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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促膝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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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宝一离开,诺大一个帐篷,就我孤零零一个人,营帐中愈发显得寒冷了。这夜,我早早的就吩咐守卫生了火,摆在榻前。
那守卫显然还对我持有偏见,一边生火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矜贵,偏偏还受将军重视,看来男人也要长得好看……”
我翻翻白眼,用手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什么呢,嘴巴可要放干净点!”
守卫摸着脑袋瓜,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我。
我好笑地说道:“老哥!下次做夜宵,给你也准备一份还不行吗?”
守卫不屑地看看我:“我可不受你的小恩小惠……”说话间,火盆已生起来了,他理也不理我,起身就走了出去。
我被这楞头小子气的半死,在后面叫嚣道:“不要拉倒,以后每晚在你面前大鱼大肉!”
随即,帐幕又掀了起来,我得意地笑道:“怎样?还是馋不过了吧?”
一个人影步了进来,悠悠地问:“难道有什么好吃的吗?”却不是守卫的声音。
我忙定睛去看,竟然是李世民!我急忙起身行礼,心想如何一声不吭就直闯进来了。李世民摆摆手走了进来,看到帐中的炭火,抚掌大笑:“我来的正是时候,肉在哪里?”
我愣道:“什么肉?”
李世民疑惑地看着我:“难道不是要烤肉?”
我立刻醒悟,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正要烤我身上的肉。”
李世民也明白过来,边笑边摇头说:“军中的炭火可宝贵得很,只用来取暖岂不浪费?”又对着帐外喊:“来人,取些生肉和酒过来!”
帐外有人应了一声。我不禁笑道:“王爷可真会物尽其用。在下不会喝酒,去邀请几位将军来陪王爷如何?”
李世民摆摆手,说:“不用了!本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的。”
我惊奇地“哦?”了一声,问:“有何事?”
李世民扬起眉毛看着我:“自从那天听玄龄说起你,本王便一直想找个时间去会会。想不到你倒先闯到我军中来了。”
我笑道:“市井中的杂事也能提起王爷的兴趣,房先生的嘴巴可真够厉害!”
李世民认真地道:“玄龄可不是喜欢夸大其辞之人。”
我呵呵地笑出声来,说:“房先生这样出名的谋士,口才焉能不好?不止好,还知道如何说来才对王爷的脾胃。”
李世民笑着摇头道:“你也太不了解玄龄了,他是个干实事的人,不只停留在嘴皮功夫上。”
说话间,李世民的随从端进来一大盘冻牛肉,那个楞头小子扛着酒坛子跟了进来。我见他满脸的疑惑,想着他心里肯定又在说我拍马屁了,便偷偷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心想:气死你。
他果然朝我翻了翻白眼,立刻却又做出毕恭毕敬的神情,我不禁偷偷地了翻了天。
李世民走到火盆前,随意地席地一坐,挥挥手让我在身侧坐下。随从在盆上搁了烤箅子,用匕首把肉切成一片片往上放。
李世民用匕首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箅子上的肉:“你认为秦将军这仗,结果会如何?”
我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结果如何,王爷心里早就有数了。”偷眼向那守卫看去,心想他一定又在骂我拍马屁了。不过我确实不想在这个未来的君王面前太张扬,况且我所懂的只是皮毛,又何必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李世民轻轻蹙起眉心,略微不满地说:“别兜弯子。本王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迟疑了一下:“胜败皆有可能。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在王爷心中,都已经做好下一步打算了,不是吗?”
李世民轻“哼”一声:“又只说台面上的话。你在客栈时侃侃而谈,为何在本王面前却惜字如金?”
我心想,再这样下去可要惹怒他了。遂恳切地看着他,开口道:“在下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平素了解战事情况,主要是为了打算如何拓展财路,所知道的也只是皮毛,在王爷看来实在是不值一哂。对异国之事也只是略知一二,仅为了与来往商贾沟通,打好关系而已。说来只是俗人一个,房先生偶尔听的只言片字,却不知在下除了这点表面的墨水外,里面全是草包了。有些东西远观很美,近看却不过如此,正是因为看不清楚时,给人遐想的空间就大了。”
只见李世民高高地扬起两条眉,审视了我一阵:“那你为何断言刘武周成不了气候?”
