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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凡夫俗子的痴心妄想过于痴昧可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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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草莓豹织田作之助的朋友、小猫咪的老师太宰猫头鹰说,猫和豹子是不能在一起的。
它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就算同为猫科动物,也是天差地别,万不能相容。不信的话,小猫咪可以学习像草莓豹一样叫,看看能不能发出草莓豹那样浑厚的声音。
小猫咪张开嘴,发出一声细声细气的喵叫。而它的养育者哪怕压低嗓子也是低沉的嗷。
“你现在能充分明白了吗?”
猫头鹰扇动他灰黑的翅膀,“我生来就能在高空飞翔,豹子长大了就能力挑狮王。”它轻蔑地扫了小猫咪一眼,这并非有心针对,而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精准判断。
“只有你,摔断腿都飞不起来,长一百年也斗不过一只恶狗。”
说着,猫头鹰放出它的弟子德国黑背。
德国黑背立马冲上来,要咬得夺去了太宰先生注意力的小猫咪皮开肉绽,好在草莓豹及时出现,小猫咪才幸运地免遭于难。
不信邪的小猫崽,回头一直琢磨着这件事。
世界上的奇闻逸事那般多,缘何不能多它一个草莓豹带着猫崽。
大型食肉动物草莓豹都愿意吃素,同与生俱来的本能做对抗,为何它不行?
然而要实践天方夜谭,除了自己做出改变外,还要抵抗外来的压力。一朝行差踏错,就会从空中跌落。草莓豹会为它的仁善支付等量的代价,小猫崽也必当为超出自我的喜爱买单。
它尝试着飞行,摔断了两条腿,找德国黑背单挑,被咬得体无完肤。就连最基本的声音,也总是学不来,它和它的养育者根本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相映成趣的过往成为翻了页的篇章,无可辩驳的现状方为徐徐展于身前的画卷。以身试法的小猫崽,心灰意冷。它看着湖边的鹅卵石,愣愣地出神。
假若吞下这颗石子,弄坏纤细的嗓子,它是不是就能和织田相似一点点。它能不能靠着那么一丁点的相像,接近对方,然后峰回路转,反驳太宰老师的真知灼见?
尽管相互拥抱也感觉距离遥远,紧密地贴合亦难偿相守的夙愿。
对某个注定携手不了的存在太过于依恋,反而在被世俗拆分之际,束手无策到孜孜不懈都没法穿过布满迷瘴的森林。
小猫崽含住了那颗足以致命的鹅卵石,心一横,准备将它吞进肚子里,好在吞食的过程中划伤自己的喉管。
要下咽的动作被强力遏制,它口中的石块被大力地扯掉。
小猫崽脆弱的肚皮被一只硕大的肉垫压住,体型壮硕的草莓豹压在它的身上,保持在能够压制它,而不至于伤到它的平衡点。
小猫崽紧闭着眼,等待着家长的谩骂与斥责。
它以为自己铁定是要被责怪了,草莓豹会借机发挥不要他,它把它赶出去,撵得远远的,直到再也不会破坏草莓豹的名声和威严为止。
在漫长的自轻自贱,认为它不配待在草莓豹身边的凌迟里,小猫崽听到了一声生疏的,掐着嗓子叫唤的嗓音。
“喵——”
不合时宜,相去甚远的叫声,激出它的眼泪。让小猫崽心中悲喜交加,遮蔽心绪的乌云都被温暖的大手拨开。
它捧着草莓豹的脸,和家长眼对着眼,鼻子对着鼻子,就是体型相差太大,险些挤成一个斗鸡眼。
它鼓起勇气问,“我、我,我没有强壮的体魄,有力的四肢,震慑百兽的吼叫声……这样的我,还有资格成为你的孩子吗?”
“有,不是我赋予你资格,而是你给予我这个荣幸。”草莓豹拱着女儿的鼻子,在它面颊上舔了一口。又不是竞选百兽之王,难道要以武艺高超论高低?
