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之中》Caru

9、第 9 章

　　俘获玉藻前，将她一并带回空中要塞时，已是薄暮近晚。查理曼指挥要塞按照她指明的方向慢慢移动，随后便不加容赦地将其关进了牢房。
　　“喂、好痛？！对可怜的美女用剑拧啊钻的，卡尔大帝还有这么残虐的恶趣味嘛？！”
　　“少虚张声势。用于固定你灵基的是奥吉尔的卡提纳（Cortana），是没有刃尖的慈悲之剑，不会伤到你。”查理曼冷冷俯视被辉剑之一戳在墙壁上的巫女狐，心知她故意装可怜挑拨自己身边本性善良的御主，于是开口截断她，另一半也是解说给立香听，“你若是跑了这边会很困扰，对俘虏严加看管也是王的职务。在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前老老实实等着，我不会再为难你更多。”
　　“唉哎哎……”狐狸耳朵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玉藻，”藤丸立香还想争取一下，“你不能够成为我们的同伴吗？我知道你的力量不止现在这种程度，如果可以借给我们，往后的战斗或许也能早点结束……”
　　“这位御主对我的事情很了解呢。这温柔劝诱的口气还真是……难道说你们俩在上演什么『爸爸妈妈的唱红脸白脸大作战』？小玉藻不会上当哦，毕竟在相夫教子方面的经验没有人比贤妻我更加精通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说得好像他和查理曼的关系是那、那种的……立香不自在地挠挠脸颊：“不是那个意思。我曾被人说过……世界与世界之间的争端，和圣杯战争本质上没有区别。可即使是圣杯战争，也是有联手合作的可能性的。”埃尔梅罗二世曾给他做过堪称教科书的演示，完美地收官过一场圣杯战争。玉藻前没有像尼禄那样表现出拼死的意志，或许她也思念着御主的温暖，更希望早些回到对方身边平静度日？
　　“联手啊……”狐狸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个圈，“您没有注意到吗，这位Master？如果你们需要『同伴』，你的大帝随时都办得到。他手上掌握的某种能力我有调查过，那可真是天上地下的作弊，要让人摔手柄大喊‘这让人怎么玩嘛！’的Bug程度哦？！到底是出于什么顾虑没有使用，小玉藻也正纳闷着呢～”
　　“诶？”立香惊异地侧头看向查理曼，他一言不发执剑静伫，仿佛对谈的中心人物不是他一样。于是他明白了，这位裁定者身上深藏不露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的多。
　　“背上的伤已经没事了吗，Master。”
　　回到王室，查理曼关切地上下打量立香，“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要尽快说。城堡里也一定能找到相应的治疗礼装。”
　　“没事了，陛下。”立香浅笑道，“非要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扑打了一下礼装上的灰尘，今天在森林里跌打滚爬弄得好不狼狈，伤口流出的血可能也有一部分在身体其他地方干结，“我现在很想好好泡个澡，可以吗？”
　　“这有何不可。”要求也委实太低了点。查理曼步出王室转向走廊另一头，“跟我来。”
　　少年御主自以为他对这座临时的法兰克王城很熟悉了，还是没想到城堡底层居然建有一个令他惊掉下巴的豪华浴场。仰首才能望见顶端的大理石柱撑起鎏金背底油画雅绘的艺术穹顶，一座座精雕细琢的拱门分开更衣室初洗区桑拿房等各个部分，后方用于浸浴的圆池硕大到占据半个场子，水面清碧如镜，乳白色的垂雾忽浓忽淡，空中飘满茉莉与玫瑰混杂的馥郁香气。立香走进去踩了踩地砖，烘得暖洋洋的脚感一流，他喟叹出声，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怎么样，这个规模？”查理曼站在他身旁，问话里炫耀意味十足。
　　“太厉害了！这难道是温泉吗？！”立香蹲在池边试了试水温，日本人骨子里的泡澡魂已然按捺不住，“陛下的城堡里有这么漂亮的浴场，以前都不知道！”
　　“建造要塞的时候，无意中随手加了这东西，现在才想起来启用它。”法兰克国王按下墙壁开关，点亮柱子上用于制造氛围的烛火，“你喜欢就好。去清洗吧Master，你的礼装放在蒸气室里消消毒应该就能再穿了。”
　　少年应了声是，朝更衣室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那……陛下您呢？想要洗洗吗？”卡尔大帝酷爱温泉人尽皆知，查理曼……犯不着在这方面也要和『他自己』划得泾渭分明吧？
　　“你都这么说了，”圣骑士帝欣然应允，“那我就和你一起进去吧。脱完衣服后尽快到池子里来，可千万不要着凉。”
　　“……是！！”
　　第二声应答顿时兴奋满满。水太清澈，否则大约也会映出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待到立香光着膀子顶着一条毛巾乐颠颠地再次入场，查理曼已经悠哉游哉地在池中浸了有一阵子。入眼是法兰克王肌肉结实的肩颈和浅白肤色，立香走向他身边的脚步硬生生放慢。
　　喉间紧涩，心跳变得不规律。他想，两人是同性，这只是一起洗澡，多么正常。……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意识过剩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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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到御主进入浴池，水波随之拍打过来的感触，查理曼睁开眼瞥向身侧，示意立香坐得再近些，然后探头查看他光裸的后背。
