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神今天逃婚》雾里看鲸

13、美娇娥

　　外头风大，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踏上一块儿大石头上，伸臂折了一根树枝固定在脑后，百里送离朝我这儿望啊望，我以为我的脸上站了灰，他一个大跨步上前，将那木树枝儿插得更深更紧实了。

　　“你那样松松散散的，固定不住。”

　　我真觉得我头皮一紧，你到底有没有审美。

　　我拍开他的手松了松头发，“难看！”

　　他大概以为我在说他，于是他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也没解释。

　　我和他一起往下走去，无聊便想起来他上次骂我娇纵来着，“你上次的话，我也反思了，也听了你的故事，你与我说说这人如何才能活的舒坦。”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反思了我什么话？”

　　“你说我娇纵啊，你自己伤人家的心一点儿都没察觉？”

　　他正色道，“放下你的大小姐姿态，这样才能活下去，是这句吗？”

　　我记得上次他说这话的时候同现在一样轻飘飘，话说的轻巧，但话语中的分量几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活下去这三个字太难太难。

　　我点头，他解释道，“不是说你抄个书或者洗个衣服就不娇纵了，是要从心里的接受这样的生活，不要埋怨，不要诉苦。甚至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天生就该与狗抢食的人，而不是什么渡世济人的仙女，却还为自己标榜道德高尚，你说你这不是娇纵，不是优越是什么，你现在试想你当初给予他人的几两银子，半寸善良能否救得了现在的自己。”

　　我确乎按照他的话想了一下，若真有人给我二两银子，我真的能快乐起来吗？

　　答案是不能，人生漫长，二两银子什么都不是。

　　他继续道，“当你开始放下自己以前的那些荣华富贵，主动的开始体味到抄书也有抄书的乐子，洗衣也有洗衣的乐子，戴木钗子也有戴木钗子的乐子，精打细算的也有精打细算的乐子，当真正开始享受这种细水长流，真正学会苦中作乐，真正开始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同这芸芸众生一样是个普通百姓，而不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上位者的时候，便自然会觉得日子好过多了。”

　　我晓得了，他说了这么一大堆，问题就出在了我总是提起过去的身份，抱怨现在的生活上面了，我露出了个笑脸信心满满道，“我晓得了，我会尽量放下过去，活好每一天的。”

　　他突然站定，百里送离原以为我会像从前一样怼的他哑口无言来着。

　　我也抱着我的那一摞子书站定抬头瞥向他，他那表情先是吃惊。

　　然后...

　　竟抬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像是先生欣慰十足，成就感十足的抚摸着爱徒。

　　“悟的对。”

　　我对他做了个嬉皮笑脸的表情，然后就这样去向竹门书商，我却不知这一路上瞥了他多少眼。

　　张先生看了我画的封皮和抄的内容呱呱鼓掌，“人才啊，这画儿画的，甚好，字如其人，漂亮！”

　　那是，我师父可是朝廷画院的待诏，告老还乡之后被我爹请过来的。

　　“不过你这点子也确实是妙，这京都还都没几个在书册上画画儿的。”

　　我挑眉道，“张先生，我没有自吹自擂吧，还有没有书尽可拿来。”

　　这豪气的语气，简直不像被逼哭的人。

　　主动接受这样的生活，便是在旱土里开出一朵儿花开，哪怕如此贫瘠，我姜错声偏生不相信命！

　　我转身看着百里送离，朝他招招手，“张先生有没有书箧啊，我这位大哥，抄的那是又快又好，这次来个十几本儿，七天，七天抄完。”

　　一分价钱一分力，我不会因为有了帮手就降低对自己要求，这样对我和张先生都不好。

　　“这...也不急...”

　　“没关系。”

　　“其实你这一个月抄完四十本儿就行了，这多了呀卖不出去。”

　　“怎么卖不出去，我有办法能让你供不应求。”

　　百里送离拽了如此骄傲的我一下，然后对着张先生笑道，“冒犯了，在下不识字。”

　　“不认字还会说在下，还会说冒犯了。”我就这么直接拆穿他。

　　那张先生正在盘核桃，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百里送离，捋着小胡子，眯起小眼睛，不知怎的八卦了起来。

　　“哎呀呀，我这有些话本儿就适合你们抄录。里头好些警世名言，尤其是这位公子啊，要为娘子多分担一些，都什么年代了，不能总这么对女人高高在上的...”

