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醉鸾帐【卷一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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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况脚下的麂皮小靴噔噔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下一秒他就要飞起来。
短短几步的路程极为漫长。
终于到了后殿，顾况一撩帘子，如一阵风般走入了内室。
“师姐……”他有些情怯，迟疑着开口。
程遥青此时躺在一张铺了虎皮氅子的贵妃榻上，外面的罩衫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她身上盖了一床薄被，露出半个雪白的肩头。
见到有人从门口进来，她半起身半倚靠，皱起鼻子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还在门口作什么？”
她的声音也带着醉意，好像吸饱了水的花朵，语尾带这些不易察觉的娇嗔。
顾况的心里有一种直觉，踏出了这一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
闭上眼，心一横，他坐到了程遥青躺着的床榻边沿。
程遥青虽然脑子混混沌沌的，但动作敏捷得像只猫儿，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盘着腿坐定了。
倒是顾况担心她有了酒，怕她摔下来，伸出手虚虚从外面一扶。
程遥青嫌弃地推开他的手，又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顾况以为她有什么指示，凑过耳朵想要听清。
但耳廓上传来一阵濡湿。
他整个身子一激灵。
是程遥青用嘴啄了啄他的耳朵。
顾况瞪大了眼睛，望向程遥青，完全没想到她醉酒之后会和自己作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一颗年轻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跳，几乎就要炸开。
程遥青倒是不慌不忙地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唇色在灯光下嫣红又晶莹。
她一副好整以暇等着顾况上钩的样子，忽然让人想起了山野间的精怪。
顾况几乎就要被她诱走，但忽然心头突地一跳，他灵光一闪，伸出一根指头指着自己问道：“我是谁？”
程遥青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你？”
她又探出上半身，凑近了顾况，两只手捏住他的脸颊，像揉面团子似的搓圆搓扁：“你还不知道你是谁了？”
似乎觉得这样揉脸特别好玩，她咯咯轻笑了两声，手却不肯从顾况脸上放下。
顾况发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想起了程遥青在宴席上与莫凌霜说的一句话——
“霜娘，你不是最讨厌他了么，怎么帮他说起话了？”
顾况当时自然而然地以为，程遥青说的是自己，但是现在却不能确定了。
也许是自己，但更有可能是哥哥。
在清醒的时候，程遥青决不会露出如此神态，也不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动作。
今天白天两人还因为顾净的事情冷战了一场，或者说，顾况自己单方面冷战，但是程遥青倒是不为所动，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保护他的任务。
如果程遥青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顾况，那么她情绪转变也未免太快了一些。
顾况深吸一口气，再次发问：“青娘，你看着我，我是谁？”
似乎被记忆中熟悉的称呼触动了，程遥青终于说道：“你傻啊，你不是阿净么？”
顾况本以为自己能接受被当成替身的事实，但是此时真相昭然若揭，他却不如刚才那般期待与开心。
从小到大，顾况在将军府，在外头，都被人当个宝。
但在程遥青面前，他只是个冒牌货。
心里没来由一股酸涩，顾况愣愣的，不知道应该作何动作。
一方面，他自然贪恋心上人酒后流露出来的柔情，但另一方面，他却在心里呐喊着，挣扎着，要跳出这个温柔的陷阱。
顾况，你想想清楚，她只不过把你当成哥哥罢了！
顾况不住地对自己说。
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程遥青一把拉住了顾况的衣领，提着领子把他揪了过来。
顾况趴在床上，衣襟散乱，呼吸急促。
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寸，彼此的呼吸都打在对方脸上。
顾况能闻到程遥青身上浓重的酒味，甜丝丝的。
他似乎也醉了，身子不住地陷入被褥，下沉，再下沉。
然后天翻地覆。
他躺在枕榻上，程遥青倒是跨坐在被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像睥睨众生的神女，忽然对他产生了垂怜。
顾况的心头窜上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下一秒，他的领口被解开。
顾况彻底丢盔弃甲，失去了抵抗。
*
顾况觉得自己刚刚跌入了一场绮丽的梦境。
主人公是自己，和一反常态的程遥青。
他沉醉在一片飨足中，望着床帐上头万寿蝠纹，懒洋洋不肯动。
心头忽然有些担心，自己离席太久，莫凌霜会不会生疑。
