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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边界 ...


  •   街角阴影里,欧阳晴的车内。

      黎炎炎扒在车窗上的手,指尖的力道倏地松了。她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缓缓地、脱力般向后靠回座椅。

      心脏那处刚才还闷闷发疼的地方,此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凿开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着冰碴,刮得她五脏六腑都生疼。昨晚争吵时那股灭顶的背叛感和恐慌,去而复返,甚至更加汹涌。

      她以为……哪怕她们之间有了那么深的误会和隔阂,哪怕她说了那么混账的话,但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比如那些加班的深夜彼此陪伴的灯光,比如家里那幅她悄悄准备的画和浴室里未拆封的青色毛巾,比如星空下交汇的视线和那句“不再让你等”的承诺……她以为,在那些无人知晓的、只有她们两个人呼吸的瞬间,她们的心已经靠得那么近,近到她能捕捉到洛南依每一次睫毛的颤动,每一次心跳的失序。

      可这个郭商言……他到底是谁?

      他出现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自然”。那种自然,不是唐雅和孟然之间带着明确标签的、众人皆知的“情侣”自然,也不是她和苏澈那种从小打闹、知根知底的“发小”自然。他的“自然”里,透着一种让黎炎炎心惊的、更深层次的连接——他认识洛南依的父亲,他能让洛南依在慌乱中把手机交给他接听,他甚至能让洛南依在这样一个混乱疲惫的清晨,如此顺理成章地坐上他的车,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无需任何解释的日常。

      而这一切,黎炎炎全然不知。

      她所了解的洛南依,是职场中杀伐果断、冷静自持的洛总监;是在她面前偶尔会露出无奈浅笑、会不自觉地靠近、会因为一句调侃而微微脸红的洛南依。可这个会和郭商言并肩出现在画面、会如此“自然”地接受他照顾和体贴的洛南依……像一张突然在她面前展开的地图,而她发现自己只认得其中一小片区域,剩下的,全是陌生的、标注着“郭商言”字样的版图。

      一阵陌生的恐慌,混杂着强烈的嫉妒和无力感,攥住了她的喉咙。

      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从未真正触碰到洛南依世界的全部。那个世界里有她无法参与的、漫长的过往,有她插不进去的、建立在某种深厚基础之上的“自然”关系,有一道她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清晰无比的边界——属于“郭商言”的边界。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干涩,空洞,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荒谬。她觉得自己像个沉浸在独角戏里的笑话,所有隐秘的欢喜、小心翼翼的靠近、甚至痛彻心扉的争吵,在对方那“自然”到刺眼、仿佛早有剧本的生活截面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伸手,推了推旁边因疲惫而昏昏欲睡的欧阳晴,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听不出什么波澜,只有一种筋疲力尽后的淡漠:

      “别睡了。走吧。”

      欧阳晴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揉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洛南依公寓楼下——空空如也,只有清晨的冷风卷过几片枯叶。“南依呢?”她疑惑地问,带着刚醒的懵懂。

      “走了。”黎炎炎说,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某处,仿佛透过车窗,还能看到那辆车消失的轨迹。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和郭商言一起。”

      欧阳晴瞬间彻底清醒,猛地扭过头看向后座的黎炎炎。

      黎炎炎已经重新靠回了椅背,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脆弱的阴影,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未及褪去的、近乎残忍的自我讥诮的弧度。可是,欧阳晴清晰地看到,一滴泪,毫无征兆地、安静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溢出,沿着太阳穴迅速滑落,无声地没入乌黑的发鬓,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极淡的、冰凉的水痕。

      欧阳晴的心像是被那滴冰凉的泪水狠狠烫了一下,猛地一抽。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说“也许只是碰巧”,想说“郭商言可能只是同事顺路”,但黎炎炎刚才那平静到死寂的语气,和此刻这无声滑落的眼泪,让她所有苍白的安慰都显得徒劳。

      她不知道郭商言是谁,也不知道他和洛南依到底有多“自然”,她只知道,眼前这一幕,以及黎炎炎此刻那被深深刺痛后强行包裹起来的平静,像一把锈钝的锯子,正在缓慢地、残酷地切割着某种曾经炽热而珍贵的东西。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握紧了冰凉的方向盘,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鸣,车轮碾过潮湿冰冷的路面,缓缓驶离。将这个凝结了一夜痛苦、卑微期盼与无声心碎的街角,连同那扇再未亮起的窗户,以及那辆载着洛南依和另一个男人驶向未知的轿车,一起抛在了身后。

      清晨的光线依旧灰白惨淡。

      ***

      **郭商言的车里,流淌着音量适中的古典乐。**

      他心情似乎不错,一边平稳驾驶,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沉默的洛南依。她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晨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衬得她眉眼间的疏离和倦意更加明显。

      “昨晚没休息好?”郭商言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看你有点疲惫,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

