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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瞎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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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王府,
赵嬷嬷一路小跑到碧落苑,推门开连行礼也顾不得:
“侧妃娘娘,殿下回来了!”
书桌前,容侧妃正襟危坐手中执着一只紫毫笔,在宣纸上抄录着佛经,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道明显的墨痕。
但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回来便回来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他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赵嬷嬷看破却不说破:
“是,您说的没错,这是王爷的家他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呢!”
容侧妃抬起头,原本肃穆威严的一张脸上此刻眉眼舒展,连额间深如刀刻的壑皱都浅淡了许多:
“吩咐下去,炖一盅驼蹄羹。”
赵嬷嬷笑眯了眼,她就知道侧妃娘娘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连忙应声去安排。
容侧妃低头看着宣纸上墨重的那一笔,轻轻吹干墨渍,继续执笔书写起来,而后又听见房门从外推开的声音。
她并未抬头,只当是赵嬷嬷又折返回来。
“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对了,告诉厨房在驼蹄羹里加些梨肉,润燥生津,更好不过。”
正说着,容侧妃忽然发现地面上一道高大的影子逼近,她眉心一跳,抬起头一眼对上了房门处遮挡住大半阳光的姜凝曜。
他背着光,处在阴影之中,一双眼睛如深潭般正盯着她。
“姨母。”
容侧妃微微愣神,但很快清醒过来:
“坐吧,我让人给你炖了驼蹄羹……”
“姨母。”姜凝曜打断她的话,幽深的眼眸直视容侧妃:“不必了。”
这是他第一次打断容侧妃的话,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容侧妃一时竟恍惚的陌生,仿佛从他身上看见了太祖的影子。
姜凝曜慢慢走近,在书桌前停下了脚步,容侧妃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张桌子,惊觉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令人不能小觑。
她不由得苦笑一声: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孩子,却不曾想,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姜凝曜低头看着桌上抄录的《金刚经》:
“金刚般若,破迷开悟,心无挂碍,任运自如。姨母以为,若是心有挂碍,还能任运自如吗?”
容侧妃缓缓起身:
“人生在世,挂碍烦恼诸多,除不尽,消不清,端看你能否破悟,不破不立,晓喻新生。”
两人目光交汇,其间意味不谋而合。
姜凝曜拱手低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那就请姨母给我破而后立的筹码。”
容侧妃绷着嘴角,定定的看着他,而后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今日。
她轻笑出声,眼尾闪过丝丝泪光,语气淡淡却又坚定:
“好!”
……
两场连绵不断的秋雨,将夏气彻底驱散,树上的蝉鸣从零零散散到销声匿迹,风一吹只剩树叶作乱的萧瑟声响。
柳府,
烧毁的房屋已然重新修缮,园子里的树木依旧残留着烧焦的痕迹,相较于之前多了一圈围栏将其隔开,角门也多了道厚重的锁,像是把整个柳府一分为二。
或许是因着少了人气,府里没了往日的安和,反而多了几分寂寥的萧条。
南嬷嬷挎着食盒,远远的瞧见一个小厮一路跑着直奔书房,没一会儿,便见柳风从低头迈着大步往府外走,素白的衣摆在风中飘摇。
红喜嘟着嘴:“郎君出去了,嬷嬷,这汤羹还送吗?”
南嬷嬷心疼的叹了口气:
“府里如今都靠郎君一人撑着,我瞧着那衣裳都不合身了,算了,等郎君回来咱们再送一趟。”
二人说着也不打算再去书房,转身走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书房门从里面再度打开,一个穿着墨蓝粗布衣裳的小厮探出头来,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小心翼翼的走出书房朝着府里东南角而去。
府里失火死了人,按理来说十分的不吉利。
被大火烧及的树德苑,连同前后的园子都被围了起来,经历了两场丧事,府里的人把树德苑视为不祥之地,平日里无人踏足。
穿着墨蓝衣裳的小厮却越过围栏,一路走进里面,路过树德苑,右拐有两间放杂物的厢房。
推开厢房的门,小厮抬起头来,眉目清秀,肤色泛白,带着几分病弱的消瘦,竟是方才‘已经出府’的柳风从。
屋内有两个人,一个是曾经柳桥州身边的随从,董力。另一个人则是柳府的府医。
而床上还躺着一个老妇人,她面容枯槁憔悴,双颊凹陷,黑黄的脸上眉头紧皱,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柳风从的脚步直奔老妇人而去,话却是对府医说的:
“怎么样?”
