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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冬天很长,到了腊月人人忙着过年,整个雍京城似乎都沉浸在熬糖贡灶王,准备年货的气氛中。
      王府里面的湖水名曰澜沧,还有一座临水而建的阁楼,先皇玚佑赐名烟波楼,并且御笔亲书匾额悬挂于阁楼之上。
      这里是永嘉的书房。
      “王爷在吗?”
      芙蒹问把守在阁楼下面的侍卫,她身后跟着丫鬟,那个女孩子手中捧着一个白瓷盅。
      “启禀王妃,王爷在书库。殿下吩咐过,如果王妃过来,请您在花厅等。”带刀侍卫行礼,侧身让开了大门。
      祈王在藏书的阁楼上看见他的妻子缓步走进厅堂,吩咐丫鬟把瓷盅放在几案上就让她回去了。她随意看着什么,头发上面的黄金流苏发出清脆的响声。
      其实只要不在外人面前,这个女孩子会不是流露出一种小女孩儿的感觉。
      小女孩儿?
      祈王笑着,这样的人在雍京其实有些稀罕。
      他的妻子虽然差不多比他小四岁,这个岁数按说不算相差很多,可是皇家子弟心机多,人不大却都是人精。他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也只是比自己小四岁,可是那个孩子却比他甚至说比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的城府更深。
      但是那个孩子却斗不过自己的舅舅,最后被流放了,两年后也病死了。
      如今的宫廷中,父皇留下的儿子,除了皇帝,就只有自己了。
      他们都是沈太后所出,也许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性命都可以巩固母亲和舅舅沈大司马的地位,所以他和皇帝才能活下来吧。除了他们,所有的庶出王子已经被尽数除去了。
      芙蒹转到书桌旁,其实那里的东西不多,笔架上挂着狼毫,一方白石砚台,铺开的雪狼纸上却摆着一封信,上面是秀气的小楷写着‘祈王亲启’,居然是自己妹妹芙薇的笔迹。
      她伸出了手,却只拿起白石砚,上面有一行铭文,用大篆阴刻‘石友石友,与尔南北走,伴我诗,伴我酒,画蚓涂鸦不我丑,告汝黑面知,共我白头守’。
      “王妃是对我的砚台感兴趣吗?”
      永嘉从阁楼上走下来,侧身靠在楼梯的栏杆上,看着下面打趣说道,“这可是当年沈大司马钻山打洞才找到的这块石头,后来经过粱夫人巧手雕刻而成的,我写的铭文。”
      芙蒹先是中规中矩蹲了一下,算是见礼,说了声‘见过殿下’然后抬起头来,莞尔一笑说,“的确很难得,不过殿下,这块石头不适合做砚台的。”
      已经是傍晚了,外面的阳关照了进来,是橘红色的,连带着在永嘉身上也是暖暖的感觉。
      永嘉从楼梯上下来,白色的锦袍上面有用银线绣的龙纹。他的皮肤很白,鼻子很挺,头发是浓烈的黑色,脸上的线条很优美,也许是世代王族的原因,让他的俊美中带着隐藏着的傲气,即使他的外表很谦和。
      永嘉做过来,依然是笑着说,“哦?此话怎讲?”
      “这种白石名为垩岩,的确是罕见的硬玉,石质脆而瑟,是做乐器的上好材质,不过却不合适做砚台。白石并不温润,研墨的时候必会吃进很多水,这样墨非常容易干,写字的时候是不太方便。不过它却也不是百无一用,只有在做写意山水的时候,砚台中墨迹要干还没有干,用狼毫一沾,这样的枯涩最合适画出老树昏鸦。”
      永嘉听了只是笑,并不说话,芙蒹看见他走下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卷轴,像是刚刚裱糊好的。永嘉在书桌上把卷轴铺开,里面画的是残荷,荷花的经脉正是几笔苦涩的笔触。
      “女儿家倚门学绣就好,为何来此舞文弄墨?”永嘉这句话说的带着几分调笑的味道。
      芙蒹脸颊微红低头说,“芙蒹班门弄斧,王爷见笑。”
      “怎么算班门弄斧呢?”
