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玉承文

50、献祭

　　天地之灵……

　　苏遇抬眸与旻渊平静对视，那双淡漠无波的眼睛总是格外容易让人望而却步。

　　苏遇双唇微动，哽在喉间的话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苏遇躲开了眼神，故作平静道：“我知道了。”

　　苏遇又环顾了下四周，沿着石壁往前走着，目光落在了石壁上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微弱的光线透过那个洞口，苏遇顺着那光线望了进去，随后苏遇的视线毫无准备地与那洞中一双血丝暴裂的眼睛对视了个正着。

　　苏遇目光瞬间一滞，黑暗中那双眼睛还是没躲，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苏遇。

　　借着虚弱的光亮，苏遇勉强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一个死婴，脸上布满了狰狞的鬼面瘤，嘴巴还大张着像是在嚎啕大哭。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

　　洞口中这名死婴浑身赤裸，幼小的身体被底下一双干枯泛黄的手举至高处，双手微蜷，四肢张开，整个身体像是一团湿了的纸被人拧干后的模样，浑身枯黄折皱，让人心惊。

　　而在往洞中其他地方仔细看便会发现整个洞中不止只有这一名死婴，反而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大片死状相同，死况近似的鬼婴，有睁着眼的，有闭目大哭的，还有不断挣扎的，或者是紧紧蜷缩着身体。

　　整幅画面宛若人间地狱般，而苏遇旻渊所在的洞中悬吊在这地狱之上，是唯一的圣洁天堂，救赎之地。

　　婴儿幼小的身体下面是一双双高举干瘪的手，手的主人是一群群跪伏在地的女子，身上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嫁衣，双手高举的动作像是想要将他们推向头顶的洞口，抬离这血海地狱中。

　　饶是平时在冷静自持的人看到这幅场景也很难在冷静下来。

　　看清洞中底下的境况的苏遇身体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可随后苏遇发现自己的背后又撞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苏遇便想要逃离。

　　可随后回头看清了身后之人的苏遇又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苏遇靠在旻渊怀中双腿止不住的发软，双手紧紧抓住旻渊的衣侧不停地大口喘息着，像一条濒死的鱼回到了自己的湖泊中。

　　旻渊知道苏遇看到了什么，但现在的旻渊很难感知到恐惧的情绪，现在的旻渊唯一知道的便是苏遇身体在发抖，他需要他。

　　旻渊双手有些无措地轻放在苏遇腰侧，他想让苏遇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或者是毁掉那洞底下的一切，可是他最后他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旻渊没有法力了。

　　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旻渊眼里像是有些烦躁和自责，睫毛颤动的频率更快了些。

　　明明在此之前看到苏遇出现在这里的旻渊是止不住的开心，可是现在旻渊不想了，苏遇不喜欢这里，他想让他离开这里。

　　“旻渊……”怀中的苏遇突然轻声呼唤道。

　　听到苏遇在叫自己的旻渊几乎是立马回答道：“我在。”

　　“你真的出不去吗？”苏遇没来由地问了句。

　　旻渊伫立在原地，眉间轻皱。

　　苏遇不喜欢他撒谎也不喜欢他之前的回答，旻渊顿时纠结起来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旻渊纠结之时，抛出的问题的人已经主动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苏遇道：“旻渊，我想让你从这里出去，你陪我一起出去可好？”

　　“好。”

　　旻渊从来都不会拒绝苏遇说的任何事，只要是苏遇想让他做的，旻渊从来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整个石洞内部基本都是全封闭的结构，墙壁处破损的洞口通向的似乎只有地下望不尽的深渊地狱，苏遇不知道现在地下已经有多少鬼娃娃了，不过根据那石洞内的境况来看苏遇知道时间不多了。

　　苏遇回想起方才在轿子上遇见的那个人，不出意外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他知道旻渊是天地之灵，他也知道百婴阵，但他做的这一切却只是想找苏遇验证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可他到底是想怎么验证呢？

　　苏遇突然又想起来时的轿子，不过那轿子在苏遇下轿的一刻便瞬间消失了。

　　苏遇问道：“你刚刚看到我是怎么进来这里的吗？”

　　旻渊没有丝毫犹豫道：“知道。”

　　旻渊伸手指向那壁画的方向，苏遇也没有怀疑走近那墙面再次仔细观摩着墙上的壁画，整幅壁画看起来没有丝毫异常，不过唯独有一处地方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石壁上壁画由于存在的年岁太久，整体上已经有些黯然失色了，有一部分壁画也已经从石壁上脱落下来，可唯独壁画上在百婴阵得到长生之人那处颜色分外鲜艳，看起来像是被人不久前再次细细填补过。

　　苏遇用指尖缓缓轻触了上去，触摸的手感只有石壁平滑微凸的冰凉，不过却在触摸的一瞬间两人所在的洞穴开始摇晃了起来，震感不算太强。

　　身后旻渊下意识将苏遇拉至身后，目光有些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壁画，石壁中央开始出现一道裂缝，不断向两边扩大，伴随着强烈的石洞晃裂声，一条阴森幽暗的逼仄甬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苏遇看着那条石路，原本想从旻渊身后出来结果发现旻渊一直紧拉着自己的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怎么了吗？”苏遇看着旻渊的背影问道。

　　挡在苏遇身前的旻渊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目光冰冷带点警惕地看着面前黑黢黢的甬道，似乎是察觉到了其中渐渐逼近的熟悉却又带着危险的气息。

