入框中。那种单调的砰砰声,反复回荡在夜色中,好像在诉说着她内心无法言喻的困惑和痛苦。
当一个三分球唰地射入篮框后,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篮板,呆呆站在原地,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听凭篮球重重落到地上,弹起,再落地……
“如果不面对现实,那你永远也走不出过去的阴影。”杜渐把外套披在她汗水淋漓的身上,柔声说道。
房薇伸出手,抓紧外套环住自己,“我……也许真的没办法……没办法再读任何东西了。”她低着头,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抹绝望的哭腔。
杜渐轻轻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他的肩膀很宽,很结实,他的心跳平稳有力地在房薇的耳际敲击,那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她担心似的。
“没关系,你还有得是时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杜渐温柔地抚摸她的背心,虽然很想知道个中原由,但是如果她不想说,那么他也不会去问。有的事情,并不是说出来就一定会好受些。
房薇的泪水已经濡湿了他肩头的那片衣衫,她是在哭吗?一直以为,所有的哀伤和泪水,都已经在那个十八岁的夏天埋葬了,怎么……还会流泪呢?
永和豆浆是个24小时贩卖温暖的地方,店堂里浓浓的豆香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房薇坐在墙角,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干净的落地玻璃窗上乱划。店堂里明亮的灯光让她的狼狈无所遁形,玻璃窗像一面硕大的镜子,映出她红肿的双眼和略显凌乱的长发。
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不是在操场上打球的吗?
“发什么呆呢?来尝尝这个蟹粉小笼,蛮地道的。”杜渐端着热腾腾的豆浆和几份小点心在对面坐下。
房薇噙着吸管,深深吮了一口豆浆,暖暖的感觉从齿颊间一径儿滑到心头。
“张开嘴。”杜渐夹了只粉红的虾饺塞进她嘴里,一手越过桌面抹去她的嘴角的酱汁,“吃点东西是不是心情好点,嗯?”他注意到她的脸色渐渐恢复成自然的粉红。
“我原来并不会这样的,”房薇低头拿吸管搅动着杯里的豆浆,低低开口道。
她终于愿意和他分享内心了,杜渐欣喜地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给她传递力量。
“上中学的时候,我是那种性格很外向的学生,虽然成天在球场上跑跑跳跳,成绩不算拔尖但也过得去,应该不算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吧。我家人对我充满期望,他们希望我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有个美好的前途……”房薇一直平静地述说往事,好像在谈的是一个不相关的旁人,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哽咽起来。
杜渐握紧她的手,那只冰凉的颤抖的手,传过来的不止是伤心,甚至还有些许……绝望?
房薇稍稍仰起头,看着雪白的屋顶。杜渐知道,她是在努力不让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流出来,那种神情,他太清楚了。眼前的房薇,活生生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年幼的自己,在乍知父母双亡时的样子。
“我曾经有个很好的朋友,一天,她让我帮忙给邻班的男生传一封信。那个男生是我认识十几年的老同学,我当然没理由拒绝。只是,没想到那封没署名的信会落到班主任手中。那个男生居然承认写信的人是我!”房薇苦笑一下,眯起眼,视线茫然地越过玻璃窗,落在浓重夜色中的某盏路灯上,“而她,我的死党,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时,居然也默认了那封信是出自我的手!”她嘴角的笑纹越来越深,杜渐却越看越心惊。那种表情,她分明已经完全深浸在回忆中,一直没有醒过来啊!
“所以你不再相信别人,不再愿意相结新的朋友?”他不喜欢那种缥缈的笑,好像她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一样。他打断她的话,试图唤回她的意识。
“最好的朋友和相交十几年的好哥儿们,居然全部选择背叛,你叫我如何相信还有友谊这回事?”她尖锐地反驳,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几度,被他握住的手紧紧攥成拳却犹自颤抖。
偌大的店堂里只有三两个客人,疏落地坐在几个角落,并没人注意到他们。杜渐轻轻拍拍她的手臂,就像安抚着一只愤怒的小猫。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读不了东西?”杜渐的抚摸让房薇渐渐冷静下来,她涩涩地开口接着道,“因为我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狠批了一顿。然后请家长来通告情况,又在全年级大会时,被当作早恋典型,面对三百多人,当众念检讨。”她一边说一边笑,眼泪却早如决堤之水,顺着双颊肆意流下,“多可笑,我居然必须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下检讨!三百多人中,至少有一百多个是我从小学一起念到高中的同学。从那天起,家里人彻底放弃了我这个给全家丢脸的女儿,而我再也读不了东西,不管多么短的东西,我都没办法读出口!”
杜渐震惊地看着她,这就是真相!他料到房薇性格变得这么彻底,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没想到他面对的真相居然是如此不堪!自尊,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而言,那几乎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啊!怎么会有人,变态到这样去折磨她?
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小小的角落里,良久。
房薇侧着头斜靠在玻璃,泪水顺着阖上的眼角还在不停地往下落。那些本该淡忘的事,那些她从来不敢不愿再回想的事,那一段她宁愿埋在心里化脓腐烂的过去,数年后再次挖出来,依旧血肉模糊!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冰凉的脸,一声低低的叹息后,温柔的鼻息拂过她的耳侧。杜渐小心翼翼地吻去她颊上的泪水,轻轻吻上她的唇。
“相信我,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当我来做你的天使!”他温柔的低喃,收紧双臂,牢牢将她护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