      永嘉的笑容有些暖意,“我知道我的王妃一定才华出众。你的父亲姚丞相三十年前状元及第,曾经在东宫做过太子太傅,他也是我的老师,我跟着他学了十年的文章。”
      “王爷真是过奖了,芙蒹怎么配得上才华出众?”芙蒹说的时候脸色真的红,她是真的有些汗颜,她说,“芙蒹不过跟着哥哥读了几年的书。”
      永嘉和她的哥哥其实曾经是好友,姚家的长子姚简御曾经是皇帝的伴读,他们三个一起在东宫读书习武。
      不过,……
      “简御吗,我听说他到江南做官去了,好像走了有五年多了吧。”
      “对呀,我一直跟着哥哥住在江南的,大婚之前一个月刚回到雍京。”芙蒹说着,双手捧过那个白色瓷盅,从里面倒出一小碗水对永嘉说,“王爷,这是参汤,是用凉参熬的,提神不上火,您尝尝?”
      这两天和这位新王妃一同吃过几顿饭菜,永嘉知道她很注重媳妇养生。用膳的时间绝不能错过,每餐不多食,口味清淡,汤水必不可少。永嘉富贵至极,可是他的性子中带着几分的豪爽,不想在一些枝节上过于注意,虽然这样的个性似乎和他清俊的外貌不相符。
      永嘉见芙蒹已经端过来了,他双手接过来,仔细喝了,然后再说,“这些事情以后让下人做就好了。”
      “这是份内事呀,不然王爷成亲和没有成亲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样多不好。”
      芙蒹把空琬盖在瓷盅上,她莹白色的手指有条理的摆弄着这些。她的手指非常好看,尖尖长长的,做事情的时候似乎总有一种弧度,好像兰花的芯一般。她的手腕上还有一对翡翠雕刻成的飞凤环,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显得非常柔和的明亮。
      “你,……,在家里的时候,这些一定不用你的。”永嘉想着自己要说些什么。
      “不会,我会做的。我哥哥比较马虎,他会把他的墨溅到哪里都是,桌子上,宣纸上,他的书房一般的人都不让进的,只有我帮他了。”
      永嘉突然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有些不舒服。
      那双手,也被其他男人那样看过吗?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哥哥。
      永嘉看了看别处,忽然说,“早知道姚相家教甚严,只看王妃平日行止就知道了。”
      “这些不算什么,这些都是女孩子必须要做的。不过有些东西也许是别人家没有的。父亲是读书人,他也会用仕子的道学修养来要求我们的。”芙蒹说,“就是取两个陶罐,如果动妄念就放一颗黑豆,有善念就放一颗白豆。初始时,是黑豆多,后来是白豆多,在到后来则黑豆和白豆都没有了。这才到了道学及至。”
      “这么严苛?那可否问一下,王妃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
      “我?小女子还是黑豆多,所以修养差的多了。不过,其实这还是我偷偷少放了很多黑豆,不然会气死我父亲的。”
      后面半句说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和好朋友说悄悄话,永嘉听着真的笑了,这次没有任何拿捏,虽然不张狂。
      他的笑容,其实很好看,在她心中,那样的笑容可以融化冰雪呢。
      脸上还有笑意,永嘉说,“好,不过我真的不希望有一位道学大家来做妻子,那样的人生太无趣了。”
      “其实,……,我觉得这样似乎不过是要教我们如何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不动妄念就不会有痛苦。一些是非缠身的人不过求一个心安理得而已。”
      女孩的眼睛中似乎有忧伤,可是一瞬间她就让自己重新笑了出来。
      “我说过自己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殿下才是真正超脱之人。我喜欢殿下镌刻在砚台上的那首小词。”
      女孩有一双奇异的眼睛。
      而此时那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似乎可以看透他的内心一般。
      这样什么感觉?
      从来没有过的。
      “殿下要忙,芙蒹不打扰了,芙蒹告退。”
      “等,等一下。”
      永嘉叫住他,“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要忙的,就是要在这里找两本书,你,……,你想要看什么书吗?”
      听永嘉这么说,芙葭有些意外,虽然感觉到有些高兴。
      这是一个好消息,一般的文人仕子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书和任何分享的,可永嘉既然愿意分享,最少,他们现在可以成为‘友’。
      “喜欢什么样书?”似乎知道芙蒹不会拒绝,永嘉边问边打开书柜,里面被各种各样的小格子装满,每个木格子前面都有用黄金叶子打造的标签,写着里面书的名字。
      “恩,我喜欢像《庄子》一样,带一些传奇的故事。”
      芙蒹的眼睛在书柜里面看来看去,她感觉自己什么都想看似的。这些书柜,每个都直达屋顶,里面的书放的却整齐。
      “不看什么妇德,烈女,或者是通鉴?”
