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下)》拏依伽

85、第八十五回

　　钵多罗抚着白河的手顿住：“为什么小目知道我快离开优罗钵界了？”

　　白河垂头，紧紧靠在他身上，低低的声音很轻地说：“她没告诉我，但是我知道……那天百厄会突袭优罗钵界，是沿着蛇涎找到了优罗钵界的位置，而且……有人故意震碎了界碑的一角……”

　　不需要再说，所有人都隐约明白。

　　难怪当日百厄可以那么轻易地找到优罗钵界，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击碎结界，也难怪只有赤目子一个人逃了出来。

　　原来是有人里应外合，故意为之。

　　那个人不会是白河，自然就是另外一个人，赤目子。

　　“其实，赤目子比钵多罗更讨厌优罗钵界，她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将钵多罗从那座活人坟墓中掘出，不论是堕落红尘，还是涅槃重生，永不再受人束缚。”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白河，连一直沉默不语地立在窗边的庚炎，也微微侧头瞥向了他。

　　活人坟墓，有谁敢如此毫无顾忌的谈论佛界是非？

　　连身为仲古天尊的庚炎，也从未如此直言不讳，可赤目子却真的这么说了。

　　一时间钵多罗的心情很复杂，不得不隐隐承认，赤目子确实比他勇敢。

　　至少，他绝对不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这却不能成为赤目子间接毁掉优罗钵界的理由。

　　他钵多罗既然生于优罗钵界，受佛祖点化，自然就是死，也应该是任凭佛界处置。

　　“钵多罗，看来赤练毁了优罗钵界，是因为你。”阿难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无情无欲，如空幻云雾，抓不在掌中，“贫僧曾说过，佛祖虽未约束你收服他物，但是，若他朝出事，担待的人却是你。”

　　“我记得你说的，也知道自己身不由己。可阿难你也应该明白，若是为了明哲保身，就见死不救，视若无睹，那么我留在佛界，又有什么意义。为何你们可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而我只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这样对我，真的公平吗？”

　　阿难微怔：“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钵多罗一听阿难如此一问，也是愣了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前默不作声的庚炎。

　　他见庚炎也望着自己，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望着自己，不禁垂下头，略微忐忑不安地说：“没有人教我，这是我心里的话，也是我一直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阿难见钵多罗望向庚炎的时候，心底隐隐有了几分明了。

　　钵多罗虽嘴上不承认，但他知道，眼前这个被囚禁了一千多年的男子，已经因为那个睥睨众生的神尊，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什么。似是褪去曾经隐忍而又懦弱的性格，在慢慢恢复生机，不再像是一尊供奉在优罗钵界的佛像，无喜无悲。

　　“这席话你说给贫僧听没关系，但贫僧希望，当你再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逞一时之能。”

　　钵多罗沉默，脸色略微苍白，他从来都不奢望阿难的谅解，因为他知道，每个人有人自己的身不由己，他又何必将希望抱在他人身上。

　　“阿难尊者，钵多罗尊者，圣王求见！”

　　大门外有天人高声禀报。

　　“请圣王进来。”阿难回道。

　　钵多罗回身望去，便见身着月白袈裟的丹禅子缓缓步入殿内。

　　他俊美的面容若白莲洁净，和阿难一样，都是鲜有表情的，眉间的佛缘痣犹如朱砂一点，显得极为扎眼。手拄着锡杖，衣摆轻轻扬动，好似一抹清风从外灌进，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一股淡淡的梵香萦绕不去。

　　“放开我！我不要去！！臭和尚快放开我！”

　　钵多罗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目光下移，见丹禅子手里提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那小白狐正活蹦乱跳的挣扎着，翻来翻去想要咬提着自己脖子的手。

　　“法华？”钵多罗不禁出声喊道，小家伙逃走之后，乾达婆王派人搜寻了许久都不知下落，原来他居然和丹禅子在一起。

　　小灵狐法华拏耶听到钵多罗的声音，原本还激烈挣扎的身子一下不动了，他转动黑溜溜的眼珠望向钵多罗，想去他身边又不敢去，耳朵微微耷拉着，畏畏缩缩地撇开了目光。

　　丹禅子见钵多罗也在场，对在场的人都点头示意了下，便走到钵多罗身前，将小灵狐提到他面前：“他一直躲在大珠寺，我把他还给你。”

　　钵多罗下意识地伸手想接住法华，可伸到一半却一下顿住了，随后缓缓放了下去。

　　他摇头道：“法华本来就是大珠寺的灵狐，我此次带他来善见城，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为了归还灵狐。”

　　小灵狐听钵多罗如此道，浑身白毛顷刻立了起来，欲不依反抗，可见钵多罗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小法华欲言又止了一下，随后气鼓鼓地扭开了脑袋。

　　丹禅子似乎觉得钵多罗说得有理，也就不执意将小灵狐送回他，轻点着头收回了手。

　　“圣王此行，除了灵狐之事，是否还为了优昙钵华？”一旁的阿难问。

　　丹禅子看向阿难，点头道：“我想随你去华藏世界，向佛祖请示，由我亲自照顾优昙钵华。”

　　当下，在场的几人都微微变了脸色，钵多罗的神色却是最为难看的。

　　阿难瞥了一下钵多罗，对丹禅子道：“圣王应该知晓，优昙钵华生息不强，一直以来是因为得到钵多罗照料，才能安然无恙，贫僧以为，优昙钵华还是跟着钵多罗比较好。”

　　丹禅子不肯退让，直言道：“以前或许是如此，但是现在，我觉得跟着钵多罗尊者，并无半分好处。”

