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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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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语气清淡,“段家往世子身边安插了不少人,那日袭击你的,就是他们。他们今日对你下手,明日就敢在世子跟前造次,你和世子利益一致,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薛盛如愕住了,他听说了,世子的亲卫押着些人去了衙门,带回府里便打死了,抬出去几具尸首,挨个发了赔偿银子。世子府上的菊萱姑娘,也来了薛家,向他们告罪赔礼。
薛盛如再憨也听出味了,“你是对我好。”
陆月嗯了声,按完了一条胳膊,又拉过薛盛如另一条,“我看桌案上笔墨摊着,你胳膊疼成这样还在用功,是想考个进士出来?”
薛盛如闷声闷气道:“我比不上子观的才情,只想着三年后尽力一试。”
陆月能按揉的地方都给薛盛如揉了一遍,搓上伤药,洗了手就要走。
薛盛如扬声问她:“你去哪?”
陆月回身,“去武堂,我忙着呢。”
薛盛如把垂在肩上的头发撩到后面,跟过去,“我也去。”
陆月惊讶地看着他,薛盛如绷着脸,“怎么,不许我去?”
“去去去,一起去!”陆月从门房那拿回自己带来的长棍,薛盛如说这棍子太难看,跟丐帮帮主似得,扔了干净。
陆月不乐意,俩人就棍子是否难看、是否该扔辩了一路。世子批给她的是城墙根下面的一片空地,围了圈篱笆,就成了陆月的武堂。
这处离族学稍远,可胜在热闹。孩子们哪怕不爱练拳耍棍,可只要城门边上有人,他们就会摆出练武的架势。
篱笆上挂了个木牌子,上面写着歪歪扭扭“英雄”两个字,他们这武堂,就叫英雄武堂。
陆月领着薛盛如穿过篱笆,对着那些扎马步的小弟小妹们,极气派地大拇指一指身后的薛盛如,“叫师兄。”
那些个豆丁大、甚至衣衫褴褛的小毛孩,齐声冲着薛盛如喊道:“师兄!”
薛盛如被这呼呵声喷的后仰,十分拿捏的点了下头,陆月摆手,“接着练吧。”
薛盛如牵起陆月一片衣角,拉她远了几步,低声道:“那些孩子不止是曹氏族学的。”
“嗯,今个族学都在上课,现在练的都是一些……嗯,什么人都有。”陆月拧着眉,一时没相处怎么概括。
有些孩子是孙赖子带来的,娼生子,乞儿,下九流的偷儿,有的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瞧着热闹,自发加进来的。
“老大!我们扎完马步了!”大毛跑过来,抻着脖子报告。
陆月掂着棍子,让薛盛如自便,她要去当小师父了。
薛盛如靠着篱笆,抱着胳膊,远观陆月在最前面挥舞棍子,后面的孩子们也拿着长短不一、千奇百怪的棍子跟着动作。
一、二、三,喊的倒是像模像样。
薛盛如出了一会儿神,邵师父只教过他们基本功和一些拳脚,剑法,什么时候教过棍法了?
看着倒是有章法,不是乱挥,说不定是陆月她哥教的军中棍法。
临近隅中,陆陆续续走了一些穿着体面的孩子,只留下那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孩子们。陆月歇了,站在薛盛如旁边,问:“你看什么呢?”
“那个叫大毛的,他为什么练到一半就不练了,只蹲在那里,垂着脑袋。”薛盛如困惑不已的望着大毛,和几个类似的孩子。
他们衣裳、鞋子都有补丁,有补丁还算好的,多的是破洞没补的。身子瘦,脑袋大,垂着头蹲着,好像颗豆芽。
“因为肚子饿的没力气了。”陆月说。
薛盛如啊了声,“既然食不果腹,为什么还要花气力练武呢?他们如果不练,肯定不会这么饿。”
“因为练了,才有盼头,才有意思。”陆月道,“他们这样的,没有玩具、没有乐子,只有饥馑和寒冷,忽然间能学武功了,哪怕肚子饿也要学。”
薛盛如听着,神情苦涩。
陆月平铺直叙,云淡风轻,“再说了,他们学了武艺,日后就能当打手,混帮派。他们期盼的日子,就是城里那些混子的日子,偷鸡摸狗,拉帮打架,哪天在混战中被砍死了,也算是英雄好汉。”
“这怎么能是英雄好汉,这、这不是正途。”薛盛如嘴角的苦涩溢出来。
陆月斜着他,“有人走正途,就有人走歧路,若是连歧路都没了,他们才真的活不下去了。”
薛盛如背过身子,站了半晌,他也有点饿了,转向陆月,道:“我家铺子搭了布施棚子,这几日让他们去那边吃饭。”
“这些日子?”陆月拖着调子,仔细盯着薛盛如。
薛盛如道:“我给武堂建几间屋子,灶房,灶房一定要有。”
陆月哎呦了声,冲孩子们喊道:“小的们,今个儿中午薛师兄请客嘞,跟我去他家铺子!”
大毛他们先怔忡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相互看看,陆月接着叫道:“薛师兄还要给咱们武堂盖房子,还不谢谢你们师兄!”
