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叶素雨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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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瘦弱的她，端着一大盆浆洗过的衣服，从我的寝宫门口路过，她的容颜，越发的美了，只可惜，她仍旧像是一朵被霜雪侵袭的花，恹恹的，弱弱的。
曾经，我是嫉妒她的。
她出生的那一天，满园的忘忧花全部绽放，父王破格赐封她为忘忧公主，希望她一辈子无忧无虑，而我，我出生的那一天，母亲难产而死，我被视为不祥之人，而且体弱多病。
她一天天的长大，十分得父王的宠。我想恨她，可是，她是那样的活泼，善良，天真，她看我的眼神，纯洁而净透，我真的无法恨这样一个人。
她的母亲，是萱夫人，她对我也同样很好，我没有母亲，是她一直在照顾着我。
紫萱常拉着我的手，让我陪她一起玩，我只比她大两岁，我们俩十分合得来。
这样的母女俩，我打心眼里感激喜欢。
她三岁那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一开始，她只是减少了来我这里的次数，后来，干脆不来见我了。
我还以为，她是厌倦了和我这个病怏怏的人在一起，伤心极了。
侍女告诉我，她不来，并非是因为厌倦我，而是，她有了新的朋友。
我偷偷地跟着她，想要看看她的新朋友，到底好在哪。
他是个男孩，看样子，和她一样大，可是他对她，好像很冷淡的样子，但是她，却不愿意离开。
那个男孩的眼睛，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蓝眼睛的人。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寒夜中的孤星，没有人能亲近，可是，她却可以。
我不知道那是谁，我想，也许是邻国来做客的王子吧。
半年过去了，她的时间都用来陪着他，而我，只剩下发呆，或者远远地看着他们俩形影不离的画面。
直到那天，那个男孩失踪了，她跑到了我的房间，哭了整整一天，我知道或者那个男孩在小小的她心里，已经占了太重的分量。
但是我能做的，仅仅是安慰她。
我以为，我们俩会一直保持现状，她是父王最重要的女儿，我，则是可有可无。
这一切，都我八岁那一年，天翻地覆。萱夫人被赐死，她也被贬为宫女，而且是做粗活的下等宫女，我成了父王的掌上明珠，他为我求得通灵的长命锁，为我找来最好的御医调理我的身体。
刚开始，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从侍女那里，逐渐地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萱夫人骗了父王，紫萱根本不是父王的亲生骨肉。
打断我思绪的，是门口几个侍卫喧哗的声音。
我看到，他们把肮脏的手伸向脆弱的紫萱，紫萱满眼是泪，却挣扎不开。
我刚想出门，却被一个侍女阻止。她说，“公主，何必呢，一个贱丫头而已。况且，她曾经抢了您的风头，给她点教训也好。”
我略微犹豫了一下，我真的不怨她吗？曾经，因为她的存在，我被父王漠视了那么多年，我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与病痛的折磨。
紫萱呼救的声音已经远去，我看到那些侍卫拖着她向王宫的角落走去。我已经十七岁，我懂得人情世故，我也知道那些侍卫有可能对她做什么。
紫萱那么漂亮，早已经是所有人垂涎的对象。
就让他们，污辱了她吧，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刚刚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良心就狠狠抽了我一巴掌。
我带着几个侍女，飞快的追了过去。什么叫和我无关，我没有娘，又体弱多病，是萱夫人照顾了我那么多年，每当我生病的时候，总是萱夫人守在我身边。紫萱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抢我的风头，她是那样的善良。
当我赶到的时候，紫萱的衣衫已经被撕的褴褛。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我的心，突然好疼。我没有亲自动手打那些侍卫，我怕脏了我的手。