　　这话已然说得十分露骨了，钵多罗的脸色几乎发白，但是他已经失了立场反驳，丹禅子想要回优昙钵华，他根本无话可说。

　　阿难见丹禅子心意已决，只得暂时答应：“好吧，那圣王就跟贫僧一同回华藏世界。”

　　帝释天和紧那罗王叛教，想必佛祖已然知晓，他要回到华藏世界，请示佛祖接下来该如何做。

　　“阿难，我也要去见佛祖。”钵多罗忽而出声说。

　　“你去想做什么？”阿难问。

　　钵多罗的眸光沉下，过了好一片刻，他才低声道：“优罗钵界已毁，既然丹禅子欲亲自照料优昙钵华，那么……我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佛界，”他顿了顿，说，“我想请示佛祖，自断佛骨，驱逐佛界。”

　　“什么？！钵多罗！你要自断佛骨？！”小白狐惊恐地大叫道。

　　白河一愣，有些胆怯地拉紧了钵多罗的衣角：“钵多罗……”

　　“钵多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难万年不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这或许是钵多罗第一次见到阿难露出如此犹临大敌的表情，“自断佛骨并非儿戏。”

　　就连丹禅子也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却终是沉默下去，没说一句话。

　　钵多罗安抚一般的抚了抚白河的头，笑着轻声道：“我已经失去了做一个佛陀的根本，我不能继续恬不知耻的留在这里。”

　　他抬头望向窗前的庚炎，见他正一脸深不可测地看着自己，轻叹一声，问：“天尊，你说是吗？我已经不能再做佛陀，不能再留在空门，玷污佛门了。”

　　庚炎至始至终沉默不语，此刻望着钵多罗的眼眸，好似幽静的深渊，高深莫测。

　　阿难望着两人目光间的无声交流，隐隐想到什么，却又抓不住一丝具体的思绪，只觉得钵多罗会说出这番话，很大一部分或许就是因为仲古天尊。

　　连一旁故意忽视钵多罗的丹禅子，也察觉出了两人的不寻常。

　　“你早该认清自己，不过，现在不是你去华藏的时候，我们还有事没做。”庚炎终于开口说道，低沉融远的声音，犹如寺庙中晨暮敲响的铜钟，悠远至深，深邃动人。

　　“神珠已经取下，天尊还有用到钵多罗的地方吗？”钵多罗不解地问。

　　“当然。”庚炎道，肯定的回答，“我不是说过，从现在开始，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不会再放开你。”

　　如此暧昧的话语，令阿难和丹禅子都神色一凛，疑惑地望向钵多罗，小灵狐法华更是在丹禅子手上又挣扎起来：“什么你的我的他的！你个狗屁天尊说什么胡话！钵多罗不是你们任何人的！”

　　“法华，不可无礼。”钵多罗出声打断小灵狐大不敬的话，担心地望向庚炎，怕这个孤傲难测的神尊，会因此雷霆震怒。

　　庚炎却不理会小灵狐，扫了众人一眼，道：“这里应该没你的事了，我们也该走了。”

　　“天尊，贫僧斗胆一问，你是想带钵多罗去何处？”阿难上前一步，走到钵多罗身旁。

　　看到阿难这个小动作，庚炎微微挑眉，不再理会屋里的任何人，径直朝屋外走去：“回优罗钵界。”

　　“走吧，钵多罗。”他走到门前时，背对着众人沉声唤钵多罗。

　　钵多罗没有丝毫犹豫，放开身边的白河，转身就想跟上去。

　　“钵多罗，既然神珠已然归还，你可以不必再跟着仲古天尊。”阿难伸手拉住他。

　　钵多罗回头看了他一会儿，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必须去，而且，我想跟着他……”说着，将白河推向了丹禅子，“丹禅子，我钵多罗虽然有负你所托，可是白河颇有慧根，将来一定能成大器，我希望你能念在他尽力保住优昙钵华，让他留在大珠寺受佛光洗礼，脱胎换骨，助其修行。”

　　“钵多罗，我不去！”白河立刻摇头，“我要跟着你！”他扑进钵多罗的怀中。

　　“钵多罗，你连白河也不留？”法华更为不解地望向钵多罗，乌黑的眼珠似乎有水光泛起。

　　优罗钵界一毁，钵多罗竟如此决绝，将他们全部赶走，一个不留。

　　“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教你们什么，给你们什么，所以，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他又看向阿难，忧心忡忡地望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乾达婆王，“还有，阿难，乾达婆王昏迷不醒，可能跟一个小妖怪有关，如果可以，你带他去药师菩萨那里看看，或许会有起色。”

　　阿难定定地看着他，抓着钵多罗手臂的五指无声收紧：“你要想清楚，这样一去，渐行渐远，无回头之路。”

　　钵多罗轻拍了拍他的手，莞尔道：“我明白。”

　　“可以走了吗？”庚炎在门边淡漠地回头望向他们。

　　钵多罗闻言与他对视一眼，便从阿难指下抽手，又推开身前的白河，朝着庚炎走去。

　　“钵多罗！为什么你一定要跟着仲古天尊！他明明对你不怀好意！就算优罗钵界毁了，你也一样可以留在佛界！只不过是一个小世界而已，佛祖可以重新再造一个给你！你回来！回来！”法华大喊大叫着。

　　可惜，那两人已经毫不犹豫地踏上云彩，乘风而去。

　　或许他不明白优罗钵界对钵多罗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其余的人都明白那个小世界于钵多罗是怎样的存在。

　　因此，在钵多罗离开时，不仅仅是阿难，连白河和丹禅子都似乎看到，钵多罗于晨曦中，犹如火凤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