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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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言谢绝了向枫和她的拖拉机后，尹忧独自一人踏上了归途。
刚刚步入步行街的那一刻，周围的景象随着她前行的速度缓缓的褪去了颜色。脚下的石板路变得柔软异常，身旁的路人也渐渐化作了点点火光，伴随着悄无声息的微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虽然早就有预感对方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是这样的邀请未免显得太过突然。
下一刻，整个城市在夕阳消逝后的第四个小时迎来了阳光。高耸的楼房直入云霄，跨江的大桥如同微笑的唇瓣一般高高的挂在远方的街道上。
尹忧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阳光透过脚下的云层轻轻的挥洒在了头顶的城市中。空旷的街道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商业大楼的电子广告牌里依然闪烁着莫名其妙的广告。屏幕里的人们如同被囚禁的犯人一般狠狠的对着镜头拳打脚踢，口中叫喊着不堪的污言秽语。他们冲着独自行走在云层上的尹忧呲牙咧嘴，可是对方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没过多久就开始下雨了。猩红色的雨水滴落在脚下的天空中，很快就将蓝色的世界涂染上了一层紫色的味道。
尹忧从背包里取出雨伞，默默的望向远方。
害怕？惊恐？那种感觉早就没有了。就像是将《午夜凶铃》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以后的感觉一样，尹忧对这样的世界麻木了。她想不起来头一次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感觉。不过应该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吧。
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恐怖。能用作感觉的器官似乎都已经坏掉了。就算是看到了昔日的街坊在齿轮之间狭小的空隙中尖叫，结果却被碾碎搅拌成一滩红色的泥浆；就算是看到昔日的同学被丢在栅栏上，黑色的金属穿透了他们的胃肠；就算是看到了昔日的恩师在巨大的广口瓶中挣扎，最终因为被抽光了瓶中的气体爆裂而亡——
她也不会想去拯救那些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也许是早就理解到救赎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也许是因为她终于承认自己对这些人抱有着憎恶的心情，这个晚上的尹忧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残忍。
她意识到了，自己之所以会感到痛苦，是因为自己不想承认本就存在于灵魂深处的那份丑恶。
就算是看到那些被蹂躏的身体，尹忧也不会觉得伤心，觉得难过。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吧。他们从母体中出生，为了活下去而践踏他人的灵魂，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活的如此之久。但即使他们努力的奋力的去伤害他人，最终迎来的也只是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被当做玩具一般弄坏掉而已。
没错。这就是人类。这就是生命。
生命的意义，就是在不断的堕落中等待灭亡。
红色的雨水沿着伞骨滑落，最终一头撞碎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的水花。尹忧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这个幻想中的地狱里踟蹰。
她知道那个人很快就会出现了。
没有笑声，也没有轰然而至的袭击。这一次，白发少女的登场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她明显是在对尹忧的毫无反应表示不满。
“为什么不哭了呢？”
明明每一次都会带着一股凛然的正气、装作英雄一般登场，之后又在强大的攻势下颓然败阵，带着眼泪奔向绝望。
“因为已经没有可以作为眼泪的东西了。”
尹忧举着伞。这是她头一次站在这么近的地方和少女对话。少女白色的裙摆浸在雨地中，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
雨越下越大，甚至有演变成冰雹的趋势。有什么东西从用城市堆砌成的天空中掉下来了，在尹忧的雨伞上顿了一下后滚落在了红色的云层上。尹忧低下头，看到了一块不成形状的手指。如果不是带有美甲，她可能永远都认不出来那玩意究竟是什么。
她蹲了下去，将雨血中的一段牙龈握在了手里。
“你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她对少女说，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只知道这样的游戏。”
“你很讨厌我吗？”
“嗯。我恨你。”
得到答案的尹忧安心的点点头。
“那等你玩够的时候就杀了我吧。折磨我，让我感受痛苦。让我在炼狱般的火焰中挣扎，直到生命的尽头。”
少女不解的看着她。
“为什么呢？我只是想和小忧见面而已。”
“那么那些人呢，难道你是因为想见他们才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里的吗？”
“因为那些人对小忧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所以我要用我的方式惩罚他们。”
少女认真的回答着尹忧的问题，澄澈的双眸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戏谑和玩弄。她就是这样单纯的天真的在贯彻着自己的理念，尽管这样的单纯和天真残酷到让人难以接受。
“既然你恨我，为什么还要折磨这些同样憎恨着我的人呢？”
少女有些为难的抬起眉梢。
“为什么呢？因为我也讨厌他们吧。他们否认小忧，这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我讨厌被人否认，被人抛弃。所以否认别人的人，抛弃别人的人，一定要接受惩罚。”
尹忧突然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少女说过的那些话。
在接触到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少女一定是看到自己的记忆了吧。在记忆中，那些人用各种污言秽语侮辱着名为尹忧的存在。他们捉弄她，否认她，希望她去死。她的失误永远是别人的笑料，她的痛苦永远得不到同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觉得——尹忧，不过是一个用来衬托自己美好人生的一块污渍而已。
选择了逃避的尹忧，有且仅有这样的价值。
想到这里，尹忧突然笑了。她用从来没有过的方式疯狂的笑着。她丢掉雨伞，任凭红色的雨点在自己的身上肆虐。血雨的世界很快被这样奇怪的笑声填满，直到尹忧笑到没有力气，声音哽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依然疑惑的看着尹忧。她想不通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值得对方如此捧腹。
“好……好，很好。谢谢你。这样一来，我也算如愿以偿了吧？”
“如愿以偿？”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恨他们。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尹忧呢？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欺负尹忧呢？为什么尹忧你什么都做不到，就只能任凭别人玩弄呢？”
尹忧从地上掬起一滩血水，笑着继续说：
“我是多么的希望这些人死掉啊。如果他们都消失了，我会感到很开心不是吗？只是那种开心和痛快来的太突然，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而已。我早该发现这一切了。”