　　“我真的不要紧了，陛下。”立香双颊通红地眯上眼，热汤温泉效果立竿见影，将他从内到外烫得透彻，每一个毛孔都神清气爽欢笑高歌。若不是查理曼还在边上，他简直想要化作半流体沉到水中去。
　　“那就好。”查理曼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几秒才收回去，“Master，今日舍身救我实乃义勇，向你致谢。但是……往后绝不可再做同样的事。你是人理最后的御主，一旦你死去，全部都将白费。我们Servant不过是故去英雄的影子，为活人开辟道路，以身相守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明白。”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再有下次，他还是会扑出去，这一点早就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事——藤丸立香垂下脑袋自嘲道：“这种事上不管是被人救，还是去救别人，到头来我都是被训斥的那个呢。”
　　“不、不是的，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那个，抱歉……”
　　糟糕，他看上去很难过。王的语气果然还是太重了吗。查理曼自我懊恼了一顿，声音尽力温和下来：“被人救……是攻略异闻带期间发生的事吗。”
　　“嗯。”
　　帕茨希染血的瞪视仍历历在目，声嘶力竭的咆哮声正似孤远荒原的狼嗥，将一根冰锥透过耳朵深埋入心，无论经过多久都还能体会那一刻的绝望冰冷。立香单手掩住眼睛，墨黑的湿发搭在手背上：“那个时候我被异闻带的沙皇问了问题……关于世界价值的抉择，问我的世界是否值得杀光俄罗斯所有的人民。我没能回答上来。就算是现在，也找不到最合适的字句。帕茨希先生一定很生气吧……所以才会斥责我，说，不会原谅我……”
　　俄罗斯异闻带和狼人的尸骸一并埋葬在冰封国土，异端的雅嘎不是为藤丸立香这个人殉身，而是为希望，为那只存在于他梦影中的美丽世界。
　　“所以我不去战斗不行。”少年的自白在水汽充盈的空间中逐渐掺上鼻音，“还有六个世界……我们不能输，必须守护我们的世界，证明它应该存在下去……否则，大家曾经从人理烧却中保护下来的一切，还有医生付出的牺牲也……”
　　七个特异点，跨越久远至今的数重路标，在冠位时间神殿亲见众多英灵化为流星落于身畔为契约者而战，泛人类史中那些见微知著的前景由人类最后的御主一一观测并铭记，如此才有觉悟守护这个处处都给他留下了实感的人理。
　　虽然举起屠刀的滋味……从来不好过。
　　“真是的。”
　　帝王的声音突然带了几分怒意。
　　“那种只能向神明求教的事情，拿来拷问你这个普通的人类。没有力量企及更高维度的主宰去改变整个游戏棋盘也就罢了，还想以普世价值观这种在他们的世界早就不适用的东西，向对手的意志施加精神恐吓。暴君的格调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吧。……嘛，不过对象是你这个善良的人，确实也有了相应的效果，战术上倒还是可以认同的。”
　　……从来没听过查理曼用这种忿忿不平的口吻说话，立香惊得忘记了继续消沉，怔怔望向那对深红环绕的深邃瞳仁。
　　“你听好，立香。”
　　查理曼也看定他，看定这个少年时刻蕴藏着不忍、不愿、不甘，又会将其努力压抑，展现出不屈、不馁、不畏，清澈得引他心折的眼睛。
　　“生命这种东西啊，是很沉重的。无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能擅自评判谁该被舍弃。俄罗斯异闻带万民的生存和泛人类史一人的生存，若是仅凭数字就加以取舍，那也不过是掌权者自认为的傲慢。并非英雄也并非王者的你，有可以『自私』的权利——满足众人的『自私』，为大家的欢笑而战，是我等为王的义务。过度苛责自己绝非益事，不如说，你只要尽力着眼现在便好。”
　　圣骑士帝捧住他的脸，在很近的距离里轻声向他诉说卡尔大帝曾步上的歧途——为抹平差异带来的纷争，西欧霸主不惜以四成电脑体的意识为代价，发动『天声同化』感染整个SE.RA.PH，化身电子之海唯一至上的概念，以达到救赎所有的目的。人们会在保有灵性的同时沦为他的傀儡，就像生命必须向『存活』本身俯首称臣。直到另一柄圣剑洞穿他之前，满怀救世恳愿的王都犹自沉浸在不朽的梦中。
　　“玉藻前说您具备的‘那种能力’……就是指同化？”立香也用耳语的音量问道。
　　“啊啊。”查理曼的声线少有地温润如玉，“可我不想用它。纵使希望争斗能结束，谁都能互相达成理解……依赖这种捷径还是太逊了。我们是要像不同的星星共存一片天空那样，在各自坚持的苦战之中求得赞许与和平。所以在我看来，你能凭借自己的意志不断向前是很帅气的，Master。大可以不用顾忌地，将此引以为傲。”
　　“……嗯，我会加油的。为了下一次……能够有不论面对谁，都能将心里的答案诉诸于口的勇气……！”
　　胸腔中仿佛被他的话语注入一股沉实的热流，立香眨着清亮的眼，向查理曼还以坚定的承诺。水雾缭绕中，他们喁喁低语仿佛恋人们互诉衷肠，交谈的却是更深的、紧系在彼此灵魂之上的东西。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空想的圣王轻点他的胸膛，“切勿忘记拯救你自己。要知道，你想拯救的世界是将你本人也包括在内的，立香。”
　　断然不可以失落踏上旅程的初心，这也是不会像卡尔大帝那样变成一心救世的『系统』的关键。立香也清楚他的起点就是『活下去』，自我存续，简单明了。
　　“可我还要经历六个异闻带呢。”少年为难地笑，“任务很艰险。万一……我是说万一，拼命到顾不上记得这一点的话……”
　　“到那个时候，就由我来救你。”
　　查理曼笑道。
　　“哪怕不是现在这个姿态的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查理曼一定会为了拯救你，到你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