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塔[末日]》秦也川

1、第 1 章

　　地球新纪元155年，坛城总塔发出最高指示。
　　——因前线战况吃紧，派机甲部队立刻前往芦洲塔支援。
　　姜亦是胡乱扎了个丸子头，穿着睡衣脚蹬人字拖出门买早饭，却不巧正好碰上出门晒衣服的包租婆王姨。
　　老城区的建筑拥挤破败，违章建筑像缺角的积木混乱堆叠，一米见宽的巷弄潮湿阴暗，人们探出窗户永远只能看到头顶那一方窄长的天空。
　　这里是贺洲地方塔，人类世界仅存的五个生存地之一。
　　窄巷里的破旧广告灯呲啦作响，姜亦是一脚踩进经年不干的水坑，倒映其中的蓝绿色灯光破碎成四散的水珠。
　　像极了每晚都能在电视上出现，环绕在坛城上空的信号塔灯。
　　可惜天不遂人愿，窄巷上空快速掠过几架执勤的侦查机，螺旋桨刮起阵风，掀飞姜亦是最新设计的空气刘海。
　　“哟，小亦这么早去哪呀？”
　　王姨的大嗓门喊得全栋都听到了，好些人探出脑袋来看他。
　　姜亦是蓬头垢面有点社死，快速穿过巷弄不敢抬头，她现在无比后悔今早的决定——心血来潮想吃煎饼。
　　据说月东巷的李记煎饼有一套祖传秘方，做出来的口味和很久以前正宗的山东煎饼一个味儿，姜亦是馋好几天了。
　　王姨见她不搭理人，心里不快，阴阳怪气地说道，“小亦不会又要去人口管理局理论吧？真执着呀，要是能拿到回坛城的机票，记得带上我们～”??姜亦是被戳了痛楚，停下脚步侧目看她。
　　王姨一瞬噤声，姜亦是眼神犀利像淬了火星子，她最烦别人提起这事，哪怕是住在一栋楼的包租婆。
　　“我去买早饭。”良久，姜亦是回答她。
　　冷漠的声线一如既往，王姨热脸贴了冷屁股，面子上挂不住。
　　“好好好……小亦你说啥就是啥……”
　　话音未落，侦察机复又飞回上空，姜亦抬起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果然，侦察机锁定了姜亦是，一道眩目的白光投射在她身上，接着缓慢降低高度打开舱门放下悬梯。
　　风噪声越来越大，这一回不仅仅是姜亦是的头发被掀飞，连巷子里的尘土都卷在风里打旋。
　　王姨眯着眼睛向上望，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侦察机，但那道白光投射在姜亦是身上，满心狐疑的同时又怕自己被牵连了去。
　　想了想，她后退到墙角，因为被侦察机锁定，都是犯了大事的人。
　　姜亦是抬手挡住光源，尘土弥漫呛得她呼吸不畅，想着是不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堆破事找上门来。
　　舱门内亮起绿灯，滴的一声后，头顶响起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
　　——请注意，请注意。
　　——姜亦是少校，接坛城最高指示，您需在最短时间内归队复位，请接收指令上机，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
　　姜亦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侦察机重复一遍刚才的指令，可对方仰着略潦草的丸子头没有动作。
　　十秒后侦察机亮起警戒红灯，机翼两侧伸出管状发射器，里面装有强效麻醉剂。
　　“小亦，你干嘛呢！”王姨替她干着急，“你不是一直想回坛城吗，机会来了！”
　　回坛城？
　　姜亦是当然想。
　　五年前因故革职，她被下放到贺洲贬为五等公民，刚到贺洲那几年她跑了无数相关部门，只想争取回坛城替自己讨回公道。
　　但所有申诉全部石沉大海，坛城弃她如敝履，她也日渐消沉不再对那地方抱有奢念。
　　眼见发射器的充能即将满格，枪口的准星已经瞄准姜亦是的胸口，如若再不听从指令她只能横着躺进机舱，王姨以为她魔怔了在墙角又喊了几声。
　　站在光里的女人满心困惑，为什么让她立马归队，塔城之外是又发生异变了吗？
　　——最后警告！最后警告！
　　红灯快速旋转闪烁，终于晃醒了姜亦是。
　　她向前跨步抓住悬梯，宽松的睡衣扛不住巨大风力，被吹得高高鼓起。夹着人字拖不好爬梯，姜亦是索性甩脚踢掉。
　　她回身望了一眼逼仄的小巷，才发现每一扇窗户后都藏着窥探好奇的眼睛，他们其中很多人从未离开过贺洲塔，也许这一生都无法走出这里。
　　遥远的坛城，是活在电子屏幕上的信仰之地，也是世界最后的中心。
　　姜亦是一步步登上梯子，侦察机解除警告收回发射器，白光之下姜亦是随着侦察机缓缓升空，王姨变成渺小的一点，老旧城区逐渐缩小成灰色拼图上的一块。