　　苏遇虽不知道旻渊不让自己出来的原因，却还是顺从地待在旻渊身后，苏遇微微从侧边探头望向那洞口，于是苏遇便看见那深幽的甬道内缓缓逼近一道人影。

　　黑暗中那人的步伐不紧不慢，随着那道人影愈加清晰，空气中也莫名多了几丝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旻渊眼神中的警惕感又多了几分，眉间凝在一起，薄唇轻抿。

　　终于，苏遇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苏遇的眉也皱在一起了，落在那人面容上的目光中带点不可置信。

　　不过随着那人不断走近，又几乎是一瞬间，苏遇便基本猜测出这两人应当不是同一人。

　　甬道内那道修长挺立的身影背负深幽的黑暗，最后驻足于洞口前，微弱的光线照在那人俊美的脸上，半灭半现。

　　明明那人的长相是偏妖冶具有攻击性的那类，偏偏那人挺身玉立的气质却完全冲散了那感觉，白衣欲仙，眼眸温润。

　　“颜祗”含着笑似乎带着趣味地看着面前一脸警惕看着自己的旻渊。

　　“又见面了，旻渊，对了还有你身后的那位，苏遇。”“颜祗”随和的语气颇有种再见老友人闲聊之感。

　　“哦对了，旻渊你的名字和他的一样不好听。”这状似像是不经意的调侃在那人口中说出来更像是认真的点评，让人实在搞不懂这人为何对人名字这事如此执着。

　　旻渊不发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颜祗”。

　　“颜祗”却像是没看到旻渊眼中的警惕，含笑问道：“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个人，我之前说过会将他送过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失信于他人之人，喜欢我送你的这个礼物吗？”

　　旻渊冷哼一声道：“本来我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颜祗”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毫不留情地拆穿低声笑道：“哈哈哈，你用自身蓄养霁尘国千年，你的神魂现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现在你的神魂还没修养好又想强行醒过来，你还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有那位霁尘国国君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觉得就凭他便能阻挡你神魂消散，现在看来他也是嫌你死的不够快。”

　　话音落旻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难看出他根本没有听进去那人说的话，随后苏遇发现那站在洞口的“颜祗”竟原地消失了。

　　“啊，不过他真的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吗？但是也没关系了，到时候当你发现他确实不值得你这么做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杀了他。”“颜祗”的声音又骤然出现在两人身后，负手而立，嘴角浸着浅笑，目光带着打量地看着苏遇。

　　苏遇转身刚好与“颜祇”对视了个正着。

　　“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苏遇看着那人冷声道。

　　“是不是可不是由你说了算，虽然你身上那股我熟悉的气息确实很奇怪，而且我也不太能记得我要找的人是谁了，不过很快我就会知道答案了。”

　　“颜祇”轻轻抬了下手，整个石洞包围着的石壁瞬间变得透明，连脚底下的也是，但是那地面实则并未消失，刚好能让人站立其上又能看清石洞之外的景象。

　　石洞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坑洞，正如刚才苏遇从洞内看到的景象大致相同，光怪陆离的地底处是一大片跪伏在地的女子，身上都穿着大差不差的嫁衣，新旧不同，衣摆垂落在地面，刺目的红衣堆叠在一起宛若血海，有些依旧破破烂烂的看起来不知在这片深渊里待了多久。

　　这些女子都呈着相同的姿势，枯槁干巴的双臂直直地举过头顶，双手以一种虔诚的献祭的姿势将那鬼娃娃轻捧着。

　　垂眸便可见满地望不到尽头的死婴，浑身赤裸而幼小，长满黑斑的皮肤紧贴在瘦弱的骨骼上，身下举起自己身体双手化成一把利剑直直贯穿自己的身体，僵化在脸上哭泣的表情看起来狰狞而又触目惊心。

　　哪怕多看到这副场景一秒钟，仿佛就能听到这些婴儿在耳边挣扎啼哭的声音。

　　苏遇又开始止不住的喘息起来，整个身体骤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颓然跪倒在地，苏遇伸手扶住地面，低头却发现原来这石洞底下是一汪潭池，而这潭池中盛放的是红褐色的液体，红到发黑，也几乎要将这潭池给装满了，不用想也大概能猜到那里面的红水是什么。

　　“呵呵，不用那么害怕，我给你留了足够的时间，现在下面只有九十七名鬼婴之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五天的时间可以考虑该如何决定。”“颜祗”微微俯身看着地上的苏遇，温声安慰道。

　　苏遇抬眸与“颜祗”对视直接质问道：“你想让我考虑什么？”

　　“你会知道的。”“颜祗”说完便直起身来抬步又缓缓在石洞内不紧不慢地走动着，转而又绕至苏遇身后之人面前。

　　“不过有一点我忘了告诉你，虽然我给你的时间是五天，但是我可不能保证他可以等你这么久了，当然如果你并不在乎这位生死的话你也可以直接选择不用考虑。”

　　“颜祇”突然轻笑一声道：“本来他也活不了太久了。”

　　说完这句话的“颜祇”再次消失不见，消失的石壁再次出现在面前，隔绝了脚下的世界，封闭的岩壁上只留下了那道幽深的甬道。

　　稍稍缓过身的苏遇强行站了起来，苏遇刚转过身便看见身后的旻渊唇边带着血痕，双目紧闭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影猛然坠于地面。

　　“旻渊！”

　　苏遇的语气有些慌了，他迅速伸手接住了旻渊，让旻渊顺势靠在自己身上。

　　苏遇心疼的目光落在身上之人，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颜祗”说的话。

　　明明神魂还没修养好却执意要强行醒过来，明明是天地之灵，神魂清明却又甘愿以自身为代价蓄养一个国家千年。

　　那个人，到底是有多好才值得他牢记千年呢？

　　明明他是个记不住任何事的人。

　　苏遇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旻渊，心道：“你的记性还真是……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