“小语……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白发的少女偏过脑袋，噙着手指。她无法理解尹忧错乱的言语中存在的逻辑，也无法体会到身为人类的尹忧内心的感受。
“是你让我憎恶的人都消失了。是你让我渴望的世界成真了。所以我要好好谢谢你呢。”
尹忧仰着头，被染红的脸上笑意不减。只是那样的笑容在任何正常人看来都会觉得可怕。
脚下的雨水汇集成一股细流，载着头皮、筋肉和牙龈缓缓的流向云层之下的世界。白发的少女被这样的尹忧所震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一滩污泥从天而降，坠落到两人身后的一掬水洼中，少女才开口说：
“虽然小忧笑了，可是小语觉得小忧并不快乐。”
尹忧反问：“那你告诉我，你快乐吗？”
穷尽各种方式去折磨他人，这样做能得到快乐吗？
“我不快乐。因为小忧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想让小忧想起我，想起我们的世界。我想和小忧一起去九洲。那样的话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可能是意识到这一点是对方的软肋了吧，尹忧毫不介意的将事实摆在了她的眼前。她受够了对方的幼稚和残忍，也受够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被动和无能。如果可以的话，她一辈子也不要想起少女究竟是谁。这样就能给予对方最沉重的打击了吧。
为了保护自己，唯有伤害别人。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眼前的少女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将脸上的眼泪和雨血揉的乱七八糟。
“小忧，我讨厌这样的你！”
伴随着少女的悲伤和愤怒，无数的藤条从脚下的云层中升起。藤条的末端束缚着无数的人类。尹忧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也不打算为他们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表示同情和悲痛。直到她在这个纷杂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向——向枫？”
向枫的表情很痛苦。她的右肩被藤条贯穿，并直直的吊在半空中。遭受这样的虐待恐怕还是平生第一次，就算向枫是一个再怎么出色的情报师，她也很难独自应付这样的状况吧。
前一刻还在恸哭的少女像是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别人的马脚一般笑了起来。
“原来……你还有可以在乎的人吗？”
那个看起来土到掉渣，经常开着拖拉机闯入自己视线里的向枫。那个不会安慰别人，总是编出一些蹩脚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向枫。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此刻尹忧无法否认向枫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但她同样迈不出脚步。
即使到了现在——自己已经对所有人的死亡和痛苦熟视无睹的现在，她还是会害怕。这样的恐惧，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不要——快，快住手……求求你……”
对了，大概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愿意接受自己、理解自己并且帮助自己的人吧。自己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因此才会对她产生好感，才会担心她的安危。
因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使对方接近自己，动机不纯。
白发的少女站在尹忧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悲哀。好不容易发现了有趣的玩具，又可以和小忧一起玩了。可是小忧的表现让她无法提起继续玩耍的勇气。
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做出了什么可怕的决定……少女如是想。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边的——那个女生，你听的到我说话吧？”被吊在半空中的向枫，有些狼狈的开了口。
“嗯……你想说什么？”
“你……你是白痴吗？这样逼她，现在那个蠢透了的样子——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吧？”
向枫忍者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费尽了全身力气冲她喊道。
“什么意思？”少女的语气明显平静了下来。从来都没有人在这个梦中尝试与她对话。除了尹忧，这还是第一次呢。
“我有办法……让她想起来……所以，能请你在等几天吗……三天，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让她想起来！用我的职业信誉担保！”
“噗，职业信誉……那是什么啊？”
白发的少女轻声笑了起来，看起来心情相当好。
“好吧。那么这次就先这样了。如果三天后小忧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话，我就……”
她看着尹忧脸上的表情，有些调皮的用手指挡在了唇瓣前。
“……保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一起玩游戏吧，小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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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忧醒来的时候，自己仍然站在街道上。
被汗水浸湿了上衣的尹忧在夜风中颤抖。路旁的电灯像是在嘲笑她一般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直到她终于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的时候，背包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尹忧，你还好吗？”
“向，向枫！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哈哈……”电话那一边的女生爽朗的笑了起来，“听起来很精神嘛。那我就放心了。话说今晚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铁定会死的很惨……”
“既然害怕的话，那为什么还要跟她说话？”
“我是真的害怕哟。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结果就说了那么一堆胡话搪塞过去了。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呢……”
尹忧无言以对。她都没有想过做了这些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么？
“你，你没受伤吧……”
“……说没受伤是不可能的。右肩已经疼的没知觉了。不过没关系，不是什么重伤啦。重要的是我是左撇子，要是被贯穿左肩我可就惨了……”
尹忧哭笑不得。怎么会有这种人，将危险和伤痛当儿戏。
不过转念一想，向枫这么做很符合她的行事风格。她一定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吧。
“你为什么能做的到呢？为什么我就做不到……”
“啊？什么？”
为什么我就做不到这么洒脱，无论如何麻痹自己的痛觉，却依然会感到痛楚？
尹忧有些自嘲，又有些悲哀的想。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即使想做出改变，却又依然无法改变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