我有点埋怨自己在客栈说话时毫不忌惮,只好说:“在下这么说,是基于对王爷的信心。”
只见李世民高高地扬起两条眉毛:“你从何而来的信心?”
我浅浅一笑:“军中人才济济,最难得的是王爷知人善任……嘿嘿,您先别说我拍马屁,试问一下,为何王爷在此振臂一呼,就要数万百姓前来声援。若是在下站在城头振臂一呼,估计只能惹来数万石头和臭鸡蛋。这诸多猛将良材,为何都要依附王爷?这就是王爷的魅力所在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禁佩服自己的马屁功了得。不过虽有阿谀奉承之嫌,但李世民确实是我敬仰的一位明君,难得有拍马屁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
李世民止住笑声,说:“你此次到军中来,莫非也想依附于我?”
我笑了起来:“在下扪心自问,还没有这样的能耐。”
“那你来此的目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心中一酸,敛了目光,低头去翻那半熟的肉片。那红红的炉火,被流下去的油激得蹿起了火苗,把我眼睛烘得刺痛。我急忙扭转头,擦去溢出的泪水。我挥挥手,驱散面前的热浪,咳了几声趁机转移了话题:“这回帐内全是烟熏得气味了,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目光如炬,直看了我好一会,忽地低下头刺起一块肉放进嘴中,含糊地念道:“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愵如调饥。……”
他还没念完,我已经是羞得满脸通红,未想到这堂堂的王爷,居然有闲暇去猜测我这番女儿心思,还直言不讳地说出来。用现在的话来形容,也忒八卦了一点。
又想,我的心思,连李世民都看出来了,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这番心事,对千万人都说得,唯独却不能对他说。”我把一大口肉放到嘴巴里,哧呼哧呼地呵着热气。
李世民瞄我一眼,不屑地说:“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你们偏生要加上那么多道理,拘束得很,让人心里不畅快!”
他语气中,把“你们”二字重点突出了。我心中一突,觉得他指的便是秦王妃——未来的长孙皇后了,不禁有种打抱不平的冲动,便冷笑一声说:“好个喜欢便是喜欢!那是因为你是秦王,才敢说出这种霸气之话。而对于女子,她除了一心成就丈夫,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不是她要处处拘泥、事事摆理,只是形势迫使她必须这么做。她使小性子了、撒娇了,王爷便会放弃出征吗?便会放弃妻妾成群吗?她付出了这么多,却只换来‘让人心里不畅快’一句评价,实在是太委屈了!”
李世民一块牛肉举到半空还没放进嘴里,看着我义愤填膺的样子,怔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何事需发那么大的火气?”
我一愣,顿觉自己逾越了礼节。在我心中,还没形成地位尊卑的概念,除了在刚开始谈话时有所约束,到后来竟完全忘了对方是秦王李世民,也就是未来的皇帝,这样的语气倘若激怒了他,以后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话已像泼出的水,再也收不回了。只好讪讪地笑道:“一时被酒气熏昏了头脑,口不择言,请王爷不要见怪。”
幸好李世民的心情似乎不错,居然还笑着说:“你一口酒没喝,居然就熏昏了头脑?”说罢哈哈大笑。
我暗暗松了口气,挑起一块色泽不错的牛肉说:“王爷尝尝这块,只有六分熟的牛肉,是最为滑嫩的。可惜手头没有好的佐料,如果添上孜然,味道才叫好呢。”
李世民接过来尝了一口,赞道:“果然不错。”
尴尬的气氛消之无形,我遂打起精神小心说话。边吃边聊,待盘中牛肉吃尽时,已是三更过后了。
李世民离去后,我有点无奈地闻着满帐子弥漫着的烤肉味道,心想也不知要几天才能完全散去。楞头小子一边收拾着狼藉的刀盘酒坛,一边盯着正努力擦去地毯上的油污的我,嘴巴张了几次,终于忍不住说:“原来你与王爷是旧识?”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我与他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楞头小子惊讶地瞪着我:“你们、你们真的才见过一面?”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当时我看了他两眼,算不算见了两面?”
