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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永夜 ...

  •   自矿区返回后,一切都不同了。
      纪蓝被暂时停职了。
      霍夫曼老板没有多问,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老兵眼睛看了他许久,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份带薪休假的通知。
      “纪,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这比任何斥责都让纪蓝感到无地自容。
      修理处里,曾经那些或敬畏或疏离的目光,如今彻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回避和窃窃私语。
      他走过的地方,空气会瞬间凝滞,等他离开,议论声才会像苍蝇一样嗡地响起。他成了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源。
      而谢嘉泽,在回来后便提交了调岗申请,很快被安排到了远离主维修区的、负责外围设备维护的岗位。
      纪蓝再也没有在主要工作区域见过他。
      那个挺拔的、带着雪松气息的身影,如同被他自己亲手驱逐出了这片他曾窥视的领地。
      纪青很快知道了矿区发生的事。她赶到纪蓝临时租住的、比B星那个公寓好不了多少的小屋,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眼神空洞、比离开B星时更加憔悴枯槁的弟弟,第一次失态地哭了。
      “小蓝!你到底要怎么样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作践自己!”纪青摇着他的肩膀,声音哽咽,“那个谢嘉泽有什么好?一个穷当兵的!值得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吗?!”
      纪蓝任由她摇晃,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
      作践自己?
      是啊,他就是在作践自己。
      可他控制不了。
      仿佛只有通过更深的堕落,更彻底的毁灭,才能证明他还存在,才能填补内心那个自从孩子死去、标记洗去后就再也无法弥合的巨大空洞。
      纪青的眼泪和劝说,如同滴入沙漠的水,瞬间消失无踪。
      她最终无奈地离开,留下一些钱和一句“你好自为之”,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
      连最后的亲人,也对他关上了门。
      纪蓝不在乎了。
      他停止了服用调节信息素的药物。
      起初是忘记,后来是刻意。
      他想看看,这具早已残破的身体,还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停药带来的后果是迅猛而剧烈的。
      紊乱的信息素像脱缰的野马在他体内冲撞,引发持续的低烧、眩晕和阵阵心悸。
      残缺的腺体处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他的情绪在麻木和极端的焦躁易怒之间剧烈摇摆,夜晚被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冷汗浸透了一次又一次床单。
      他不再出门,不再工作。
      线上编辑的工作早已因为他的长期失联而终止。
      他靠着纪青留下的那点钱,购买最廉价的食物和……越来越多的酒。
      酒精成了他新的麻醉剂。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和虚幻的温暖。
      只有在醉醺醺的状态下,那些尖锐的痛苦、无边的空虚和刻骨的自厌才会暂时远离。
      他开始长时间地对着空荡荡的墙壁自言自语,有时是小宝,有时是顾尹宴,有时是叶苏灿,更多的时候,是谢嘉泽。
      他反复咀嚼着谢嘉泽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那混合着愤怒、悲哀与了然的复杂目光。
      “你病了。”
      是啊,他病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小屋变得脏乱不堪,外卖餐盒和空酒瓶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败和酒精混合的酸臭气味。
      他蜷缩在这一切中间,像一只在垃圾堆里等待腐烂的虫蛹。
      某个清晨,或许又是黄昏,他从一场浑浑噩噩的醉眠中醒来,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渴折磨着他。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倒杯水,却在经过那面布满污渍的镜子时,无意中瞥见了自己的倒影。
      镜子里的人,头发油腻打绺,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灰,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浑浊呆滞,如同垂死的病人。
      身上穿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那副几乎只剩骨架的身躯上。
      这是他吗?
      那个曾经成绩优异、眉眼清秀、带着一股不服输劲头的纪蓝?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冲到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
      胃部痉挛着疼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丑陋、肮脏、彻底被世界遗弃的怪物,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嘶哑难听,像夜枭的啼哭。
      够了!
      真的够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间,无视满地的狼藉,从床头柜的抽屉深处,翻出了一个用旧手帕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造型别致的金属袖扣——这是顾尹宴当初追求他时,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他曾视若珍宝,即使在最恨他的时候,也没舍得扔掉。
      此刻,这枚冰冷的金属物件,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而讽刺的光。
      他拿起那枚袖扣,握在掌心,金属坚硬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走向了浴室。
      浴缸很旧,边缘有些发黄。他放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流出来,很快漫过了缸底。
      他没有调热水,任由那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
      他躺了进去,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但很快,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
      水慢慢上涨,浸湿了他的衣服,漫过他的腰腹,他的胸膛……
      他举起握着袖扣的那只手,放在眼前,静静地看着。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滑落。
      就这样吧……
      他太累了。
      这场漫长而痛苦的挣扎,该结束了。
      没有遗书,没有告别。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冰冷的水流逐渐淹没他的口鼻,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
      窗外,A星的双子太阳或许正照常升起,将光芒洒向这个繁忙的星球。
      但那光芒,再也无法穿透这间肮脏小屋的窗户,照亮里面那片永恒的、自我选择的黑暗。
      玫瑰早已凋零,连最后的根系,也终于在绝望的浸泡中,彻底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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