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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秋清入骨,秋老人间。 ...

  •   自水清妍一行从忆楼搬出,另辟宅院后,罗辰风便不再与水清妍同居一室,那日,小小的男童仰着脸,扯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水姐姐,辰风会听话的。”

      乖巧聪慧一如昨昔。

      那样的笑容让水清妍依稀看见了六岁的孩童,手里举着一个糖捏的蝴蝶,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那蝶儿随着小小的身子一动一颤,那细碎的阳光,漂浮的尘屑就这样被惊散。

      即使她弃了所有人,她又怎忍再次放下他?

      她是他这世间唯存的救赎啊。

      于是,水清妍轻轻笑了,那是罗辰风第一次看到她对他露出那般的笑意,轻翘的唇角竟有些温暖的弧度,连带着注视着他的双眸亦是那般的明亮。

      那一瞬间,他竟感觉眼睛有些干涩,那一霎那,他竟有些懊悔那些隐瞒,那些试探心计。

      可是,真的不怪他啊,他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

      还有他娘亲的耻辱,他家人的鲜血,总该由他之手去洗清!

      他敛下眼帘,低下头,看着地上青砖,这青砖之上有多少人的痕迹,将来又会有多少人走过?于是留给水清妍的只是一个似乎在说了那番话之后不好意思的身影。

      他多么多么想他还是两年前那个唤她“水姐姐”的纯真孩童啊!

      “辰风,你该继续读书习字了,明日便让福伯教你吧!”水清妍微顿,还是说道,“还有习武吧!”

      罗辰风只是乖巧地应道,“好!辰风一定会努力学的!”

      这日,罗辰风如同往日在府中一样,一大早醒来后便来到水清妍房前等待她起身。

      可是他等了很久也不见房门打开,不由得有些焦虑不安,他很想敲门,但又知水清妍一向不喜有人相扰,他不自觉地来回走着。突然忆及那日的情景,他从腰间取下那个绣囊,佑伶草?清音之毒?短短两日,像做梦般,他从未看过的厮杀,从未见过的各路纷繁人物,各种勾心斗角,就那么一一上场,他走马观花般目睹一场满是血腥的热闹。

      真是热闹啊!只是他不怜惜,一点都不,他的所有都在两年前的那场屠杀中毁灭了,而他余存的温情也在这两年中消失殆尽。

      他的水姐姐呐,为何他从来看不透?她待他,究竟以何种心态?小小的男童,垂首踱步,心事重重。

      “嘿,辰风,有没有看到我家公子?”华朔正到处寻人,见到罗辰风,不由唤道。

      罗辰风好生藏好绣囊,方摇首回道,“不知。”

      华朔满脸懊恼地挠头,嘀咕道,“公子真不够意思……”

      这时,又有一灰袍男子走近,罗辰风打量着来人,他认得他,这人便是在逸湖舟舫上,白芷口中的苏晟。

      “华朔,立刻收拾下,随我离去。”那人开口道。

      见苏晟一脸凝重,华朔收了玩闹之心,肃然点头。他小跑离开,却仍然没有忘记和罗辰风打声招呼,“辰风,有事我先走了。你自个儿小心,别让人欺负了去!”

      罗辰风从头至尾只是不吭声地站着,一脸冷漠之色。

      待华朔离开,苏晟方看了一眼罗辰风,道,“你也不必在这等着了。水姑娘已经在山下了。”

      罗辰风点点头,目送苏晟转身离开。可是他却什么都不想干,他小心地撩起袍子,慢慢地坐下,就那么坐在那门口,背靠在门板上仰头看天,一直到那阳光那高度使他眩晕,一直到感到脖颈酸痛,他才放低视线,看着那青砖绿瓦,看着那满园肃杀秋色。

      冬季,似乎要到了呢!

      直到福伯前来,罗辰风方露出笑意,他一骨碌爬起,“福伯,水姐姐呢?我一大早便在这边等了。”

      杜福虽是一脸忧色,仍是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子,我们走吧!”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逸湖周侧的枫林向来亦是一景。成片成片的枫树,大团大团如霞,繁华一片,却又分外宁静祥和。那片片红枫就那么自然随意地飘落,就那么铺撒了一地,眩了人的眼,却又奇迹般安抚了人的心。秋日的晨光就那么轻轻泻下,陪衬了那一方天地。

      那个人儿就那么走入,慢慢不见了身形,无论明艳还是清冷,均不复再现眼前。

      那是种绚烂的色彩,火红的枫林,以天青色为背景,绚烂到极致,便是极致苍凉,极致悠久,极致静美。

      这样的良辰美景之际,白芷却不知为何感到些许烦躁。这种感觉很陌生,平生仅有,他顿下脚步,就那么站在了原地,阖眸,定神,调息。片刻后,但见青影拂过,人已远去。

      林深不知处。

      他从来悠然,以这样的速度急行,尚属平生首次。但在见到那个席地而坐的少女,他却不由微勾嘴角。

      千金之物,一点都不怜惜啊!不知那人知晓,会做何想。

      水清妍抱膝团坐在一株枫树下,下颔磕在双膝上,微昂首,就这样看着青衫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她逆着光线看他,他的神色隐在青淡的光度中,有些模糊不清。她想看清什么,她想研判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他越来越近,近到她可以看清他雅致的笑容,可以听清那么一句温柔的话。

      “迷路了?”