楞头小子巴眨了一下眼睛,低下头去自顾自收拾东西,喃喃地说:“现在我有点佩服你了。”
我惊奇地问:“佩服我?”
他点点头:“你如何就能与他如老朋友一般聊天?”
“我与他像老朋友?”这回轮到我变成楞头丫头了,呵呵傻笑了两声,说:“我怎么就没感觉出来呢?”
他又认真肯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平时看到王爷,都只有低头行礼的份,从来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有将军他们才会在王爷面前侃侃而谈,但也是毕恭毕敬的,没有人会像你如此随便。”他想了一下,可能觉得不够严谨,又说:“程将军也会很随便,但感觉又不一样。”说罢挠挠头,似想找个词语来形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我扑嗤地笑了起来,说:“我可不敢自称是王爷的朋友。”心想,皇帝这种老虎还是不要惹为妙。
这次谈话,李世民给我的感觉真的不错。尤其在被我劈头盖脸训了一通之后,还能沉得住气问句“为何”,已是极大的能耐了。怪不得魏征多次直言进谏,毫不忌讳地顶撞,也能保得住脑袋瓜子。
正在想着,不期然听到那楞头小子呆呆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也不全靠拍马屁的。”
我几乎没口吐白沫,当下两眼发直地瞪着他,很时尚地说了一句:“我倒!”便直挺挺地摔躺在床榻上。
不过,他对我的看法总算有所改观了。第二天,在帮我生火的时候,再也没有嘟嘟囔囔地埋怨。火生起来后,正当我准备歇息时,忽听到传来马蹄得得声,不一会便听到楞头小子在外头喊一声:“将军回来了!”
我心中一喜,忙不迭营出帐去。只见秦叔宝身上铠甲尚未脱下,抱着头盔,身上血迹斑斑。我心里一惊,但见他行走自如不像受伤的样子,明白是敌人的鲜血,一下子提起的心便又放了下来。我喊道:“秦大哥,你可回来了!”
秦叔宝微微笑着,神情甚是欢愉。我笑问:“可是打了个大胜仗?”
秦叔宝点着头,拉我进了帐,说:“对方中了埋伏,被我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共歼灭了两千多人,可大大挫了他们的锐气了。”
我替他高兴,同时又在担心着尉迟大哥的安危,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秦叔宝却似看透了我的心思,柔声道:“放心吧,尉迟敬德他回到宋军营中了,并未受伤。”
我吁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了一句:“秦大哥,谢谢你!”
秦叔宝微笑着看着我,又开口道:“只是沙场上兵戎相见,生死本是瞬间之事,不能保证每次都不会有损伤。妹妹,这该如何是好?”
我紧皱眉头,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下次把我也带上吧。”却不知道这样说的意义何在。
“到时再说吧,”秦叔宝敷衍着,又问道:“这两日过的还好?”
我点点头:“很好!只是……”边朝帐幕努着嘴,告状地说:“那楞头小子总是气我。”
秦叔宝奇道:“哪个楞头小子?小郭吗?”小郭正是那守卫的名字。
“没错,就是他。”我略带恨意地说,“他居然说我是个马屁精,还说原来男人也要长得好,说得秦大哥你似是有那种嗜好的人。”
秦叔宝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说:“看来你当真闷的慌,居然跟小郭闹这等无聊的别扭。”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办法?放眼看去,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叔宝沉吟着说:“你确实不适宜长久呆在军队中,要不明天派人送你回长安如何?”
我一听慌了,忙跳上床榻,紧抱着被子说:“不行!”心中酸溜溜地,带着哭腔说道:“我又不会烦着你,你不要赶我走!”