“谢师兄!谢谢师兄!”孩子们一窝冲过来,冬天里没处洗澡,虱子跳蚤汗臭味熏的薛盛如连连后退,“不算什么,这都不算什么。”
陆月在旁边看着被团团围住的薛盛如,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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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中午请薛盛如到曹氏饭铺吃饭,道别后她又在城里兜兜转转,从城东到城西,把瓦子象棚什么的看了一遍,才回家去。
推门进来,石头哥和铁子哥都在,两个人坐在小竹椅上围着小炉,喝热酒。孙赖子站在正屋前头,兜着手走来走去,看见陆月进来,朝她拱手。
陆月应了声,又向石头和铁子问好,迈上堂屋的台阶,孙赖子掀开帘子请陆月进去,然后他才进去。
石头和铁子对视一眼,金石头嘴撇成八字,“什么好事都让孙赖子摊上了。”
铁子捧着酒碗,“风哥让咱们跟他好好相处。”
“风哥太好说话了。”金石头扬声叫道,“妹子,有啥事叫哥哥们啊,哥哥们就在外面。”
陆月听见了,回道:“好嘞。”她朝耳房去,那边让她设成了茶水间,她拎了一小壶热水,一盒茶叶出来。
孙赖子忙摆上两只茶杯,接过陆月手里的茶壶,先沏了一杯烫热了杯子,又沏了一杯,推给陆月。
陆月唇角掖着抹笑,“本家的习惯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忘。”
孙赖子沏好了,等陆月伸手示意,他才在对面坐下,几分拘谨道:“姑娘提起,我才渐渐想起来,一点点的,就都想起来了。”
陆月抿了口茶,进入正题,“刘忠有什么动静?”
“刘忠越发坐不住了,风哥没当指挥使的时候,他每天窝在值房,茶水饭菜都让人送进来,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叫外面的人来给他添炭、扫地、擦桌案窗台,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万事都由手下伺候。”
“现在他再也不支使别人,亲力亲为,每天都在粮仓附近转,还拿起了铁耙子翻粮食,说怕闷潮了。前些日子他放了些捕鼠夹,他说太怕耗子偷吃,要想法设法的让粮仓越来越好,让我,”孙赖子笑了下,“让我跟陆风说些他的好话。”
说完了刘忠在营里的事,孙赖子神情严肃了些,“盯着他的兄弟报来,说他提着礼品拜访了秦参军,回来后就在典卖家中物品,看起来是打算跑了。”
陆月眼神向上看着虚空,脸上的笑说不出什么意味,几分嘲弄几分真心夸赞,“还算有点眼力见,不是个真蠢的。”
陆风帮着刘忠干了两年的脏活,刘忠有怎样的阴私,陆风一清二楚。
现在陆风得势了,先傍上了邵玉又从世子身边领差事,明目张胆跟段家撕破了脸。刘忠或许不清楚恐惧的源头在哪,可直觉驱着他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陆月问:“刘忠家住哪里,又有几处庄子?”
孙赖子一一回答了,问:“姑娘什么打算?”
陆月手指摩挲着茶杯温热的外壁,股掌之中的不像茶杯,倒像什么更宏大的东西,“你们照常盯着点他,别的不用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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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忠这些日子憔悴的没了人形,眼袋快掉到了下巴,当他听说世子府打死了八个奴婢,他内心积蓄的恐惧一起喷发。
那场冬至宴,陆风也在。刘忠简直怀疑,陆风是不是两年前就做好了打算,才为他走私商货。但怎么可能呢?两年前谁能算到,世子会北巡到云州。
不,陆风可能算到了。段家和文家针锋相对时,陆风算对了何处入手能扭转局势。悬灵寨几乎是个死局,他绝处逢生立下大功,还遇到了邵玉。
听说,被陆风夜袭的草原人,鲜血泡软了几里原野。刘忠这些日子恍惚中醒悟了好多事,他当的是仓官,管的是仓兵,仓兵也是兵,是能杀人的。
他们不是奴隶、不是羔羊,而是持剑握刀的兵。
看看,陆风所到之处,必有灾殃。
好几回,刘忠午夜浑身是汗的从噩梦中惊醒,他梦见陆风抹的不是草原人的脖子,是他的脖子。他再也受不住了,拜访了秦参军,秦参军也同意他逃离是非地的打算。于是他紧急典卖家当,能带走的金银细软都收拢起来。
那天日暮时分,残阳如血,他从山里的庄子出来,想着去寺里发愿,求菩萨保佑他平安离开云州,便多走了一段山路。
天色更暗了,他身后忽然传来嗒嗒脚步声。
刘忠目眦欲裂,抱着布包袱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嗒嗒声更急促了,刘忠鼓起勇气猛地回头,身后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凉凉山风吹过,吹的他遍体寒凉。
刘忠听见自己喉咙里咯咯的声音,掉头跑的更快了,嗒嗒声不绝如缕、如影随形,刘忠好几次觉得那脚步声的主人贴上了他的后背。
他摔倒了好几次,摔掉了包袱,又爬起来,顾不上头发散乱,膝盖和手上淋漓的血。
当他发现,自己被这诡异的脚步声驱赶到了一个全然陌生、不见五指的野林子,他放生惨叫起来,那脚步声的主人也出现了。
漆黑的斗篷,尖削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