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那些人》同学你好

6、六、语文老师

　　那一年，我们团场的高中解散了，与之相关的是一场改革，当时懵懵懂懂，只知道很多学生不再有高中上了，破败的老楼，墙皮掉了一层又一层，如今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但幸运的是，教我们初中的老师，有一部分改成了那些高中下来的，其中有一位，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她有一头微卷的头发，个子高挑，虽已年过半百，但依然优雅，她懂很多，就连我们学校的老师写硕士论文都要请教她。
　　起初，语文老师对我们还有热情，虽然很多问题我们怎么也回答不上来，但是还是会很有耐心的给我们讲人物背后的故事，这些作者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出这样的文章，她的博学，对语文的理解，对文学的理解，深深触动着我，我很少读书，但是却总能被她的语句打动。后来，她也开始发现，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文学功底，但她依旧不放弃，会在课堂上对我们缺乏的知识侃侃而谈，对于教学，她从不是想让我们取得多好的成绩，虽然这只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我们能够开化，能够借由语文找到一颗可以感受世界的心。她最喜欢的是董卿，她跟她一样的优雅，有一样的性格，坚韧、沉稳，但可笑的是，在她提到这个人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在春晚上，在各种文学节目中大放异彩的主持人是谁，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们。所以新疆和内地的教育到底差在哪里呢，看看我们你也许就知道了，高中以前，没读过，甚至没见过几本像样的书，上大学之前，我们没见过真正的钢琴……也许我们拥有快乐的童年，也许我们会比他们所谓更加成熟，但其实是需要早早体谅父母的艰难，需要早早懂事，知道不能再为家里增添负担，知道我们就是父母唯一的希望。但是这些懂事，或者说我们见识到的这些，并不能让我们在步入社会后融入复杂的环境，很多没走出的那个小地方的人，甚至没机会见识到世界另一个真正的样子。
　　所以，我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总是告诉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做蒙蔽了双眼的井底之蛙，之前无所谓，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可以过，但回过头来看，原来，与那些看不见的繁华相比，我们真的就是井底之蛙。
　　但是，对于当时的我们，或者说大部分来说，她是一个很嫌弃我们的老师，她的课上没人回答问题，大家总是保持沉默，对比她的博学，我们的认知实在是太浅陋了，没人有勇气，或者说也对她的教学不屑一顾，她虽然从来不骂人，但也常常会为我们生气，到最后是面对我们的沉默，深深的叹气，然后继续讲。我们就这样对抗着，直到初三。
　　但是，她对我来说，是不同的，她是我的启蒙老师，记得，初三上结束，大家都回家了，语文老师把我拉进她的办公室，她知道我虽然努力，但是语文一直不开窍，送了我两本练习册，说让我寒假回去好好做，跟我说了很多，她知道我是懂的，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她也是遗憾的，觉得没把我们教好，我知道，这不能怪她，很多人确实也不想学习，她给自己的、给我们的期望太高，她渐渐红了眼眶，却把我抱在了怀里，那天，傍晚的阳光就洒在她的肩膀上，她紧紧的抱住我，她很瘦很瘦，却很有力量，是我也感受到了的——力量。那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的、仔仔细细的，做完一本习题，一整个寒假。后来在回忆起来，或许这份期望从初一就开始了吧，因为要强，我总是班里背书背得最快的，但是常常在深夜里背到睡着，有些人却读几遍就会了，因为记性不好，或者说天生愚笨，总是要花更多的时间，那一次早读，她在我旁边坐下，深深的捏了一下我的肩膀，对我浅浅微笑，她什么都知道。
　　那一天很不平凡，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周一，我们每周这个时候全校师生都会来教学楼前面的那一片空地上升旗，每个班在固定的位置站好，按高矮个站，我站在后面，快要结束时，突然听见教学楼前面有几个班级的学生突然沸腾，几个老师冲了过去，随后，就是老师们站出来维护秩序，几分钟过去，杨老师抱着什么冲了出去，随后，我们被赶紧组织带回了教室，我们班没人知道发生了了什么，直到中午放学，才听到那些站在前面的班级说，那是杨老师的孙女，她从楼上掉下来了，有个老师看到了，但是没有接住，只是垫了一下，我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复现语文老师抱着小女孩冲向门口的身影，原来，那不是粉色的衣服，而是血……原来，老师脸上的表情是慌张惊恐和大片的眼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在学校，怎么会在窗台。
　　班主任在下午只是告诉我们，语文老师家里出了些事所以不能来了，并没有告诉我们真相，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也想为老师做些什么，我们在班级里收集写给老师的小纸条，每一个都是鼓励的话，收集好后把他们交给了班主任，这回我们结伴回家，没有一个人再说说笑笑……
　　最令我们震惊的是，第二天语文老师依旧来上课了，我们比往常坐得端正，语文老师原来黑黑的头发，一夜之间，前面全白了，满脸的憔悴，她的第一句话，带着严肃的哭腔，你们写的，我都看都到了，我很感动，她眼眶带红，突然背过身去，一会儿又转了过来，比往常更严肃的开始上课，这次，我们即使没有回答上来问题她也没有生气，没有叹气，平静的继续讲着。后来听人说，当时她的孙女，那个小女孩，还在ICU里躺着，杨老师，愧疚的甚至不敢见她的家人，她在医院夜夜守着，始终认为，是自己不应该带孩子来学校，不应该把她留在楼上，不应该没有接住她……是一步步的不应该，哪怕做对了一步，她的小孙女就不会躺在医院里。
　　这样，她教了我们一年，在学校里，虽然她不曾表现出来任何难过的情绪，可是她日渐消瘦、憔悴，像风一样行色匆匆的身影，溢满了悲伤。
　　中考前的一天，我因为做错了一道题，杨老师突然大发雷霆，变了一副样子，对我狠狠批判，说了什么我忘记了，只知道，当时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我就那样在座位上哭了一节课，下课后，班主任把我叫进办公室，对我说，她也是为我好，是一时着急，你还不懂她吗。我当时只知道悲伤、自责，我知道，她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我却总是让她失望，又想起她为我们失去了挚爱，我是为她悲伤啊，眼泪决堤。
　　中考过后，我给她写了一封信，说出了很多心里话，可是，很遗憾，信只是信，带完我们，她就离开了那个初中，没给我们一丝抓住她的机会。如今，重新回忆起这个为我语文奠基的老师，或者说，摇动我，点燃我火把的老师，只希望痛苦与悲伤也别再抓住她，只希望她能别再怨恨自己。
　　遇见她，是我的幸运，在人生启蒙阶段，她是我的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