我只是扶起了紫萱，怒斥了他们一顿，我吩咐侍女把紫萱送到我的寝宫，径直去找父王，我希望他处置那些无法无天的侍卫。可是父王却问了我一句，“素儿，真的不恨她？”
我再次犹豫了片刻，然后摇头，我，并非圣人，但是，我也不是小人。紫萱是无辜的，萱夫人与我有恩，我不能，也不会恨她们母女。
父王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欣慰与悲伤。他仍旧依照我的请求，把紫萱调到我这里，并且严惩了妄图污辱紫萱的侍卫。
当我回到飘雨轩，当我看到床上瑟缩成一团，抱头痛哭的紫萱，我真为我那两次的犹豫而羞愧，紫萱是无辜的，她毕竟，还是比我小两岁的孩子。
我知道，紫萱是善良的，就因为那一次的事情，她对我格外的依恋，格外的好。每次天还没亮，我就能看到她为我搜集朝露的身影，她说，朝露可以养颜补身体，每天，我都能看到她仔细的研究食谱，暗自思索哪些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看到了她为我尽心尽力的身影，我庆幸，我救了她，我庆幸，我没有把她当仇人。
她一天天长大，容貌也越发妍丽，但是她的美，却不逼人，只是宁静柔和，让人安心。
我曾经，物色过几个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品行良好，行止端正的，我都命人画了画像，然后那给紫萱看，让她挑选。她也不小了，十六岁，该是找个良人的年龄了。
可是她总是摇头，羞涩地说，“公主，我心里有人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是那个曾经和她一起的小男孩。可是，匆匆相聚，宛如露水一般的情缘，怎会长久？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都已经忘了那个人的样子，他又怎会来娶紫萱？恐怕，也只有紫萱这样单纯又天真的小姑娘，能把小时候的誓言一直守到现在。
我劝她，“你怎么知道你心里的人会娶你呢？不如早些找个人嫁了，等你年龄大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可是她总是一脸正色地说，“他一定会娶我的，我们发过誓。”
我能做的，只剩下了叹气。当时年幼，懵懂无知，戏言一般的誓言，约定，怎么能当真？恐怕，只有紫萱这样天真的丫头，才会这样。
我万万没想到，命运，竟然真的把他们两个人连接在了一起。
突如其来的战争，持续了半年之久，当父王接到那敌国将领的一纸书信，老泪纵横，他来找我商量，那个消息在我耳中听来却是晴天霹雳。
我哭着叫着，我不要嫁给那个恶魔，那个畜生。
他不止要我大哥的人头，他还要我去做他的玩物，他到底是怎样残暴的虎狼啊，落在他手里，我一定是生不如死，我不要这样。
父王抱着我，思考了很久，之后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转身离开。
我哭了好久，紫萱也没能把我哄好，直到我哭得昏迷过去，飘雨轩才安静了下来。
等我醒来，侍女们却把我锁在了屋子里。任凭我如何哭闹，他们也不开门。
再次还我自由的时候，正是紫萱出嫁的时辰。
侍女告诉我，紫萱再次被封为公主，李代桃僵，代替我出嫁。
他们还说，这是她们母女两个，欠帝江城的，紫萱还算有良心，知道还债。
我呆滞了好久，才疯狂地跑到了她的房间。
浓烈的红色，衬得她越发的寂寞。她眼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没有畏惧，有的，只是凄凉和失落。
我知道紫萱她的心有多苦，她是心底带着一个人出嫁的。要嫁的，却是一个残暴不仁的敌国元首，一个极其陌生而且危险的男人。
我同样知道，紫萱是为了保护我，为了守护帝江城，才答应出嫁的，她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重情。或许，她还在记挂着，当初我救她的恩德，可是她怎知道，我那时，竟然有犹豫的情绪。
我真的好愧疚，我叶素雨何德何能，能让紫萱为我这样付出。
她走了，带着笑容走了，我却能看到，她眼底的失望。是对我的失望吗？是对父王的失望吗？还是对整个帝江城都失望了？
她坐上了送嫁的马车，走向了未知的路。
十里送嫁，我把我那亲亲的好妹妹，送入了龙潭虎穴代我受苦。
在地牢里，我又一次看到了她，才几天不见，她竟然瘦成了那样，她面无血色的样子，真的让我的心更加痛了。可是，我已是自身难保。
那个站在地牢中，浑身散发着邪佞气息的人，便是紫萱的夫君。第一眼，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我真以为我见到了天神，那俊朗的不落凡俗的脸，真让人怀疑他是天上的谪仙。可是，以后发生的事情，让我彻底的看了清楚，他不止不是天神，反而是名副其实的恶魔。外界对他的评价，一点都不夸张。