      “不看。我尚且处在黑豆多的时候,修养不够,圣人也不会怪罪的。”
      永嘉听后轻笑,继续找书。
      芙蒹看见书桌后面是一个转梯,可以上到二楼,于是问他,“王爷,上面是什么地方?”
      “藏经阁,里面有十五万卷大藏经,是先皇当年西征从吐蕃带回来的。”
      “哦,原来这里这么多的书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王爷的书可谓大观。”
      惊奇和艳羡的口气让永嘉有了小小的得意。永嘉拿了一本过来,问道,“这本如何?”
      芙蒹看了书名,说,“哦,是《游记》,名字很生疏,没有见过。这是,…… ?”
      “少时游历四方写的杂记,永嘉说。”
      “你的?”芙葭惊讶的问他。
      “是。”他只是说了这一句就转过了身去,居然有一些窘迫。
      芙葭翻开这本很特殊的书,里面用蝇头小楷很端正的写着自序,文笔清俊,像是回忆,也像在缅怀。而正文行文如流水,记载了永嘉每一次外出时游历的地方,不只是名山大川,连一些没有名气的小山也被他描述的清幽宜人。看着书中的情景,仿佛诸事不萦于心,在他笔下,没有尘世的富贵荣华,只有锦绣山河。
      “怎么了,看你只专注于这一页。祈阳山的风景真有这样的魅力?”永嘉见他的妻子都已经入神了,原本只是随手翻书,可是到了这一页许久未动。
      “这是祈阳山?就是凤州习水边的那座终日云雾缭绕的仙山?”
      “是,去凤州的时候曾经不顾下人的阻挡终于登上了那座山。”
      “那里有没有仙人?传说中身上有五彩羽翼的那种?”芙蒹的眼睛一亮。
      永嘉摇头,“没有。只是那里山很陡,山旁的水气大了些而已。仙人嘛,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嗯,……,凤州可说是富饶之地,耕种的时候不用松土,只要把种子撒到上面就可以了。这是听父亲说的。父亲在入京之前原本在凤州做过几年巡抚,他很喜欢那个地方。他说,那是连上天都眷顾的土地。”
      多纯真美好的向往,永嘉却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永嘉正说着回头看见有一个小宫监从外面进来,跪地说,“殿下,皇上的圣旨到了,传旨的大人正在正堂候着您呢。说因为有赏赐,所以要王爷和王妃一起去接旨。”
      香案上摆着圣旨,传旨官恭敬年完了就把圣旨摆在香炉后面。
      “祈王爷,这是皇上赏赐的,祝您和王妃殿下百年好合,莲生贵子。”
      永嘉恭敬接过传旨官手中的檀木盒子,然后取了一封银子递给他,“天使大人辛苦了。”
      这样的红包是不能推辞的,传旨官谢了赏,说自己还要进宫缴旨,永嘉也不留他,只让家人好好送送传旨官。
      “我可以看看吗?”芙蒹看着那个檀木盒子说,“皇上的赏赐是黄金一万两,白银一万两,珠宝玉器三大箱子,这些早就送进王府了,这是什么宝贝,居然让人专门捧了过来?”
      永嘉把盒子放在几案上,打开,里面有一层红色丝绒。再打开这些,就看见一朵黄金打造的并蒂莲,花蕊用细小的米粒珍珠镶嵌,华美非凡。
      “真好看,我都能看见这莲花的光泽是七彩的。”芙蒹想要伸手拿,永嘉拦住她,摇了摇头。
      “这朵莲花意头不好,不要碰。几天前天竺贡来一尊吉祥天女金像,全身镶嵌着细如米粒一样的珍珠,就是这样大小。这样的珍珠世间少有,我也是仅仅在这佛像上才看见一次。”
      “你是说?”芙蒹忽然感觉手脚冰凉,她抓住永嘉的手掌,“你是说莲花上的珍珠是从佛像上面扒下来的?这样做简直就是诅咒,……,那皇上知道吗?”
      “听说这是诚郡王命人做的,然后快马送到京城,皇兄看着合适就赏赐下来了,至于别的,……”
      永嘉说,“谁知道呢?”
      永嘉把绸巾盖在莲花上面,而芙蒹似乎感到,除了手中握住永嘉的手还有一些暖意,身边居然都是冷的。
      皇帝,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如哥哥和父亲口中那英明的君主,还是,……
      嫉恨自己弟弟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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