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甲虫花花

2、二.

　　李虎把学生一一送到小区门口，最后一个男生下车，勾着书包冲他摆手：“拜拜虎哥。”

　　李虎跟他说再见。

　　他完全降下车窗，一拧方向盘往麻将馆开回去，夜风呼呼吹僵了他的半边左脸。

　　停车进店，李虎看到苗成伟坐在墙边椅子上打游戏，麻将桌已经坐满两桌。

　　苗成伟目光不抬，伸手一指：“开桌时间我记本上了。”
　　李虎点头，问他:“吃点宵夜？”
　　苗成伟说:“不了，晚上吃得撑。”

　　苗成伟打完手上这把游戏，就抬步回隔壁彩票店了。

　　李虎拎起一只暖瓶，给两桌人蓄水，没过多久，桌上有个人接电话有事离开了。李虎便坐下顶了他的位置。

　　刚开始他手气不行，给另外三家一人点了一炮，深夜里有些倦了，一根根抽着烟提神，牌运倒是好起来了。

　　最后统算，倒赚了四十多。

　　后半夜里，李虎走到楼上，沾着枕头刚闭上眼睛，闹钟就响了。他洗了把脸，开车去接学生上学。

　　快到光明小区门口时，他一眼看到了京沙。
　　她站在花坛边上，抓着书包肩带，轻轻歪头，看着车来的方向。

　　她的书包很大，粉蓝色鼓囊囊的，压在她肩头，看着就沉。

　　李虎突然想到了昨晚同学问她借作业。她说在课桌里没带回来。

　　这么大的书包，却没有装尚未完成的作业，那装了些什么呢。

　　李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的事情有这么多想法。

　　车里其他六个学生，李虎接送了大半个学期，只知道有一个男生是尖子班的，其他几个学生成绩都不太好。

　　再多的，他也不了解了。

　　面包车一停一开，京沙在后排坐下。

　　李虎拐过路弯，随口说：“很准时啊，不用我打电话催。”

　　京沙笑了一下：“嗯，你也很准时。”

　　李虎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6：32。

　　他又说：“一个月200，你同学跟你说了吧。”

　　京沙问：“是月底交么？”

　　李虎嘴唇抿动一下。

　　京沙又说:“我月底交可以么？”

　　今天已经是21号了。李虎瞟了一眼后车镜，又看着前面点了下头：“行。”

　　李虎的生活很平静，好像一直就这样了，早晚蹬几脚油门，平时开开麻将馆，没什么大变化。多接送一个漂亮的女学生，似乎也带不来大变化。

　　李虎发现问题，是一周之后的晚上。

　　那天他们几个兄弟约着，在麻将馆附近的烧烤店吃宵夜。点好了烤串和啤酒，李虎回自己车里取之前买好的白酒。

　　他拎出酒盒，然后“梆”地合上后备箱，晃着车钥匙准备走的时候，他余光一扫，看到车子的推拉门有一道小缝。

　　李虎伸手一拉，车门就开了。

　　李虎皱了皱眉，以为自己没锁好车。他刚准备把车门合拢，手停在门把手上，顿了顿，心里一个念头莫名动了一下。

　　李虎把车门完全拉开，探头看进去。

　　车里黑漆漆的，一点光影也没照进来，李虎掏出手机，往后座上一照，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粉蓝色的大书包。

　　再往下照，李虎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在光线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李虎张了张嘴：“你……”

　　下一秒，他看到京沙小心翼翼抬起脸来。

　　李虎有点懵，感觉舌头也木了：“你……在车里干什么？”

　　京沙像是被逮到了，神情慌张，同时又眯起眼睛，伸手躲挡这突然的光线。

　　李虎把手机移开，问她:“你怎么没回家。”

　　紧接着，他又说：“你不是在光明小区下车了么？”

　　京沙没有说话，不过李虎连续问了几下，心里却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夜里的风鼓吹着车门，发出空洞的瑟瑟响声。

　　李虎一手扶着车门，一手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手机屏幕自动熄灭了。李虎再次暗亮手机，又说了一句：“你……”
　　他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京沙接着他说：“你，就当没看见我行不行？”

　　李虎反问：“当没看见？”

　　京沙声音低了一下：“虎哥，我明天早晨还要上课呢。”

　　李虎站在车门口没动。

　　京沙声音更低了：“我月底再多给你二百块钱行不行？”

　　李虎问：“多给我二百？”

　　“嗯。”

　　李虎感觉哭笑不得，他仰脸吸了口气，感到夜空里有细细的味道，像是不远处的烧烤摊，又不太像。

　　李虎仰头时思考，再低回头来，已经做了决定。他说了句：“那你睡吧。”然后伸手拉上了车门。没完全关拢，留了个细缝。

　　车里那个身影很白，毛衣是雪白的，脸也是，缩在两排座椅的空隙里，像是路牙边没化净的积雪一样。

　　车门关上了，他也还能看见。

　　有人长出了一口气，李虎不知道是车里的人，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