我清晰的看见，他眼底的无情。心，抽痛不已，在这种男人身边，紫萱过得，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很快，我便没了担忧别人的心情。那个男人，他把我按在了地牢肮脏的床上，就那样，夺去了我最宝贵的童贞。
羞耻，愤怒，让我恨透了这个嘴角永远带着邪气笑容的畜生。
他砍断了我父王的手臂，踩在父王胸口上冷笑，他把我的父王放进瓮中，倾倒那噬骨的毒虫。我想杀了他，可是却轻易地被他制服，我怨恨老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父王为了我哀求，为了我，向敌人哀求，可是，这只会让他脸上带着更灿烂的笑容罢了。
紫萱的声音，柔弱而坚定，她说，她愿意动手杀父王。
也许不止我一个人知道，紫萱是多么善良的女孩，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从不忍残害任何生灵。可是她今天，却为了我和我父王，愿意动手杀人。
她在那个人的胁迫下，动了手。
那样浓烈的颜色，我永远也不会忘……
当紫萱偷偷来到地牢，把我放走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我走了，紫萱会怎样，可是，我仍然自私地离开了，我天真的以为，我可以回到帝江城搬救兵，我可以救出紫萱。
但是我真的太天真了，秦世仇早已经以驸马的身份接管了帝江城，他还虚构了我和我父王的死因，以翁婿之礼埋葬了父亲。
帝江城的百姓，竟然信任了他的谎话。
我好恨他，我真的好恨他。就在我苦思冥想如何复仇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了秦世仇要问斩紫萱的事情，我知道，我终是连累了她。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既然我无法报仇，那么就把紫萱换出来也好。
我回到了血夕城，我看到了紫萱，他竟然断了紫萱的腿，把她当做最低贱的宠物，我能看到，紫萱身上，那成堆的伤痕，我也能看到，紫萱洒下愧疚的泪，对我露出故作坚强的微笑。
我恨我怨，可是，造成这一切的是我。把紫萱推入火坑的，就是我这个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的姐姐。
我曾见到过秦世仇赏赐给紫萱的院落，那是整个王宫，最简陋的地方了吧。落雨斋，带个雨字，或者可以说他用了心，但是偏偏，是落雨，他对紫萱，真的恨极了吧，否则，怎么会连寝宫的名字，都是带着诅咒。
我不是没想过，要告诉秦世仇紫萱并非帝江城的公主，可是，不告诉他真相的理由太多。他曾因为紫萱不是帝江城正统血脉而杀了父王，若是知道了她连私生女都不是，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混蛋事来？
可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是为了我心底的自私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吧，我怕，那样的折磨会加诸在我身上。
可是，紫萱她，没怪我，她也从没想过告诉秦世仇她真实的身份。
我，真是个小人……
我也只能，在暗地里，默默哭泣，默默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弥补紫萱。
我经常在想，紫萱那么聪明，她会不知道我心中这些丑陋的想法吗？
答案不明。
那个畜生的所作所为，一次比一次残忍，一次比一次过分。
可是紫萱一直在忍受，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紫萱要这样。我问过她，她只是露出一个充满了怀念与眷恋的笑容，她说，“姐姐，我想他爱上我。”
我摇头，那个畜生，怎么可能对紫萱动情呢……
那一天，恐怕是紫萱爱他的生涯中，最后一天。
他逼迫紫萱，堕下了她好不容易怀到四个月的骨肉。
喝堕胎药的，是紫萱，在简陋的床上，痛苦嘶喊的也是紫萱。但是真正心痛的，却不止她一个。
我守在她房门外，心如刀绞……
我看到易将军他，痛不欲生。
就连那个一向冷静的畜生，也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房门。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动了一下，他该是爱紫萱的，可是随即，我想到了，紫萱就是因为他才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心，立刻冷了下去。
