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集事》一山屿

13、第十三章

　　白雪堆积，一脚下去助他们相拥，皆紧攥着还开口道谢。

　　皇陵不远，雪先等不及飘飞进去，周边白衣环绕，见了身上黑纹才知他们是人。门大开，雅观明踏进去，墓周由金饰，烛火每一处都照亮。

　　门窗皆开，雅观明跪坐中央，身后雅观格。

　　面前小火燃起，雅观明添了纸钱，火舌吞噬，瞬间更旺。他拿起身边茶杯顿了顿，直接扔了茶进去，缓缓倒水，水声沉重，掉下去溅起许多，随后烧去了。

　　忽然有乐声，在陵外叫得悲恸，却也不高，似人语声。身后群臣跪坐，是旧臣，榕回言拜，一齐拜下，转而又是群臣，是新臣，再一齐拜过。

　　新旧并在，不弃旧礼，也兼新程。

　　风呼啸冲进，带起纸灰掠过他们。火摇曳不定，雅观明面上热了热，忽然雪花飘来，赐他点点清凉，只是承住风雪，有人轻颤。

　　算好了时辰叫他们归去，过得实在轻松。门窗关闭，只留雅观明与雅观格，此刻暖和许多，雅观格坐到雅观明身边，雅观明瞧她，就算面上无脂粉，素衣在身，也仍是不俗，贵气不减。

　　她翻开书大致看了一番，像是再也忍不住了道:“在位做了几件好事？”言毕，雅观明立即捂住她的嘴，眼神示意她看窗外，她推开他看了，窗外隐隐黑影，着实碍事。雅观明摇了摇头，拿纸写:只是不能言语，若不想抄录也可不抄。

　　雅观格看后将纸烧了，看他笑容愣了一下，拿来纸写:你要我来，就是做这枯燥之事？

　　雅观明看了许久，写:为兄长不能来，也为与妹妹相处。

　　他递过去，她不回应。良久，雅观明欲翻书抄录，被她阻拦，她将所有纸都放自己身侧，只让雅观明回答。

　　火将灭，雅观格直接撕了书一页一页丢进去。她写，字与人一样娟秀，偶尔亮出尖锐之处:皇兄可是宽恕了你，竟愿与你一同就寝。

　　雅观明不解看她，然后露出苦笑，抿着唇接过:妹妹为何用宽恕二字。

　　泠哥之死，与你有关。是你嫉妒他与皇兄亲近。

　　还未看完，纸先湿了一片，雅观明拿着纸摇头，雅观格看他无辜模样，双眼哭红，实在不像幼时见的四哥，手绢盖在他眼上，细细擦了。

　　雅观明自己也抬手去抹，抹净了连忙去写:我不知他那时病了，服了药……他写着突然停下，捂住嘴灭了哭声，终究还是写了:是他求我带他出去。

　　似是怕她不信，他把纸推到她面前，抓着她手低声道:“明明是他求我的……”

　　“他求我带他出去玩……回来就没了……”雅观明眼中有愧，更有恨。曾经多次旁人不信，这次没了疑惑，他欣喜，泪不管是喜是悲都淌出来，他被雅观格搂进怀里，明晰听她说:“我信你。”

　　解了惑，也复了情谊，面前纸灰看得他们不禁笑起来。既入夜，榕回送雅观格，雅观明便自己走去住处，虽是加了侍卫守在身边，可他一转身，还是见到封染，他佩剑，提一细窄盒子向他走去。

　　雅观明惊然，心中迸发猛烈惧意，这便明了。

　　他屏息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转身跑去关门，哪知慢了半步让他进了门，来人二字没喊出口，先被捂了嘴。

　　他恐慌闭眼，忽然被按着端正坐下，封染道:“陛下不要害怕，只是想您看一样东西。”

　　他睁眼，封染面色如常，站他身侧将盒子打开。

　　下一瞬，雅观明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上一痛，已然倒了下去。

　　“传谣言者已被斩杀，其名为牧欢，这是他的一条胳膊。主谋十人尸首已丢至乱葬岗。余下的正在搜寻。”他言毕，把雅观明从地上拉起来，雅观明扭着头不看盒子，虽是冬，冷汗却冒不停。

　　他这话回荡，让雅观明缓了许久，颤声问:“甚好，将军可想要什么赏赐？”

　　“末将职责所在，不用赏赐，谢陛下。”他行礼后大步出去。

　　桌上盒子冷冰冰，雅观明只敢推翻了，立即跑去床下躲藏。床底红艳，雅观明蜷缩着，捂住双眼不敢去望。

　　床下隐隐有哭声，极为隐忍。榕回轻轻拍拍他背，道:“观明，快出来。”他哭声更大，并未理会，榕回点了蜡烛放身边，床下明亮，雅观明背对他，身子一颤一颤的极惹他心疼。

　　榕回身形已有些佝偻，他坐在地上，不厌其烦唤着雅观明。

　　·

　　次日，雅观格看他更为担心，陵墓只需他们二人跪守，雅观格也不再写字，直接低声对他道:“哥哥，回去后我与柏哥说说，他确实变了，理总是能听……”

