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申克的救赎】狱医的故事》awan

9、【狱医番外】假如一切并未发生

　　Summary：刚和妻子离婚一年的银行家安迪·杜佛伦先生，日前不幸遭遇了一起车祸，被迫住院，主治医师名叫路易丝·诺顿。

　　“醒了？”
　　安迪·杜佛伦费劲地抬起眼皮，视野中能看见的只有晃动的光影。他首先感受到右手小臂传来被血管冰水灌满般的冷意，接着就听见这道更凉更清澈的女声，耳畔萦绕着钢笔尖在纸面造成的、细砂质感的摩擦声，以及……
　　消毒水的味道在刺激他的鼻黏膜。
　　他在医院？
　　不错。在他能唤起的最近的记忆里，他应当走在距离公司一个街区远的人行道上。是那辆大声外放摇滚乐、横冲直撞来不及拐弯的银色跑车把他送到这里来的。他昏过去的时候还能听见那段分外应景的“Where is my mind”。保险公司应该怎么理赔？他敢肯定那几个人是在酒驾……
　　“醒得真是时候，下一班护士还没来交班呢，我得等他们来交接情况。”那道冷淡的声线比方才更近了，事实上，下一秒安迪的衣服就被不算温柔地掀起来检查了一番。
　　“看来没什么问题了。”女人收回手，抽出钢笔又在单子上利落地写下几个单词，“我刚刚才给你做完检查。尽管继续在病床上呆上一两个月是免不掉的，但总的来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他们一直没联系上你的家里人，你的家人呢？”
　　安迪努力地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位医生醒目的黑卷发和不那么抢眼的蓝灰色眼睛，在监测仪器的蓝色荧光映照下，它们显得更像一对蒙尘的孔雀蓝玻璃。他不得不和自己混沌的大脑搏斗，蹦出几个单词：“噢、没错，我的家人…琳达……”他倏然闭上了嘴。
　　女人挑起了一边眉峰，将笔夹回白大褂的口袋。
　　“那是我的…前妻。我的父母不在这座城市，我现在一个人生活。”安迪扯出一个礼貌的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是支万宝龙吗？很少看到有医生用传统钢笔了，你知道，追求效率，大家现在开始用圆珠笔了。”
　　“没关系，你目前不需要接受必须取得家属签字的手术了，但你最好给自己请个护工。”女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谐之音，“人们开始抛弃钢笔了，就像他们抛弃了剧院走向电影院一样，但仍然有很多人拿钢笔做礼物，作为他们所谓…高端品位的证明，不是吗？”
　　这场对话没能深入下去，护士很快来交接了。钢笔成为这位高峻孤岛般颇有距离感的医生与安迪之间的深水之上飘摇着的唯一一块浮木，不过安迪很快从几位热衷于在工作中加入闲聊的护士小姐口中找到了崭新干燥的第二块：她叫路易丝·诺顿。
　　他一定在哪里听过、或者在某张报纸上见过这个名字——天才女外科医生？一个闪烁着柳叶刀银光的前缀，和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倒是很相称。安迪一边挣扎着在不触及伤口的情况下让自己侧了个身，一边这样想道。
　　这位诺顿医生是对所有人都是这副面孔，还是出于什么他也不得而知的原因针对他？如果是后者，那他只好把更多的期待放在她有十分高尚的医德上了。
　　安迪不指望无人探望的住院生活能多有趣。他看完了托人买来的几本书，此前他从来没读过洛尔迦——然后在书店劣质的信纸上勾勾画画防止大脑停转。纸的背面粗糙得像老富豪手背诚实的皮肤肌理，铅笔字迹会在手指摩擦下晕得分辨不出字母，于是安迪借来圆珠笔潦草地画上几块网格。几个简明的棋子记号，少许行进标注，不存在的对手，他在头脑中再现的这局是……
　　不轻不重的两次敲击声把安迪从米色信纸扯会现实，他抬头，于是看见路易丝·诺顿抱着检查表格站在他面前，揉捏自己的手指。从指尖到根部，如同最标准的洗手步骤图。她的目光已经趁他愣神轻巧地跳跃到纸面，他几乎见到那对冰珠晃动了一下，然后转回正凝视它们的眼睛上。
　　“王翼弃兵。”路易丝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歪了下脑袋。
　　“…王翼弃兵。”安迪续上了刚刚思维的进程，倏尔意识到自己重复对方话语的愚蠢。他局促地眨了眨眼，抬起夹着铅笔的手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
　　“我不知道日理万机的大银行家也会无聊得开始自己跟自己下棋。”路易丝当作没注意到他的尴尬，递给他一张表，连带着她随身携带的那支钢笔，“把这个填了。”
　　医疗保险意外伤害住院申请表……安迪认真填上受伤经过，然后捏了捏眉心，很想问问医生他还需要在这里住多久。他有思考时偶尔转两圈笔的习惯，然而转到一半指腹传来蹭过一块凸面产生的摩擦。那是钢笔最窄处的一片镀银图案，时间磨损之下依旧在光里闪烁着它将始终承载的字母。
　　“1926-12-31，奥罗诺市国际象棋公开赛”。
　　“…我那年的亚军奖品，你大概不知道还有这项比赛，它只办了四年。”路易丝拿过他手里的表格时开了口，并且似乎为能触及他的盲区而心情不错，补上一句，“我当时用上了一种跟你刚刚模拟的王翼弃兵很相似的策略，你可以猜猜是哪个。”
　　“你也可以猜猜，”安迪抬头望向她，感到不再能抑制住嘴角的微笑冲动，“缅因大学在哪个城市。”
