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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走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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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歇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的,人群的声响如同喧沸不止的水。
江歇睁开眼,看到不平的石面,又看到夙追撑在石面上的手,视线顺着手缓缓上移,看到夜色未退,曙光未至,夙追的侧脸在暗光之下显出一些冷意。
江歇支起一手,直起身来,周遭却突然寂静下来,仿佛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拂晓之际,天边的微光渐渐亮起,渺远处的鸟鸣打破了这份僵持,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江歇醒了!醒了醒了!江歇你还好么!这这个妖怪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村长的声音。
江歇也终于看到了面前的场景——白须老道和一帮穿着法袍手持长剑的捉妖师列阵在前,凑热闹的村中老小戒备在后,就此把二人所在的石台围得水泄不通。
江歇无言片刻,只觉如今的捉妖之士效率颇高,竟来得如此之快。
夙追看向他,牵了牵嘴角,“醒了,可觉得吵?”
江歇出声安慰,“误会罢了,解开就好。”
他走下石台,对着众人拱手道:“有劳村长、各位村民还有诸位异士挂心,眼下我全然无事。夙追,也绝不是妖。若有不信,诸位异士尽可前来验明,我二人绝不——”
话还未完,一位村民打断道:“他不是妖?为何我从没在村里见过他!”
另一位村民跟着招呼起来,“对啊!为何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到你家之后就不见了,冒出这么一个……”
村中胆量大的婶子打趣道:“冒出这么一个俊俏公子!”
“大婶你别乱打岔啊!”
“怎么!我说错了!他可比你俊俏百倍!”
“这……这关好不好看什么事?!重要的是他可能是妖!是妖啊!”
婶子不服气地回嘴道:“你没听见人江歇说啊,人家压根就不是妖,他要真跟一只妖待一起他不怕啊!再说你看江歇这不好好的么!全须全尾的,是吧江歇?”
江歇忍俊不禁地应道:“是啊,婶子。”
另一个村民又忙不迭道:“那他是谁啊?又是何时来的村子?那个疯子人呢?他不是放言要查遍村中的角角落落,不是还剩下几户人家没去呢么,就说走就走,说消失就消失了?”
此话一出,如同滴水入油锅,油沫四溅之下,人群也再次变得吵嚷——
“对啊江歇,我方才路过你的屋子,门户敞着,里面跟被盗匪洗劫过一样,连房顶都破了一地,又是怎么回事啊?”
“还有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野兽,当真有野兽作祟?为何它只来找你,我们村中的其他人都未曾见过啊!”
“哎呀江歇,我想起来!我见过这位公子的,那日你们去过稻田是不是?”
“江歇江歇——”
“江歇……”
“江歇!”
众人七嘴八舌之间,白须老道和捉妖师们低声密谈一会,不嫌乱似的掺和进来——
“方才村民指认的那间屋舍妖气冲天,此地的妖气也如此之重,不知是何故?”
“江公子,你身边这位尤为可疑,自我们进入此地就对我等冷眼相待,盼君也能解释一二。”
“江公子……”
“江公子!”
江歇有些应接不暇,正要回答,又被下一个问题分去心神;正要解释,又被一方高声打断话音。
纷乱之间,声浪混杂,江歇只得暂时作罢,等他们一一问完所疑所惑,再行回答。
渐渐地,墨蓝色的天幕泛起柔和的金光,远山清晰起来。
空气清凉如水,草叶上的晨露变得厚重,顺着叶尖滑动,滚落,坠地时散开万点金芒。
夙追不知何时走到了江歇身侧,捉起他的手,在掌心轻轻写了两个字。
江歇静心分辨——“走”、“否”。
写完之后,夙追正要收回手,却被江歇半路捉住,依样画葫地在掌心写了一字——“走。”
相视一眼,夙追将他拦腰一揽,向后跃向石台,足底一点,就双双越出了人群所在的包围。
落地之后,江歇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直向前方奔去。
众人的脑袋跟随他们腾转的方向也转了一转,察觉他们要逃,蓦地大呼一声,“快追!”
一行人就在后面发足地追。
身法敏捷的捉妖人士,几个起落就已然临近,正要伸手抓去,却见面前的两人又腾越起来,飘然跃出几丈之外,而后又见他们奔跑起来。
如此腾越一阵又奔跑一阵,只见临近,不见触及。
到后来,连最敏捷的捉妖师都追得气喘吁吁了,那两人还在触不可及的地方。
夙追见拉开了距离,便不再施法腾越,他的手任由江歇紧握着,他任由江歇一路奔跑。
可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山坡上的牛羊,河岸边的鸡鸭,四处游走的猫和狗,都如有感应地抬起头,紧跟着跑了起来,不少村民见此异状,当即着急忙慌地撵在后面,追赶起疾跑的家畜家禽。
一时间,狭窄的村路变得浩浩汤汤,热闹非常。
江歇拉着夙追跑在最前面。
他们跑过了稻田,跑过了湖岸,跑出了村庄。
也许很早的时候,江歇就想这样了,在那场夜雨中,在那片天光下。
他就想拉着夙追的手,跑出这个村庄,跑出这片群山,去向远山之外的地方,去向更为宽广的天地间。
江歇成不了仙的缘由很多,那个不该有的念头,他曾嗤笑过的苍天。
所以即便他渡过了升仙之劫,也注定成不了仙。
夙追牵连其中的缘由也很多,一座不愿挪动的山,一把撑在雨中的伞。
可那又怎样呢?
不是仙又如何,不是山又如何?
夙追看着被他紧握的手,笑着问道:“我们去哪儿?”
江歇在前面扬声地喊,“山川河流,天地广大,我们哪儿都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