      洛南依闻声转过脸,对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礼节性笑容,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她不想说话,也没有力气编织任何谎言。

      “没事,”郭商言了然地笑了笑,语气更加体贴,“路程还远,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

      洛南依轻声说了句“谢谢”,便顺从地重新转向窗外,闭上了眼睛。

      然而,眼皮的遮蔽并未带来安宁。黑暗中,那些她极力想摆脱的画面反而更加清晰——黎炎炎痛红愤怒的眼睛,郭商言温和包容的笑容,父亲日渐苍老却充满期盼的面容……各种影像交错重叠,光怪陆离,让她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烦躁不堪。

      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不需要回应的姿态,来为自己争取片刻的喘息。

      车子平稳地驶入城郊一处环境清幽的养老院。停好车,郭商言绕到另一侧,为洛南依拉开车门,动作依旧自然流畅。

      走进父亲洛正海的房间时,洛南依已经强迫自己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爸,我来看您了。”

      洛正海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晒太阳,看到女儿,脸上立刻绽开慈祥的笑容,目光随即落到她身后的郭商言身上,笑意更深了些:“商言也来了,好好,快坐。”

      “洛老师。”郭商言恭敬地微微欠身,将手中带来的上好茶叶和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放在桌上,“上次听您说喜欢喝武夷岩茶,特意托朋友带了点今年的新茶,还有这套茶具,您看看合不合手。”

      “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洛正海嘴上说着,眼里却满是欣慰。他示意郭商言坐下,两人便自然而然地聊起了茶道,又延伸到一些学术话题,气氛融洽得仿佛相识多年的忘年交。

      洛南依安静地走到一旁,开始熟练地整理父亲的房间,擦拭桌面,整理书籍,更换床单。她的动作细致而轻柔,目光却有些飘忽。耳边是父亲和郭商言融洽的交谈声,眼前是郭商言对父亲周到体贴的举止……这一切,都“自然”得让她有些恍惚。

      就在她整理柜子时,隐约听到父亲压低了声音对郭商言说:“……你们,聊了吗?。”

      郭商言的声音同样放低,带着沉稳的恳切:“还没呢,老师,我怕太唐突,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洛南依擦拭柜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不是没察觉,只是……不愿深想。郭商言的优秀、稳重、对她父亲的尊重和照顾,她都看在眼里。在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她自己也因感情和工作心力交瘁的当下,郭商言的出现,像一块沉稳可靠的浮木。可这份“可靠”背后所附带的情感期待,却让她感到一阵下意识的抗拒和……疲惫。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莫名的情绪压下去,继续手上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洛南依起身去前台为父亲办理下个月的餐费和其他杂费。房间里只剩下洛正海和郭商言。

      洛正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了口气,看着郭商言,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托付,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商言啊,你跟依依……?”

      郭商言坐直身体,把话接过来:“洛老师”,神情严肃而真诚:“之前一直没找到特别合适的机会。南依她……工作上很拼,心里也装着事。我不想给她压力。上次回来单独见您,跟您聊完,我一直在准备着,这次回来,看到您和她,也更确定了我的心意。我会找时间,正式地、认真地跟南依说清楚。我想照顾她,不止是现在,是一辈子。”

      这番直白而郑重的承诺,让洛正海眼圈微微发红。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最近的检查结果越来越不乐观,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却又在感情路上屡屡受挫的女儿。萧若北那样的,绝非良配。而眼前这个郭商言,家境优渥,自身能力出众,事业有成,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郭商言是真心实意地爱慕着依依,那份珍惜和稳重,是经历过岁月沉淀的。

      “好,好……”洛正海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拍了拍郭商言的手背,“依依这孩子,看着强,其实心软,又敏感。她妈妈的事……对她影响很大。她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安心、踏实,能护着她,也能懂她的人。商言……你…。”一种几近于明确的认可和托付要从洛正海口里说出来。

      郭商言心头一热,郑重地点头:“洛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依依,不让依依受半点委屈。您的身体也要保重,您得好好的,看着我们。”

      洛正海却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今天上午,我去医院部复查了……情况,不太好。医生的话……唉,我自己有数。这事儿,千万别让依依知道,她心思重,知道了只会更难过,更放不开手脚。”

      郭商言心头一震,看着洛正海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一股酸涩涌上喉头。他用力握住老人枯瘦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洛老师,您别这么说!我认识市中心医院最好的专家,我马上联系,咱们再好好看看!您得看着我和依依……您得看着我们啊!”

      他这话,已经不自觉地将自己和洛南依的未来,与洛正海的安康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洛正海欣慰地拍拍他的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眼神里的托付之意,重如千钧。

      就在这时,洛南依办完手续回来了。她脸上重新挂上轻松的笑容,走到父亲身边:“爸,都办好了。您这个星期感觉怎么样?”