好久好久，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直到我听到了屋子里的嘶吼声，我的心，突然跳的飞快。
我和易将军一起冲进去，那满地刺目的鲜血，那了无生气的人儿，那地上摔的血肉模糊的胎儿，彻底搅碎了我的心。
我冲过去，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她的身体，冰冷的不见一丝温度，她嘴角，带着浓稠的血迹，那样的瑰丽刺眼，我伸出颤抖的几乎痉挛的手去擦，可是，却只是让鲜血晕染的更大。
那不只是她的血啊，那还是她的命啊！
是不是，只要我把这些血迹擦干净，她就会回来了……
我恨秦世仇，我真的好恨他！
所以，我在紫萱复生的几天后，我告诉了易远兮她的身世，易远兮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好好照顾紫萱的。
我不再怕紫萱走了之后，那些折磨会加在我身上。
我只要紫萱，幸福！
紫萱为我这个虚伪的人，已经做得仁至义尽，她不该，再为我付出一丝一毫！
易远兮如期带着紫萱私奔，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但是我没有料到，紫萱竟然又回来了。
我失去了她很久的消息，再次见到她，却是在无忧草堂。
她，满脸的伤痕，妍丽的容貌，已经荡然无存。
可是，她仍旧不恨我，不怨我。
我扑在她身上痛哭，谁能告诉我，眼泪有什么用。可是，除了眼泪与愧疚，我还能给她什么？
等到紫萱的伤，全都好了，我又一次以为我可以放心。就在我想要去找易远兮商量带紫萱走的事情的时候，可是我却莫名其妙地看到了，紫萱和秦世仇相依相偎的身影。她对他笑，笑容里没有任何杂质，宛如当初在帝江城一样天真快乐。
我愣住了，去临风阁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难道，这两个人，真的爱上了彼此？难道和他在一起，紫萱真的幸福？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秦世仇对紫萱好，那么我可以不找他报仇，我也可以不破坏他们的感情。我忍住了去临风阁的欲望，暗自祈祷着，紫萱幸福。
可是，我再一次失望了。
我听到了紫萱自焚于殇离苑空庭的消息。
冲天的火光中，我看到了秦世仇越加苍白的脸颊，我也看到了秦世仇吐出了鲜血。
我，矛盾了。
是他害死了紫萱，是他逼得紫萱走投无路。
可是他，却是那样的爱着紫萱……
片刻的动容后，我不断的告诫着自己，要恨他，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把我心爱的妹妹伤得体无完肤。
我曾以为，我会念念不忘那些仇恨，一辈子，可是那些仇恨，却在我念念不忘中，渐渐地淡忘了。连我都不知道，我会宽恕他。
他醉酒了，他抱着我，对我说了那么多的心里话，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话。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悔恨痛苦，我看出了，他眉宇间的沧桑落寞，我感觉到了，他心里的悲伤与孤寂。
我突然发现，这个比我还要小一岁的男人，也是个脆弱的少年。
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他不懂得如何去珍惜一个人。
他是那样的寂寞，那样的悲伤，那样的孤独。
就算是毒罂粟，也有娇嫩的花瓣吧，就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有可怜的地方吧。
若不是幼时，他经历了那样残酷的战争，若不是幼时，他亲眼看见亲哥哥死在面前，他是不会变成这样的。
将心比心，他，不过只是个可怜人。
我，若是报仇，结局，会如何？
我，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片刻的快乐之后，是无穷无尽地痛苦？
心里防线，轻易地全线崩溃。
我，爱上他了……
一个杀父仇人，一个把我妹妹逼死的仇人……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番外—叶素雨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