　　侦察机将她载到贺洲战略规划部，姜亦是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贺洲的落脚点便是这里。
　　刚下机舱，她就被神色肃穆的公职人员带走，她这一身上不了台面的打扮很难不引人注目。
　　姜亦是跟着他们穿过硕大的停机场，在踏入规划部正门的前一刻，终于有人送来一套衣服。
　　“姜少校，您的衣服。”送衣服的男孩看着才十八九岁光景，穿一身野外作战服，他双手递过一套军装，眼神清澈盛满对姜亦是的仰慕。
　　光脚的姜亦是快速套上板正的军装，再抬头，除了一头长发倾泻至腰间，她整个人气质大变——
　　多年的训练生活，让她学会隐藏起女性的柔软和娇媚，她和所有男军官一样，脸上刻满坚韧和不服输的态度，匀称的肌肉线条包裹在熨烫妥帖的制服之下，腰带收紧脊背笔直，英姿飒爽像是开在枪膛上的烈火玫瑰。
　　“我现在要去哪里？”换完衣服的姜亦是让人眼前一亮，也难怪人靠衣装，此刻她说话都格外有底气
　　“为什么突然将我召回？”
　　“姜少校，总塔发出的指示是尽快安排您回去，具体的等您见到上方领导他们会告知，走吧。”
　　亮堂的规划部干净得像另一个世界，姜亦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小时前她还只是个想吃煎饼的市井小民。
　　前头一人刷卡进电梯，直接按了最顶楼，他们将人送出电梯后便不再跟着，一本正经地嘱咐道，“上方领导在里面等您，再会姜少校。”

　　姜亦是环顾四周，满目皆白的墙面上嵌着一块大显示屏，上面播放着贺洲塔各个地区的实时监控。
　　姜亦是打眼就看到自己住的那片城区，第三行第四列，右下角注明此区域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姜亦是少校，请进。
　　突然一个清冷疏离的人声响起，姜亦是转身寻找声源，却见白墙中缓缓打开一扇隐形门，房间中央站着一个颀长高挑的背影。
　　姜亦是走进房间，隐形门悄无声息地合上，那个穿着黑西装的背影转过身来，向姜亦是伸出手。
　　“你好，我是应帧，军用机甲部队的总工程师，也是这次野外作战计划的负责人。”
　　姜亦是盯着他不敢相信，这么一张清秀书卷气的脸蛋，居然会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机甲部队总工程师。
　　“您好……您刚才说，野外作战？”
　　姜亦是暂且顾不上应帧的真实身份，她还有一大堆问题想要弄清楚。
　　应帧按下手中遥控，房间灯光熄灭，两人身前出现一块全息投影，接着坛城最大的信号塔犹在眼前。
　　它建在海拔最高的喜马拉雅山脉上，巨大的塔身由数百万根特质金属锻造。
　　姜亦是则一头雾水地盯着塔身顶端的发射台，绿莹莹的信号灯每隔数十秒便会闪烁一次，看久了姜亦是眼睛疼。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
　　应帧说话不疾不徐，但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他指了下塔顶的信号灯回头继续道。
　　“总塔信号灯的每闪烁一次，便意味着地球上可供人类持续发展的地方少了一点，这你应该知道吧？姜少校。”
　　姜亦是点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五年前她就是从坛城来的。
　　那时候有人恶意挑衅，怀疑她作为女性不可能靠自身能力成为坛城陆军特战队的王牌单兵。
　　于是她一个人一把微冲杀进雨林，活捉一条变异的黑凯门鳄，带回来摔在对方的餐桌上，实力证明她可以比男人更有血性。
　　“所以……外面局势异常严峻？”姜亦是问道，“贺洲还好啊，没听说有异体进攻。”
　　“很严峻。”应帧双手抱胸，解释道。
　　“贺洲离坛城最近，它们应该有所顾忌所以还未采取行动，但芦洲塔和胜洲塔的情况非常不好，异体们像是集体进化一般，每天都有组织的进攻人类栖息地。”
　　“姜少校，我需要你回来加入作战行动，保护人类最后的生存家园。”
　　坛城塔台的信号灯持续闪烁，绿光映在姜亦是的脸上明灭不定，时隔久远这句话再一次落在耳朵里姜亦是感到异常讽刺。
　　“保护人类最后的生存家园？”她嗤笑一声，挑眉冷笑道，“五年前把我下放到贺洲塔的时候，怎么不喊口号？现在外面乱成一团又想起我来了？”
　　应帧并未被她的话影响，仍是一脸淡然地说，“姜少校，我知道你有很多不甘心，但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下过去的芥蒂，我保证这次行动以后，你可以回到坛城。”
　　“放下？呵……”
　　姜亦是唇角勾起一缕讽刺的弧度，她迎着应帧的目光正色道，“五年来的申诉你们是看不到的，现在说要让我回归作战，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吗？”
　　应帧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同情，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总塔自有他的道理，姜少校，我们身处乱世，应该放下个人恩怨与情感。无论未来，皆是使命。”
　　姜亦是站在他身后，盯着他头顶的发旋，类似的话听过太多太多，但现在已经很难激起她的战斗欲。
　　她喃喃说了句，“我退休了，你们去战斗吧，我现在在贺洲挺好的。”
　　有王姨，有对门阿嬷，还有缠着她打太极拳的爷叔。
　　应帧沉默半晌，最后转过头，“我们做个交易吧。”
　　姜亦是抬眸，上挑的眼睛闪过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