      洛正海立刻收敛了所有忧色,笑着拉过女儿的手:“爸爸好着呢,能吃能睡,就是总惦记你。你工作别太拼了,要注意休息,看你脸色有点疲倦。”他目光慈爱地流连在女儿脸上,那份不舍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没事,就是最近项目有点多。”洛南依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让父亲担心。

      郭商言适时地接过话,语气温和自然:“洛老师您放心,工作上有我呢,我会提醒她,也会帮她分担。”他说这话时,目光柔和地看向洛南依,那眼神里的意味,已然超出了普通同事的范畴。

      洛正海满意地看着他们,连连点头。

      洛南依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垂下眼帘,避开了郭商言的目光,也避开了父亲眼中那份过于明显的期盼。

      她忽然觉得,这个她以为只是“恰好”出现的、能让父亲开心的“朋友”,似乎正以一种她尚未完全理清、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悄然嵌入她生活的边界,甚至……被父亲默许地规划进了她的未来图景。

      而她的心,却还困在昨夜的寒风与另一个人的眼泪里,一片混沌,找不到方向。

      ***

      城市的另一头,黎炎炎没有回家。

      她让欧阳晴把自己送到了苏澈的公司楼下。欧阳晴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决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叮嘱她有事一定要打电话。

      黎炎炎走进苏澈办公室时,苏澈正对着电脑屏幕,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昨晚的事余波未平。看到黎炎炎进来,他眼皮都没抬,冷哼一声,继续敲打着键盘,语气硬邦邦的:“不去守着你的‘洛总监’,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黎炎炎径直走到他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她的脸色依旧很差,但眼神却异常清晰,清晰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

      “苏澈,”她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你以后,别伤害洛南依。”

      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澈猛地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盯着黎炎炎看了好几秒,像是要确认她是不是还没醒酒,或者干脆疯了。随即,他扯出一个充满讽刺和难以置信的笑:

      “黎炎炎,你他妈一大早跑来,第一句话不是跟我解释你昨晚发什么疯,不是跟我道歉你为了个女人推我——”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居然是来告诉我,别伤害她?!”

      他身体向后重重靠进椅背,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她?”

      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黎炎炎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任何闪躲。她迎着他审视的、带着怒意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

      “不是喜欢。”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确认自己接下来要宣之于口的、最真实也最不容辩驳的情感。

      “是爱。”

      “我爱洛南依。”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掷地有声,“所以,我不准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苏澈。”

      苏澈脸上的讽刺瞬间僵住,继而扭曲,变成了混杂着震惊、荒谬、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的复杂表情。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逼近黎炎炎,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暴怒:

      “黎炎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女人!你……你怎么可以爱她?你是不是被他妈的那个洛南依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看你是真的疯了!彻底疯了!”

      黎炎炎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没有反驳,只是很轻、很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迷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和深埋其下的无尽苦涩。

      “我是爱疯了。”她说,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我也觉得我疯了。”

      苏澈被她这种平静的承认噎得胸口发闷,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的憋屈烧得他烦躁不堪。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又坐回椅子,想点烟,手却有些抖。

      “你……”他试图找回理智,声音却干涩,“你是有多爱她?爱到连凌陌寒那样的都不要了?爱到……连我这个发小,你都可以为了她跟我动手,对我说这种话?!”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被背叛的痛楚。

      黎炎炎的眼神暗了暗,声音却依旧清晰:“为了她,凌陌寒的感情我可以不要。”她看着苏澈,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定,“但你不一样,苏澈。你是我哥们儿。”

      “哥们儿?”苏澈嗤笑一声,满是嘲讽,“你有问过我,想不想当你哥们儿吗?黎炎炎,你不要太自私!只考虑你自己的,从来不考虑别人想不想要!”

      这话像一根刺,扎进了黎炎炎心里。她看着苏澈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和愤怒,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或许真的忽略了很多,也辜负了很多。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撑在桌沿、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过了几秒,才重新抬起头,眼神坦诚得近乎残忍,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苏澈,我来,就是问你,还想不想当我哥们儿。”

      她把选择权,原封不动地、赤裸裸地抛回给了他。也将他们二十多年的情谊,放在了这个由她亲手设置的天平上,而天平的另一端,赫然写着“洛南依”三个字。

      苏澈愣住了。他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认的认真,还有那深埋在坚定之下的一丝恳求——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叫洛南依的女人。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深的挫败感席卷了他,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认命般的叹息。他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沙哑:

      “黎炎炎,我告诉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辈子,也就你能这么欺负我!”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凝聚成一道严厉的警告:

      “但是,你最好别让她伤害你。不然,我绝不会放过她。我说到做到。”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作为“哥们儿”,在被迫接受这荒唐事实后,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坚持。