秦叔宝被我的异常举动吓慌了神,忙坐到身侧:“我没说赶你走呀!你方才不是说觉得闷吗?”
“我现在不觉得了。”我用力摇摇头,抽抽鼻子说:“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吧。”
秦叔宝伸手拦着我说:“这么晚了,你先歇息吧。”
我看着他一身脏兮兮、血腥味扑鼻的盔甲,皱眉道:“你赶快换上干净衣服,臭的我都要吐了,休要弄脏了我的被褥,否则今晚没法睡了。”说罢,转身出了营帐。
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刮着,我缩着脖子揪了揪领子——冷!但我义无反顾地往营地那头的膳食队走去。
值班的士兵看到我,奇道:“今夜怎么这么晚?”
“嗯,秦将军刚回营,”我回答着,手脚麻利地生了火,烤上几串羊肉串,又例行地切一碟熟牛肉。
我哈了哈冷得有点发僵的指头,按着肉块。肉块被冻得有点硬了,刀切下去嗖嗖地响。我的手都有点冻麻了,只觉得不太受控制,忽然觉得指尖一疼,居然被切开了一道口子。我皱皱眉头,忙放到嘴中吮着。值班的士兵见状,走过来好心地说:“我帮你吧。”
我感激地点着头,去把羊肉串翻了个身。
等我回到帐篷中时,秦叔宝已换上了便服。见我进来,吸着鼻子笑道:“好香啊!”见是羊肉串,便说:“方才去王爷处报告战况,听他说昨日与你一起烤肉了,还夸你烤的肉好吃。”
我笑道:“是啊!当时我生了火盆,准备睡觉呢。没想到他进来后,误以为我准备烤肉吃,便干脆将错就错了。”
秦叔宝伸手来接过我手中的盘子,无意间却碰到伤口处。“咝~”我微微地抽了口气。
他看到我手指上那道殷红的刀伤,忙问:“怎么回事?”
我皱着眉头说:“方才不小心切到了。冬天就是讨厌,丁点儿大的伤口也特别显疼。”
秦叔宝略带责备地说:“让你不要去了,就倔强!”说着,执起我的手轻轻地吹着,轻轻地替我敷上金疮药。
我看他的眼里带着心疼,心中微颤,带着丝丝期盼地想道:“但愿,但愿他不只是在心疼一个妹妹而已。”
我垂下头,轻轻地抽出手来,柔声说:“赶快趁热吃了吧,凉了可要闹肚子的。”
秦叔宝从盘里拿起一串递给我,我笑说:“我又不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接了过来,呼喊着:“小郭!”
楞头小子小郭急忙进来问何事,我把羊肉串递给他说道:“上次我说过要给你准备一份的。虽说我这人除了拍马屁,也没别的强处了,但厨艺也还算勉强,说话也还算回事,老哥就看在这羊肉串的份上,不要再气我了。”
我看着他脸涨得通红,讷讷地看着秦叔宝,惊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禁开心地笑起来。
秦叔宝忍着笑对小郭说:“坐下来一块吃吧!”
小郭慌忙摆着手说:“不用了,小的、小的站着则可。”
我白他一眼:“让你坐就坐嘛!我又不会说你拍马屁。”
小郭辩白道:“你为何总是纠缠不放?我后来都已经说了,你也不是全靠拍……”话没说完,我和秦叔宝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我拍拍小郭的肩膀说:“实话跟你说吧,我与王爷并非旧识,可我与秦将军却已认识多年了。可你一开始就对我有偏见,害得我戴着‘马屁精’的帽子做人。”看着他苦着一张脸,又得意地说:“这下我可是报仇了,——那以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小郭嘴巴张得圆圆的,恍然大悟地说了声“哦”,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在榻边嘻嘻哈哈地烤着火、吃着肉,我忽然爱上了这个苦寒的军营。只怕有一天出了这军营,一切又得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