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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旅程——公交2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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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题记
下雨了。
顾惜朝站在医院长廊尽头的屋檐下,看着檐边的水断线珠子一样脱落,织成一道帘子挂在眼前。
外面,略有些坑洼的路面积了大大小小的几滩水,雨点滴在上面,溅起一朵朵水花。
上一刻绽放,下一刻消失。
花开,花逝,都在一瞬间。
下意识地握握手中的伞。
上海故事,墨绿色,折叠,遮阳挡雨皆可。
那日戚少商递给他这伞时,他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即恢复原本的神色。
他知道的,他明白的。
他们都是喜欢变化的人,一成不变,只会让他们觉得厌倦。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喜新厌旧。
或许分开一阵,给彼此一点时间重新思考,对大家都好。
拉远了距离,却拉近了思念。
惊觉这四年来,戚少商这三个字,已然成为脑海中的习惯性名词,即便无意去想,也能适时跳出来。
细水长流的四年,绵绵不绝的思念。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爱情,还是习惯。
殊不知,其实爱情沉淀了,就是习惯。
硬要下手割除,定会牵出无尽的血和痛。
丝丝缕缕,却煎熬不尽。
甚至留下伤疤。
顾惜朝准备去车站,走到门口才发现下雨了。
不大不小的雨。
他有伞,却不想撑。
他固执的认为,只要不把伞弄湿,以后他就可以把它原封不动地还给戚少商。
于是他决定,冒着雨去车站。
所幸这时候,雨小了。
斜风细雨。
顾惜朝默默地走在雨中。
享受着泥土因浸过雨水而散发出的混合着草香的味道。
有点像……戚少商的感觉。
只是像,还差点什么。
是什么呢……
他一边想一边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裤腿溅上了雨水和泥渍。
等到他发现过来,裤子已经惨不忍睹。
恰在此时,雨停了。
大块大块的云层拉出了一条缝,阳光从缝中挤了出来。
对了,是阳光的味道。
顾惜朝笑了笑,突然发现。
原来,他又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想起了戚少商。
天边隐隐拉出一道彩虹的雏形。
淡淡的,几不可见。
看了许久,终于没找到七色,彩虹却已经消失。
微微有点失望。
又想起那人,轻轻抿着唇,颊边有浅浅的酒窝。
手臂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圆弧,口中叨念着——
寂寞,就是雨后的彩虹,投射在石子路上。(注)
面前有两个车牌——公交204,公交608。
204通往凤凰北。
608通往拱北口岸。
顾惜朝想了想,最后决定坐204。
他不知道凤凰北到底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随便做了个决定,没有任何理由。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204,是他没有理由的选择。
一分钟后,一班608在他面前停下。
他没有上车,他还在固执地等待着他原来想上的204。
三分钟后,一班204在他面前停下。
顾惜朝上车了,车厢很空,他习惯性的选了个靠近后车门的双人座。
一秒钟后,他才想起,那个人不会坐到他旁边。
怔怔地望着那个空空的座位一会儿,起身,换了个单人座。
买票,阖上眼皮,假寐。
公交车开了又停,停了又开,乘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顾惜朝一共站起来三次。
第一次,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走到他身边;
第二次,一个抱着小娃娃的男人走到他身边;
第三次,一对牵着两个小孩子的夫妇走到他身边。
顾惜朝很少有让座的机会,因为这等公益事件都让某个社会好青年做了。
如今实践了,方才发现,原来站上十几个站的滋味,挺考验人的。
尤其是当手里提着一袋水果一部电脑,背上还背着一个旅行包的时候。
想起当年那人让座时把人家老婆婆吓得都不好意思坐下来的囧样,不禁莞尔。
如今,他也在做他以前做过的事情。
但是心情并没有那人表现的那样愉快。
看来行侠仗义带来的感觉,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就天生就是大侠。
看来他注定不是当大侠的料。
顾惜朝苦笑着想,眼角瞥向窗外,突然瞄到一家饭店。
似乎有点饿了。
下了车,热热的空气扑了一头一脸。
顾惜朝蹙了蹙眉,直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往前走了一百来米,才猛然想起——
他把那柄上海故事忘在车上了!
下意识地想去追,但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没有动。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要往哪里追?
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不只是因为丢了一把伞。
他好像还丢了一个人。
那天,戚少商只是送了他一柄伞,什么都没有提及,只是说了句——
阳光猛,撑把伞比较好。
然后那天下午,戚少商上班后,顾惜朝就把全部衣服杂物打包带走了。
伞,散。
他是这样理解的,戚少商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而事实上,他却什么都没说。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不,他有说的。他说“阳光猛,撑把伞比较好”。
但是其实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那他到底有没有说什么呢?