      黎炎炎听懂了。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她不会伤害我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某种自嘲的笃定,和更深的落寞,“可能……跟我再没关系了。”

      这话里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太过明显,让苏澈心头一紧。他从未见过黎炎炎为谁露出过这种近乎绝望的神情。

      “炎炎,你……”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黎炎炎却已经迅速收敛了那片刻的脆弱,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某种冷静的请求,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没事。”她先给出了一个注定没人相信的答案,然后切入正题,“但我有事让你帮忙。”

      “你说。”苏澈立刻道,没有任何犹豫。

      黎炎炎咽了口唾沫,接下来的话似乎会为难苏澈,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洛南依的爸爸,他……住在你舅舅那个养老院。你……能不能帮我暗中关照着些?她爸爸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只是低声道,“我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就想,至少让她能少操一点心也是好的,为难你吗?”

      苏澈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想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她”,想说“她知不知道你为她做这些”,想问她到底值不值得。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认命的叹息。

      “不为难。”他说,声音有些发闷,“你让我做什么都不为难。”

      他看着黎炎炎脸上那强行挤出的、带着感激和更深疲惫的笑容,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地难受。他认识的黎炎炎,何曾这样小心翼翼、近乎卑微地,只为替另一个人考虑周全?

      “只是,”苏澈移开视线,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只是没曾想过,你爱上一个人,会是这个样子。”

      黎炎炎没接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了。”她说。然后,没再多停留,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苏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背影挺得笔直,却莫名透着一股浓重的孤寂。他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晦暗不明。

      一个为爱卑微至此,一个被蒙在鼓里,还有一个……虎视眈眈,仿佛早已织好了网。

      这局,到底会走向何方?

      ***

      傍晚,郭商言送洛南依回到公寓楼下。

      车停稳,他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而是转过头,看向洛南依。一天的疲惫和心不在焉,让洛南依看起来更加疏离。

      “依依,”郭商言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直接,不再有任何迂回,“我知道你和萧若北已经分手了,也清楚洛老师对你未来伴侣的期望。”

      洛南依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郭商言迎着她的目光,眼神诚恳而炽热:“我现在事业稳定,经济独立,完全有能力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我想正式追求你,也想在未来的日子里,和你并肩同行,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上。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这番话,直白,清晰,没有任何模糊的余地。

      洛南依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深情,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昨晚的争吵,黎炎炎痛红的眼睛,父亲欣慰的笑容,郭商言与父亲之间那种熟稔的默契……所有碎片化的信息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在郭商言觉得胸有成竹、静静等待答复的几秒钟里,洛南依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几乎不受控制的、低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逸了出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仿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

      同样愣住的还有郭商言。他脸上的从容和期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甚至下意识地追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洛南依在他的注视下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更加干涩:“没有……我乱说的。”

      郭商言审视着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脆弱,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松。或许,这只是她下意识的推拒,或者是还没从上一段感情中完全走出来。

      他放松下来,脸上重新浮起温和而包容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志在必得的耐心:“没关系,依依。”他伸出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愿意等。等你准备好,等你愿意接受我。我说到做到,你别有压力,我一直在。”

      “我愿意等。”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洛南依记忆的锁。她猛地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黎炎炎握着她的手,星光下,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说:「以后,我再也舍不得让你等。」

      同样的承诺,来自不同的人。一个让她当时心跳如鼓,满怀隐秘的甜蜜和期待;另一个,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沉重的、几乎想要立刻逃离的窒息感。

      眼眶毫无征兆地发热,泪水迅速积聚。她不是被郭商言感动,而是被这残酷的对比和心底那份无法抑制的、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和痛楚击中了。

      郭商言见她眼中含泪,以为自己的话终于打动了她,心中一喜,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收紧,语气更加温柔笃定:“依依,相信我。”

      这过于贴近的接触和饱含情意的话语,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洛南依勉强维持的镇定。她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动作幅度大得让郭商言一怔。

      “我上楼了。”她丢下这句话,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推开车门,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地冲进了单元门。

      她没办法再多待一刻。因为听着那些话,她满脑子都是黎炎炎。曾经,她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对,曾经。

      那些曾经让她心动不已、觉得被珍视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细密的针,扎在她那颗已经因为误解和伤害而千疮百孔的心上,也扎在她面对郭商言这份“沉重好意”时,那无所适从的、一片荒芜的情感荒原上。

      郭商言坐在车里,看着洛南依仓皇逃离的背影,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他并不气馁,反而觉得这更印证了他的想法——她需要时间,而他,有的是耐心和筹码(比如洛老师的认可和托付)。他缓缓发动车子,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沉稳的、势在必得的弧度。

      夜色渐浓,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边界里,爱着,痛着,守护着,或谋划着。

      而一张由恶意、误解和命运交织而成的网,正在悄然收紧。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往往最为压抑,也最是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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