      “嗯。”那瞬间,所有猜忌隐去,水清妍只是下意识地点头轻应。

      他的生命如一汪死潭,已是平静太久,需要些许波动,来激起他内心的丝丝涟漪与温柔。白芷在她面前止步,勾唇,雅笑,唯一不同的是那笑意弥漫上眼角眉梢,连带着那墨玉眸子,均带起一片清朗。

      玄衣清贵难测,青衣温雅难拒。

      水清妍不再看他,而是向后倾身,斜倚树干,竟是阖眸睡去。这一夜真是折腾……

      全然没有防备的姿态,安详而宁和。她嫩白如葱的玉指略微相互交叠,放在双膝上,身子后仰,晨光点点留连在娇嫩的雪肤上,就那么有些温软的感觉。

      却有一道冷蓝色的光芒从那粉色罗衫中透出,幽冷而寂伤。白芷神色一黯,他修长的手指在离那人儿一寸间停住,转而垂下……

      竟不忍相扰。他不再言语,竟也靠着她轻轻坐下。

      那两路人马几乎在同时到达。苏晟在看到那一幕时,心下不由大惊。

      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捏着一片红枫,男子垂目而视,静静坐在那儿,随意拨弄,嘴角是淡淡而温暖的笑意,那个少女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竟是睡的香甜。她青丝如缎,与他的发丝纠缠,就那么有些缱绻的意味。

      他是从小贴身保护白芷的,目睹那个沉静少年一路走来,不亲不疏,非远非近,他万般尽握,却又恍惚间什么都不在乎。连以稚龄面对自己的身世,亦是一笑置之。他从来以为这一世,当没人可以靠近他的,因为无人可知他温雅的表情下到底是多么凉薄。有时,他陪在他身边,亦会心惊,但下一刻,他便觉得可笑。至少这一生,他都不会与他为敌的。

      所有人都噤声。

      “来了?”那一句话是对着那么一群人说的,同时也似是惊醒了那么一群人。

      “水姐姐!”尚未有任何念头,罗辰风便大喊出声。声音竟带着些恐慌,突兀地惊散了那片静谧温然。

      白芷淡淡打量了一眼罗辰风,神色间有些了然的意味。罗辰风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竟莫名有些心虚。

      那一声呼唤间,水清妍只是微微蹙眉,嘀咕了一声,她稍微调整了下睡姿,竟是继续睡去。清爽而雅淡的味道,总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其他人未听清那一句,白芷却是听得清楚。“好吵……”那低低的女音,在他耳畔轻轻抱怨。她的素手已是无意识地怀在他身上,她身上幽幽的莲香就那么弥漫在他周身,他从未让人这般靠近过,现下却竟觉得很是满足。他弃掉手中枫叶,无视那些视线,竟撩起她的几缕长发把玩,又侧身凑至她莹白如玉的耳垂旁低低呢喃:“清妍,那些虚无的命数,我从来不信……”他知道她听不清,却不知为何还是想说,又或者他只是对自己说。

      杜福在那一瞬间,想出手阻止,却终是未动。那二人,竟如此自然,旁人竟觉插不得半分。

      那瞬间,不知为何,罗辰风却觉得那一幕竟别样刺眼。就像儿时贪嘴偷吃了尚未熟的果儿,他急于想吐掉,却仍是有酸苦之味沁入脾胃。

      所有人皆只看到了那刻美好,却不知有些东西正从此时开始酝酿。

      这时,气氛陡然一凝,几株红枫突然飘下很多红叶,同时几个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出现,杜福等人神思一震正作势迎战,那几人却在几步外停下,单膝跪地,“吾等奉命恭迎公子回府。”竟是异口同声。

      怀中人已是惊醒,顿时温香软玉失了满怀,白芷揶揄道,“终于舍得醒了?”

      水眸中有些迷糊,有些怔忪,她抬眸看他,俊容如修玉,笑意明显,她呆愣了很久,才从睡意朦胧中醒来,突觉二人竟是靠的这般近,她便如反射般推开他站起身来。可是许是坐的久了,有些眩晕,全身如散架般酸软无力。

      白芷好笑地微扶住娇躯,方开口道,“起来吧。”

      “公子?”那显然是首领之人,出声询问。

      “届时我自会回的。”

      那些人得到回应之后便要退去。

      “慢着……”

      那行黑衣人闻声顿时垂首候命。

      “记得,下次没有我允许,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仍然是清清淡淡的语气,未显一丝恼怒之意,那首领却是心中一凛,“是。吾等告退。”

      那些黑衣人退去之际,水清妍已是走上马车,帘子已下,但却未能隔开那句话,“水姑娘,在下曾经说过并无恶意,如今亦是不变。”

      与此同时,罗辰风踏上另一辆马车的步伐微顿,他回身看那立于一株红枫下的青衣男子,衣襟飞扬,竟突生遗世独立之感。

      白芷唇角微扬,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对着呆立在一旁的华朔招手。

      “回去让夜把这片枫林伐了。”

      “啊?!”华朔掏了掏耳朵,直怀疑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白芷淡淡地扫了一眼华朔,华朔被看得低下了头,嗫嚅道,“呃,理由呢?”他只是不能接受啊,在目睹了方才百年难得一见之景后,此刻更听闻这么一句话啊,莫怪他的反应有些呆滞。公子不是一向风雅么?在他看来,这片枫林多么符合公子的品味啊!此刻怎么竟干起焚琴煮鹤之事?

      “喔,那就建个书院吧!”白芷好脾气地解释,“想必在这钟灵毓秀之地,更合育才吧!”

      睁眼说瞎话,华朔那刻心里就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他又在心中不断反省,怎能如此对公子不敬,又怎能怀疑公子之言呢?

      若干年后,当此处的无颜书院成为整个沐国至高学府时,华朔已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只是在心中长叹,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高瞻远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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