顾惜朝发现自己越想越烦躁,于是干脆什么都不想,继续往前走,寻找刚才看到的饭店。
叫了一客香菇鸡肉饭,一边吃一边计划着要不要重新买一把伞。
可惜伞终于还是没有买成。
因为顾惜朝突然没有了心情。
他走在一条路上,环海大道。
起初闻到了淡淡的鱼腥味,还以为是一家海鲜批发点。
近了才知道,原来他走到了海边。
万顷碧波向天际处延伸。
浅蓝的天,沉绿的海水。简陋的渔船发出突突的声音,在海面上划来划去。
小小的木船,四根竹竿撑起一块遮阳布。
粗简得与这个新兴城市有点格格不入。
淡淡的鱼腥味转为浓郁的咸腥,海越来越近。
顾惜朝突然看见路牌——
情侣路。
这条长长的环海大道,叫做情侣路。
花岗岩砖松松铺成的路面有点凹凸不平。
阳光很猛、很烈。照得皮肤有点发热发疼。
海岸线上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垃圾。
款式多得让人不禁怀疑,情侣路是不是除了有热恋中的客人,还有失恋中的客人。
热恋的来体味,失恋的来回味。
同一条路,味道竟然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发现前方人群喧闹。
成群结队的人们,争相拍照留念。
围在中间的,是珠海渔女。
人很多,很吵。
旁边还有盏大光灯,似乎是在晚上用的,方便旅客夜间拍照。
感觉像一个处女被人操,还是没日没夜地操。
海风混杂了浓浓的腐腥味。
顾惜朝在离人群五十米的地方住脚步,过了马路。
车站又有两个车牌——9路和99路,
顾惜朝没有选,只是等。
关于等待,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等待下一次,一种是等待结束。
最先来的是9路,上车投币。
他想去一个站,站名很普通,普通到顾惜朝上车后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站名。
半个小时后,随着拥挤的人群一同下车。
站点居然是在隧道里面。
望着头顶上一排排大黄的路灯和两边川流不息的车辆。
顾惜朝毫不含混地肯定,自己下错站了。
钱包里已经没有零钱,又懒于向隧道对面的小贩买东西找零。
最后下的决定是,走出去。
隧道不长。
却睡了三个流浪汉。
顾惜朝觉得很奇怪,在这么吵的地方怎么能睡着。
想起上次他搭的火车半路脱轨,折腾了好久才能重新上路,到达的时间比原先设想晚了九个小时。
那天专门去接他的戚少商,就是在火车站过的夜。
不知道他整个晚上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那天早上他下车,就看到顶了两只熊猫眼还笑得一脸灿烂的戚少商。
顾惜朝取笑他说,像滚滚。
戚少商提着沉重的行李,喘着气问,什么叫滚滚?
手指在他眼睛上比划了一下,滚滚就是大熊猫。
戚少商佯咳两声,顾先生,私人圈养大熊猫,罪名很大。
顾惜朝反驳得理直气壮,什么圈养,这只滚滚本来就是我的!
走出隧道口,走过一条马路。
看看路牌,顾惜朝诧异了。
情侣南路?
走了许久,终于还是没走出去。
干脆不再寻路,沿着海岸线不分方向的一直走。
隔了一条江,对面就是澳门。
水泥高楼林立,典型的石狮森林。
很干涸的感觉,顾惜朝不喜欢,但他却很有站到葡京赌场楼顶俯瞰全城的欲望。
雪白的海鸥在海边沙滩上飞翔觅食。
这边的天很蓝,水很清,风也很凉,和之前看的仿佛不是同一个海。
可惜风景再美,也掩盖不了他下错站的事实。
苦笑。
他真的,下错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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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戚少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否则顾惜朝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于是他开始他千里追妻的茫茫征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后来,他在一辆204公交车上捡到一把伞。
上海故事,墨绿色,折叠,遮阳挡雨皆可。
很像他送给顾惜朝那把。
他忽然领悟,顾惜朝为什么会离开了。
真是个,敏感的小孩……
找了许久,终于在拱北口岸再见到他。
伶仃的背影,面海而立。
背景是白云蓝天,碧海雪鸥。
在海边小摊点买了一只珍珠贝。
“先生,要合影吗?我可以当你的免费影伴。”
一只硕大的贝壳在面前缓缓打开,晶莹如玉的白,在阳光下熠熠地闪着柔和的光泽。
壳,合。
顾惜朝转过头,正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戚少商手中的伞。
“戚少商,你跟踪我!”微微有些恼怒。
戚少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管周围旅人惊异的目光,伸手揽住顾惜朝的腰。
“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吻,“还用得着跟踪吗?”
顿了顿,又道,“惜朝,回家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顾惜朝也明白之前确实是自己想多了,戚少商根本就没有要分手的意思。可是面子上却怎么也拉不下来。
“回去也行,不过你得先做一件事情。”
戚少商皱眉,“什么事?”看到那人熟悉的算计笑容,背上不由得汗毛倒竖。
“把这条情侣路海岸线的垃圾全部捞起来,我看着碍眼。”
“什么?!”戚少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顾惜朝。
“你可以选择不做。”
嘴角抽动了一下,戚少商咬咬牙,“做就做!”
戚少商度过了他二十八年中最最最难忘的一天。
他在行人怪异的目光以及窃窃私语下,从下午四点起一直在海边捞垃圾捞到晚上八点,直到头昏脑胀全身脱力不小心一头栽进海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