他一骨碌爬起来，悄声向程遥青问道：“师姐，咱们还回去么？”
一旁程遥青青丝早已垂下，散在枕头上，如海藻一般。她把所有被子都抢了过去，裹成一团，只留出漂亮的蝴蝶骨，背着身朝向里面。
顾况还是放不下这件事，起身穿了鞋袜，就要下床。
背后的程遥青却异常敏感地感觉到了他的响动，喃喃地从口中道出一声：“不要走。”
顾况身子一僵，又坐回到床上。
他伸手，温柔至极地把程遥青黏在脖子上的头发都拨弄到背后，大着胆子在她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程遥青的眼角却流下一滴泪来，嘴唇翕动，又说出一句话。
“阿净，不要走。”
顾况愣住了。
刚才还热乎乎跳动的心渐渐冷下来，手指发麻，指尖僵硬。
他觉得刚才卖力的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顾况泄了力气，重重地倒在床上。
窗外月华如练，夜色如水，一片寒凉。
此情此景正如他此时的心境。
他睡前最后的念头是，看来莫凌霜的人是不会来了。
*
程遥青定定地看着顾况的睡颜，觉得自己干了件天大的错事。
酒醒了，脑子还有点发蒙。
程遥青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粘腻到不行。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腰酸背痛。
明明刚才是顾净，现在怎么又换成顾况了？
不对，顾净早在九年前就已为她而死。
一直是顾况！
程遥青内心惊悚，几乎要咳出来。
她强忍着这股咳嗽的冲动，施展开轻身功夫，如壁虎游墙一般，没有惊动顾况，溜下了床。
她借着皎洁的月光，从地上拾起了散乱的绫罗小衫，胡乱往身上一套。
又从凳子底下摸出了那把从不离身的大刀，系在腰上。
若是外人看来，她这番打扮，肯定不伦不类。
但是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
程遥青感觉火烧屁股，只恨自己动作不够快。
腿上还带着未曾褪下的酸软，她心中冷哼：顾况这小子，趁人之危，实非君子。
转念一想，他大腿上还带着伤，怎么还能让她如此满意？
果然是年轻。程遥青在心中喟叹。
她不敢细想下去，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直奔罪魁祸首莫凌霜的居所。
这屋子夜半三更还亮灯，分明就是请君入瓮，等着她来。
程遥青哗啦一下猛地推开门，阔步走进内室，果然看到莫凌霜还醒着。
她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面前一副黑白棋盘，左手两指捻了一颗黑子，悬在空中，好像在思考要往哪里放。
听见门口有响动，莫凌霜这才缓缓转过头来。
程遥青一屁股坐在她对面，脆生生开口：“蓬门今始为君开，三更半夜，原来霜娘还在等人。”
程遥青所言，既是讥讽莫凌霜推动了她与顾况的事情，也点出了莫凌霜面前棋局的名称。
原来，程遥青年少时曾与莫凌霜对弈，两人捣鼓研究出一盘珍珑棋局：黑棋门户大开，却暗藏杀机，白棋长驱直入，但处处受限，所谓“蓬门今始为君开”是也。
正是此夜此时此地，莫凌霜面前摆着的这一盘。
莫凌霜倒不恼，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程遥青与她对弈。
程遥青却梗着脖子，并不接招：“霜娘，我今日因为你右手之事，于酒席上不小心喝多了点。照理来说，陪在我身边服侍的，可不应该是顾况罢。”
莫凌霜终于有了些反应：“青娘，你与我说说，这新鲜后生的滋味如何？”
程遥青嫌弃地一摆手：“你这话，好像我们是深山里的老妖精似的。”
她一开玩笑，紧张的气氛便渐渐松弛下来，莫凌霜终于解释道：“后半场吃到一半，这姓顾的小子说要去看看你，我便让他去了。谁知道，等碧桃领了醒酒茶回来的时候，你们早已……”
程遥青心神一荡，脑瓜子嗡嗡的。
莫凌霜说到意犹未尽处，话锋一转：“不过呢，我也理解你。男女之事，鱼水之欢，人之所大欲也，你早就经尝过，为何此时又如此羞赧？”
程遥青不觉苦笑：“论理说，我还是他未过门的嫂嫂。”
莫凌霜却惊奇地瞪了她一眼，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唤了她的名字：“程遥青，我竟不知，你几时如此拘礼了？”
程遥青不意莫凌霜这么发问，陷入了思考。
程遥青出生在临安莫家一对粗使洒扫夫妻的家中，自幼在武道上展露出天赋，这才被主人家选中，习武练刀。
正是因为从小到大从未濡染过礼教，长大以后再接触，程遥青便对那些教义教条时时批判。
莫凌霜却是莫家的大小姐，从小文武并重，精雕细养长大的。
程遥青当时对莫凌霜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莫大小姐，你又在意这虚礼做什么？”
谁知，此时却反过来了，换成莫凌霜来劝程遥青。
程遥青终于平复了心绪，从棋盒中拿出一颗白子，落下棋盘。
“我本无意与顾小公子结缘，有了今晚之事，我明天清早就走。”
莫凌霜并不意外她如此选择，只是复落下一黑子。
“良宵苦短，还请程女侠与我下完这一盘棋，我便为你备车马，送你北上。”
程遥青对上莫凌霜的眼睛，好似回到了十年前，两人还在江南，一刀一剑，无忧无虑。
她轻声应了声好。
心头忽觉一阵怅惘。
人生海海，情重缘浅。
朋友相聚，亦复何时。
正是：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第一卷?京城完】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醉鸾帐【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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