府医摇摇头,抚着花白的胡须:
“这病靠山参灵芝吊着命也不是办法,治标不治本,早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董力也开口道:
“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犯病了,真不知道洪武之前是用什么法子救治的他阿娘。”
床榻上的老妇人正是洪武的老娘,人称瞎婆子。
当初柳桥州一行人离开酆都城,前往江凌府时,给洪武办了一场丧事,对外说瞎婆子因丧子之痛,也跟着去了,实则是把人给藏了起来。
而董力作为柳桥州的心腹,也是从江凌府唯一幸存回来的人,只剩他知道瞎婆子的去处。
柳风从疑心柳桥州的死,想要查探线索,第一件事就是从柳桥州身边的叛徒洪武着手,让董力把瞎婆子弄进柳府来。
床榻上的瞎婆子呼吸急促,连痛呼呻吟的力气也没有,她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视线模糊,她只瞧见床头探出的人影,便将人认错了:
“武儿,武儿…..快救救阿娘,阿娘好痛,快….快把神仙丸给阿娘喂下,快!”
说完这句,瞎婆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在半空中用力的抓去着什么,不过几下,便因力竭而晕了过去。
柳风从皱着眉头:
“听见了吗?神仙丸,什么是神仙丸?”
府医摇摇头,一边为瞎婆子号脉,一边道:
“老夫从医多年,还从未听过这等药丸。不过,她的病情确实再不断加重,初进府时,她虽长时间昏睡不醒,可脉搏还算是平稳,而如今已经要到了油尽灯枯之相。”
瞎婆子入府前,也犯过一次病,不过很快便压制了下去,而且她初入府时,虽说也面带病容,却不像如今这般气息奄奄,躺在床上混沌无知,连饭也喂不下去了。
“我记得洪武临死前说过,他老娘的病本就是治不好,要续命才行。想必…这个所谓的神仙丸,就是洪武不得不背叛大人的缘由。”
董力叹了一口气,他与洪武一同跟在柳桥州身边,十几年下来,情谊自然不浅。
这两间厢房背阴,外面的阳光刺眼灼烈,却照不进屋内,昏暗之中透露着死气沉沉。
柳风从紧皱着眉头,从进屋后便未曾舒展开。
“洪武的家搜过了吗?”
董力点点头:
“已经搜过两遍了,没有可疑的东西。”
柳风从又问:
“洪武死前贴身的东西,有没有搜过?”
说到这个,董力忽而眼睛一亮,他快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袱。
“当日那个其貌不扬的小道人曾经吩咐过王府的府兵把洪武身上的东西都搜罗下来,交给大人。”
后来董力把东西送到府外瞎婆子的藏身之处,想着也算是给她留个念想,这次进府,他把包袱也一起带进来了,就放在隔壁的厢房。
董力兴冲冲的将包袱放在桌上:“这个香囊,我瞧着那小道人打开过,还闻了闻。”
柳风从接过,深蓝色的香囊绣着香炉,布料普通,绣工平平,是再普通不过的香囊,里面空空如也,却有一股子腥臭古怪的味道。
他将香囊递给府医,府医嗅了嗅:
“这里面应当是装过药丸,我能闻出来其中几种,但剩下的就不得而知了,尤其是这里面的那股腥臭味,着实难猜。”
“若是五觉灵敏之人,应当能嗅出其中的大半药材,如此也好先开方子,缓解她的痛楚。”
董力不由得叹了口气,洪武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老娘,但如今……唉!
柳风从忽而开口:
“方才你说是那个小道人出言吩咐的王府府兵?”
董力一愣,随即点点头:
“是,当时那几个王府的府兵不知要不要听命行事。那个小道人抄起石头对着周家和韩家的小郎君砸过去,周小郎君却不生气,还巴巴的跑过去教训了那几个府兵几句,让他们依照那个小道人的话办事。”
柳风从回想起小道人的模样,瞧着弱不经风,可一举一动皆淡定有余,虽说是那位马真人的徒弟,可瞧着她们二人,那个不起眼的小道人才是真正做主的那一个。
而且,煜王爷姜凝曜似乎对她也是维护有加……
离开前,柳风从叮嘱府医尽力医治瞎婆子,剩下的,他去想办法。
董力跟在他身后:
“郎君,如今咱们还有什么法子保住洪武老娘的命?”
柳风从抬头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下了决心:
“你护好府中安全,我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