　　雅观明笑着点头，那双眼红肿，雅观格集了落雪为他敷上，面上好了许多。她问:“□□后想如何？”

　　雅观明迟疑片刻才看她，再垂头思索，“我这性子让人骂了不知多少遍，再有一年，我若不能改，便不坐这个位置，我去乡间，看能否有个好运遇见良人，过一过平淡日子。”

　　“我总要……比他强。”他抬头瞪着灵柩，雅观格也看去，鬼使神差道:“哥哥，榕回可有尽心服侍？”

　　雅观明知道她话意，道:“榕回已老，生不起那些坏心思了，妹妹放心。”

　　雅观格蹙着眉，看了眼灵柩，“他可是被毒死的。榕回还受命于他，去单国谈和时时监视你，终究不能太过信任，你也知他年迈，不想留存世间了带你一同去！”

　　“我会多加小心。”雅观明拍了拍她的手，话音一转，问:“妹妹怎么知道……他是被毒死的？太医说他是人到暮年，自然就去了……”

　　闻言，雅观格声音更低，“我母亲姓夏。”

　　雅观明心里一跳，不动声色问:“夏又如何？”

　　“我母亲明是娥桓夏族中人……”雅观格此刻眼中恨意能化出刀剐了里面躺着的人，雅观明则是小心听着，她又道:“他去见族长，求夏族神药，族长不给，他见母亲貌美就抢了回去！”

　　“夏族自古医术高明，我学了一些，一闻便知。那毒伪装他自然去了，但十日后肉身腐烂，极为腥臭。”

　　雅观明并未闻到味道，还是点头，垂首轻声道:“你母亲的墓……可要移个位置？葬回族内？”

　　雅观格轻叹一口气，阖眼，“母亲不敢，她说要葬去海中。生下我几年就扎疯了自己，才拉你母妃挡剑……”

　　此话说完，陵内宁静，只听风撞门窗格外猛烈，那呼啸骇人，雅观明低头看地，照出他面容，看不出材质，环顾一圈，此处修得当真不错。

　　“受不住这腥臭味道了。”雅观格起身，时辰已到，她该回宫，只有雅观明，需在这一月左右。今日榕回接他，雅观格走前又特地嘱咐小心榕回，他应了，缓缓走回去。

　　榕回熬了汤给他，还热着，热气熏得他眼前模糊，“找不到齐良淮了？”

　　不等他回答，雅观明自顾自低声叹着:“也罢，也罢……是他自己要去找牧欢的……”

　　“还想问我讨三十个愿望……折了牧欢……”他走去窗边气道。

　　那雪尖利，从他面上刮过，冰而疼痛。眼前一片雪茫茫，山林环绕，是个好地方，夜太深，看不清树，不知有无鸟飞过。

　　他一扭头，整了发冠，与榕回一同把汤喝了。这汤甜得腻人，他独喜欢这样的，榕回老了不能喝太多，他只得喝了大半。

　　“株月在那还好么？”雅观明鬼使神差道。

　　“都好。”榕回被雅观明拉到身边坐着，“她能跟着观明，死也无憾。”

　　“你要她代你？”

　　榕回冲他笑，从一开始便没变过，雅观明也对他笑，再无言，乖巧躺去床上。

　　明日去皇陵，雅观明跪着抄录了先帝功绩。少得可怜，少得让人笑话，少得叫人恨得发狂。

　　他重新翻看新送来的书，近一月，从第三日开始便是要他一人跪在这里，书上只写了一个字。

　　思。

　　雅观明把这个字撕下来扔去烧掉，书也无踪。

　　思什么？

　　思他弑父，思他心中所愧？

　　思他死有余辜，还享了一生荣华富贵？

　　思……

　　雅观明写了烧掉，找来书拿着看火逐渐攀上，烧了大半，终于触他手指，他一痛松了手，剩下的砸了个坑，灰四散奔逃，将他白衣染黑，极像火，拍也拍不去。

　　期到，雅观明坐轿回去，他寝宫已然修好，还是原来样子，一样不差。却是意外，一开门，雅观柏的面庞出现在他眼前，他欣喜，一时不知还说什么。

　　雅观柏衣服上别着一枝花，雅观明顿时清楚一切，侧身让他进来。烧了茶水给他，雅观柏面色繁重，道:“他如何找到你？”

　　雅观明笑道:“泠弟那样聪慧，平日里见了一次就能记住。皇兄比我更清楚。”

　　对方不作声，雅观明一心看那花，皎皎如月，“这个位置原是给你的，所有人便供着你。你喜欢泠弟，所有人自然也要供着他。他要我带他出去，这之前碰过的人可不止我。分明是你没护好他，全都怪在我身上。所有人便都厌恶我。”

　　话音落下，雅观柏不敢看他颜，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