　　“后翼弃兵。我知道你从第一局开始用这一招击败过多少人，因为我就是第一个——我不想在第一场就狼狈地走人，因为我至少得知道将死我的国王的人能排在什么位置。结果很不错，我可以对所有人说我是输给了亚军。”
　　这是他第一次让路易丝哑口无言，尽管效果极其短暂。她很快笑了出来，难以置信似的摇了摇头，那双灰蓝色眼睛也难得有些亮晶晶的。她皱了下鼻子，把表格塞进文件夹：“奥罗诺的比赛停办之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公开赛了……好了，我得去找上级交差了，好好养着吧。”
　　他和路易丝的对话开始比短暂而简洁的交换信息更长，尽管还远不到熟悉的阈值。而一旦有了可以期待的节点——查房、换药、估测愈合情况之后，剩下的时间就变得难熬。
　　安迪知道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知道回到办公室的那天能看见比他差点骨裂的胳膊还高的待处理文书。这些想法袭来时他就会被投掷进一个密封真空玻璃杯，而路易丝的存在像不断蒸腾出飘渺冷烟的莫斯卡托，一点一点溢入弧形杯口，使他中空的内里再次复苏。他倾听气息渗入的轻响，认为那应当与她吐字的声调相和。真空有抓住异响与气流的冲动，他则有在这间白色病房以外的地点见到那位声源的冲动。
　　安迪试图补全出一个更完整的路易丝·诺顿，她毕竟留下许多比声调更沉的线索，比如一小罐玫瑰酱、安睡在他床头的《布里格手记》、交谈的间隙泄露的对帕格尼尼的神往。可她似乎是孤立的，酒的原料少了家庭，也几乎没有朋友。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是怎么一回事，都不影响他接近她的本能渴望。
　　住院的最后一周里，一位只在衣着上践行波西米亚主义的波西米亚主义者找来了安迪的病房。高挺的棕色踝靴在路易丝刚开始给安迪做常规检查时踏进了房门，安迪在见到它们的第一刻就知道那属于琳达，他那位不愿被束缚在仅仅一段感情里的前妻——现在该叫昆丁夫人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把怀表藏在我首饰盒最下层的习惯。”琳达用食指从她的流苏手提包里勾出一块汉米尔顿铁路怀表，在安迪面前晃了晃，“要不是我摔坏了盒子，可能你永远也找不回来。”
　　路易丝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并瞥了安迪一眼，用眼神表达揶揄。琳达则发出一声嗤笑：“看你的样子，大概暂时是用不着了。”
　　安迪叹了一口气，决定既不反驳也不做解释，抬起早就痊愈的左手接过表。在怀表被安稳交接的下一秒，琳达一分也不愿多待地离开了，好像担心消毒水的味道会沾上她鲜艳的不规则连衣裙。
　　路易丝在此时刚好将拾音器贴上安迪的前胸，准备开始监听心率：“我差点儿以为那是你的什么秘密情人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她是你的……”
　　“前妻。”安迪看着她，简洁地补全了她的话，他吞咽了一下唾液，又进一步解释，“…那块表是我给她准备的纪念日礼物，她那天晚上正忙着跟那群朋友们比赛谁先干完九杯玛格丽塔。”
　　“听起来很遗憾。”路易丝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坐上床沿戴好了耳件。
　　“也…没那么遗憾。”安迪望着导管，突然发现他的心脏跟路易丝的距离比这段黑色软管更短。
　　两点之间直线比曲线更短的定理没来由地浮现在安迪眼前，维持现状的理智使他几乎不敢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只是干巴巴地继续讲：“并不比我即将出院却没做完想做的事遗憾。”
　　路易丝没有回应，他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有在听，但有一段旋律开始在他的心跳的节拍里徘徊、重章复句地舞蹈。她是不是能顺着导管听见这支曲子呢？还是这种声音只是他对传导器过度敏感产生的幻觉？他几乎要在路易丝摘下耳件说出“一切正常”的话缝里说点什么了，可他没有，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明白地把想法说出来。最后，他只是在路易丝离开病房前突兀地开了口。
　　“能把病历本借我用一下吗？”他说。
　　安迪避开路易丝困惑的眼睛，好像真的只是要再翻一遍似的，很快完完好好地把本子还给她。
　　………
　　三个小时后，正处于下班时间的外科部医生办公室，几个医生聚在门口谈论起这个月又有领导组的饭局，不抱期待地问路易丝这次是否能来，毕竟她通常用要联系病人家属之类没诚意的借口搪塞过去。
　　“这回不是找借口了。”路易丝摇了摇头，已经整理好手上的资料。
　　“为什么？”这倒让同事显得有些惊奇了。
　　“因为……”
　　路易丝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指尖碰上某张因多次展开闭合而隐隐有了散架趋势的邀请纸条。
　　她抿唇微笑起来。

　　因为她会在周六坠入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