小猫崽担惊受怕到捋不直的舌头,一下捋直了。满心的欢喜鼓捣着要跃出来,但依然存有顾虑。
得到了不敢确认拥有,怀抱着时常惶恐失去。
要何时才能停止住患得患失,不再惧怕怀揣的美事作易逝的流水,凋萎的落花,转瞬成空。
“我资质愚钝,不能像太宰先生一样,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飞鸟走兽耍得团团转,也并不强大,内外兼修到持有芥川龙之介的技艺,能够到处挑衅,闹得鸡飞狗跳都能自主收场……”
“那种东西无所谓的吧。”草莓豹用鼻子去蹭小家伙毛茸茸的脸颊,“你就是你,是我的孩子。无须旁的砝码累加你在我心中的价值。”
小猫崽的心情晦而转明,雀跃的心欢快到要夺路而逃。
从此以后草莓豹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呼哧呼哧地迈着小短腿,骄傲的小尾巴像一根蓬茸的狗尾巴草,兴高采烈地摆动着,直要翘到天上去。
困倦了入眠,就安安生生地趴在草莓豹的头顶。像拨开草丛树叶,赖在父亲的大脑袋中央。
世间万物的轨迹约莫等同于旭日。自蒙昧起,从东边出发,朝气蓬勃地打着圈转到西方,在此期间不断消耗,燃尽旺盛的生命力,直至彻底沉落的一日。
草莓豹的另一个朋友乌鸦,坂口先生提出反对。自欺欺人不会有好结果,也延缓不了上断头台的刑期。
织田作之助反对它的反对,“猫和豹子不能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
坂口安吾捡着石头,立志于在水资源紧缺的沙漠中找寻到从瓶子里喝水的突破口,但那终归是无法修补的关系下自我欺瞒出的幻梦一场。
“你是豹子,你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织田作之助义正言辞地道:“如你所见,我是一只猫,这是我的女儿,小小猫,你所说的和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坂口先生辛苦捡来的石子掉了一地,“怎么看你都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豹子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对孩子影响多大。”织田作之助赶忙捂住小猫崽的耳朵,生怕女儿听进外头不好的传言。
“世初,不要听叔叔的话。我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大猫,除了个头大了点,做事没轻没重,劲道狠了点,和其他的猫没有什么不同。”
“你倒是说点优点啊!”坂口先生从鼻孔里吭气。
是的,乌鸦也有鼻孔。
草莓豹向朋友做介绍,“你看,这个孩子就是我生的。”
“豹子是不可能生出猫的!”坂口先生摇晃着朋友的脖子,让它清醒一点,“还有你是公的啊!”公的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又不是雌雄同体。
“我早就转籍了,我现下是一只从良了的草莓猫。”织田作之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展示徽章一样,为朋友展示它的独门秘籍,“还有,我有正经的育儿袋。”
“快把袋鼠太太的育儿袋还给人家啊!”
光阴似箭,时间在吵吵闹闹的拌嘴声中溜走。
铁了心吃素的肉食者草莓豹,收养了瘸腿的小猫、小松鼠、小鸭子等六个孩子。
森林的主人秃鹫图谋利益,引来草原的鬣狗。
除了不在场的长女之外的五个孩子,被推出去做了祭品,重拾杀性的草莓豹磨亮爪牙,死在为孩子们复仇的战争之中。
被陷阱绊住的小猫崽回到家,已无家可言。
弟弟妹妹被烧成了灰,连稀碎的残渣都焦黑。
它的养育者倒是留了个全尸,就是死相委实不大好看。小猫崽扒着两爪,捂不住养育者被扯出的肠子,它碰碰草莓豹的鼻子,感觉不到丝微的鼻息。
是报应吗?因为区区一个它,自不量力地执拗着要待在织田身边,凡夫俗子的痴心妄想过于痴昧可笑,所以招来了此等报应?
明知养育者已无力回天,小猫崽仍旧舍不得离开草莓豹身边。
它走那么远的路,只为回到此地,见到了草莓豹的尸体,又怎么舍得甘心离去。
小猫崽前后爪并用,替草莓豹梳理它僵硬了的毛发。它学着给父亲舔毛,擦拭掉污浊的血迹。
它采摘桑果,嚼碎了,像养育者喂养小时候的它那样,一个个嚼碎了,喂养死去的草莓豹。接着扑腾上下,替死去多时的尸体赶走那些围上来的苍蝇。
发臭的尸首流脓,长出了成千上万的蛆虫。小猫崽怎么清理也清理不干净,反被黏了一身,活生生地咬掉了好几块肉。
埋头蚕食的蛆虫撕咬着小猫崽的血肉,还要钻进它的骨头。
小猫崽在地面疼得打滚,下意识地和往日一般,朝自己的亲人求助。“织田,有虫子咬我。”
可是织田已经死了。
与敦厚长者的撒娇,素来屡次不爽。
可是织田已经死了。
打滚的动作慢半拍地延缓、停顿,进而彻底醒悟到流逝的性命无法回返。小猫崽僵直地注视着亲属的尸骸,活蹦乱跳的无头幼虫吃掉了它的眼球。
小猫崽爬回草莓豹的怀中,缩到养育者开裂的肚皮下方,如过往的每一日,感受着来自亲人温存的慰藉,任由肥肥胖胖的蛆虫把它和尸首一齐淹没。
太阳东升西落,昔日的幸存者被啃得仅剩点头皮。
响应许愿者的想望,森林深处的石板发出绿光,“即使你不再是你,它也不再是它,你还是要祈愿你们再次相见吗?”
小猫崽在化成骷髅架子的白骨身旁,永远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