　　我俩面面相觑的，我虽想笑但也忍住了，“啊不，你搞错了，不是，谢谢。”

　　“她说的对，不是。”

　　百里送离背着书箧，我俩双双往回走。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往边儿上一看，“那里怎的有一个洞？”

　　我正要走过去，净无已经将驱灵咒撤去，我怕有什么凶兽，一个人睡着也不安全，他伸臂拦住我，“没什么，就是一个洞而已。”

　　我看了看他，哦对，他是神仙，估计是有什么千里眼之类的特异功能，我也就信他的，“没什么野兽吧。”

　　“没有。”

　　我们回到家里我做了一碗清粥给他分了一碗，然后再分他了半块儿饼，剩下的就没得吃了。

　　“等我有了钱，我就买些种子，白菜啊荠菜啊什么的。”

　　“你会种？”

　　“会啊，不会我可以学。”我吸溜着粥道，“你说神不神奇，虽然我依然没有大鱼大肉，也还是在抄抄写写，吃的还没有斋饭好，睡得也比以前少了，可我现在为什么觉得日子却在变好？”

　　他给了我答案，“因为你自由了。”

　　“自由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点头肯定，

　　“对，多好啊，你看看这小房子，我觉得通过我不断的抄书不断的抄书，这个小房子会越来越好的。”我心里算计着这小木房子，以后等有了钱，开一片地，种一盆花儿，一点儿一点儿都会好起来的。

　　淡淡的烛火下，他隐约的笑了。

　　半晌，赏了我一个字，“对。”

　　我头一次见他对我这样的柔情，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蒙头喝粥了。

　　晚上，他在一边磨墨一边看着我写字，书本上映着我那浓黑卷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黑色的剪影，像是两把温柔的小刷子。

　　而我觉得他像一个红袖添香的美娇娥，美娇娥？

　　什么娇娥，一尺八的个头，这样一想我就开始忍笑，他不晓得我为何发笑，睫毛阴影在纸面上颤颤巍巍，像振翅的蝶翼。

　　他怼了我一下，“你笑什么。”

　　我摇头，他又拍了我后脑勺一下。

　　我有了这个想法本就笑的停不下来，他就一下一下的拍我的后脑勺，“别作弄我，我的笔要拿不稳了。”

　　“那你告诉我你笑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吐出实话来，“美娇娥。”
　　熟悉起来了之后，也甚少与我装圣人，因着这三个字竟给我尥蹶子走人了。

　　介于他实在不适合磨墨这差事，我给他换了一个，“你念着我写，这样我就不用一遍一遍的抬头了。正好你也能更好的体悟人间万象，痴男怨女，爱恨情仇...”

　　他不耐的看了我一眼，拿起来牡丹亭读起来，那是人鬼之恋的范本。

　　他读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面无表情，杜丽娘死的时候，我鼻头已然泛红，他停下来看了看我，“你没事儿吧。”

　　我摇了摇头，他便若无其事的往下念。
　　子时的时候他离开了拿走了两本书承诺回去帮我抄完。

　　我们就这样，晚上他帮我抄书，白天他给我念书，他们神仙是不用怎么睡觉的，我就知道我没有找错人。我们这样错开轮休，效率自然高了很多。

　　七天后，我下山给竹门书商送书，那老头一见我就展颜道，“你上次给我送的书，被一个有钱人看中了，我看那人穿的不凡，故意抬高价格，没想到...没想到，三本书竟然买了二两。”

　　他还特意转身将那银子那给我看，“楚河啊，他还说你的笔触有朝廷画院的意思呢。”

　　我一听朝廷心里一凉，祈祷那买书的千万不要是朝廷里头的人。

　　“发财了发财了！”小老头儿高兴的满地转圈圈，喜的额头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见他对我认可，我也很快的将这个想法打消掉了。

　　他乐呵完递给我了一摞书，又开始傻笑，“还有这个，这个活计的东家可是个京都第一古玩坊的掌柜，他是要拿你这书送礼去的，这回可得好生的抄，十天之内抄完，四本书卖二十两。”

　　我也替他高兴起来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完成。”

　　“对了！”他乐完之后，转身将一个小锦囊递给我，“这是月钱。”

　　我领了任务回去到菜市口找百里送离，今天发了月钱，我与他说买点儿东西回去庆祝一下。

　　“你现在有多少钱？”

　　“由于我表现的好，那老头儿给了我二十文。”

　　他又看我，可能是看我笑的像个傻子，终于忍不住问我，“二十文这么值得高兴吗？”

　　我跟他解释，“一开始二十文，那确实没什么可高兴的，我这是通过我的不懈坚持涨了薪水，为什么不高兴。”

　　我将我磨出茧子的手举起来给他看，“你看你看，我这手，以前在姜府我娘总说我这手好看，你在看现在洗衣劈柴，抄经抄文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若是有一点儿的回报，我也乐意做下去，就怕什么回报都没有。”

　　我正要放下来，他却把我的手拿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回我了那天早上我给他的两个字，“难看。”

　　是不是我想的狭隘了，就像我的那句难看是对着自己说的，被他误会了而已，他的难看也许也是说旁的什么吧。

　　我给了他这个机会又问，“什么难看？”

　　“鸡爪子难看。”

　　我着实没想到他一个神仙如此的记仇。

　　“你是个神仙，怎么能这么口无遮拦的伤少女的心呢。”

　　我在前头走回身却见他笑起来，触到我目光又收了回去，那速度太快我来不及拆穿他。
　　无聊。

　　我在前头背手倒着走，这样能时时刻刻面对着他，免得他在我身后做出什么精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