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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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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月光从石壁罅隙探出,落在参差的地面,照亮冗长的山洞。
角落的阴影里,倒着一团看不清模样的黑影。长庚迈着慢悠悠的步伐从旁边走过,宽大的衣袍坠在身后,与地面摩擦出簌簌的响声。
“叽叽叽——”
几只小黑球从黑影里钻出来,顺着他的袍子爬到肩膀,细细的手里举着一团绿幽幽的光。
“这是什么?从那只牡丹妖身上取出来的东西?”长庚伸手,接过这东西仔细查看,“有些复杂的咒语,似乎是禁锢所用,却还有一点点诅咒……”
光团在他手中忽明忽暗,脆弱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
小黑球:“叽叽叽叽。”
长庚惊讶:“她居然还没死?带过来,我有话问她。”
小黑球立马从他肩膀跳下,钻进洞穴黑暗里。很快,阴影里的黑影轻轻一动,无数小黑球拖着里面的东西慢慢挪了出来。
这是一个穿紫衣的女子,浑身是血,腰部以下的双脚全部化作长长的树根,麻团一样纠结在一起。
她双眼半阖,虽然狼狈,却依旧还剩一口气。
小黑球们把她放在长庚身前,就纷纷散去。长庚蹲下身,指尖燃起火光,凑到女子脸边:“我知道你能听见。”
女子不动,半边脸隐在黑暗里,只原本微弱的喘息声忽然变重了一些。
长庚打量着她,继续:“你修炼不易,之前断根,应是你自己所作,是为了反抗你体内这道咒语吧?”
指尖火光摇曳,照亮女子的脸,半阖着的眼睛动了动。
“你气息纯净,我不取你性命,若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还能助你生根重修。如何?”
女子用尽力气,抬起一根手指。
长庚抬眼:“一个问题?当然。你只需回答我控制你的那位,在哪里?”
女子眼珠抖了抖,目光落到他手里那点弱不禁风的光团上。
长庚一愣。
很快反应,掐诀施法。
夜色深沉。
某处荒野,杂草芃芃。
干草与新草纠结之处,躺着一老一少两个道人。
老道年纪不小,干瘪枯瘦,发白的头发与胡须纠结在一起,已经长得看不清脸。
他躺在草里,一身旧道袍干咸菜似的揉在身上,却半点不觉,依旧架着二郎腿,鞋子耷拉在脚尖上晃来晃去,悠哉悠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旁边火堆静静燃烧,火前空地坐着个胖墩墩的小道人,看着不过十来岁,正满头大汗摆弄着烤在火上的野鸡。
老道哼完一曲,腹鸣如鼓。
他抱着肚子转头:“徒儿啊,徒儿,再不吃点东西,为师怕就要驾鹤而去,见你祖师爷喽。”
小道一抹额头汗水,道:“师父只管去见,徒儿每月初一十五,定不忘为你供上一柱清香。”
老道哼哼唧唧,直叹徒儿狠心。
师徒二人插科打诨一阵,老道忽然脸色一变,跳将起来:“哎呦!哎呦!”
橘色火苗飞快烧透衣襟。
“脱衣服!脱衣服!”小道手脚麻利,扒住老道身上的衣服拽下来。
一阵手忙脚乱,火苗总算熄灭。
老道满脸烟熏火燎,光着上身坐在草上,干瘪的胸膛上肋骨支棱,现在上面又多了几条血痕。
小道拿着他烧坏的衣裳,凑脸去看这几道血痕,奇怪:“师父,这……看着似乎不像是烧伤啊。”
老道眉毛耸拉下来,一张老脸皱成苦瓜:“这哪是烧伤,这是我做下的孽,现今报应要找上门来了。”
小道想到什么,闭嘴不语。他抱着老道的咸菜旧衣,从背囊里找出针线,欲将衣服上烧出的口子缝上。
然而月下穿针,功倍事半。
老道叹气:“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一搏。咱们师徒助纣为虐已成事实,若叛军功成,还能有一线生机,若失败,只怕死无葬身之地。清源,你过来,师父有事吩咐你。”
小道放下针线:“师父请说……”
圆月皎皎,高挂在天上。
*
“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厨房里总是丢东西。”
春府,小院里。春衍坐在竹影下吃甜瓜,听得初九如是说。
天气一点点热起来,白天暑热难消,坐在树荫下,啃两口井水湃过的甜瓜,甜丝丝清凉凉,是再惬意不过的事。
“丢东西?”春衍扔掉瓜皮,擦擦手:“是外面来的小贼?”
初九摇头:“不知道呢,好在东西丢的不多,几块糕点半个馒头之类的。”
糕点馒头?
春衍奇怪,若是丢了金银倒不足为奇,这外面乱了,家里虽有护卫,也总有看顾不来的时候。
可偏偏是糕点馒头。
春衍不由想起,自己刚回来那日,拿到的那张水洼里的纸条。
只一个“救”字。
没头没尾的,救谁呢?去哪里救?
便也就没有后文。
只是现在的话,恐怕得打起精神。
他吩咐初九:“你有空的时候多多打探打探,若小贼抓住了,及时告诉我。”
“啊?”初九嘴里咬着甜瓜,睁大眼:“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来了?”
春衍:“叫你去你就去,这么多话?”
初九老实:“哦。”
时间也不早了,春衍从竹影下的椅子上起身,“走,吃饭去,晚了又得被说。”
初九一骨碌坐起,跟在他身后。
穿过月亮门,没走几步就是花园。主仆二人才踏上花园的石桥,迎面就撞上一对小鬼头。
是春彻的那一对龙凤胎。
两人手牵着手,一人头顶一张大荷叶,小脸玩得红扑扑的,散落的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头上。
春衍叫住两人:“书觉,书闻,去哪里玩得一脑门汗?还摘了这么大的荷叶回来。”
两个小鬼头停下来,齐齐叫:“三叔。”哥哥春书觉道:“就在花园那边的水池里,长了好多呢。”
花园什么时候种了荷花?
他朝春书觉手指的方向看,却被假山花木挡住视线。
收回目光,他逮住两个要跑开的小萝卜头:“好了,要吃饭了,别乱跑,等会你们娘又要到处找。”
压着两个小孩走进餐厅,王静宁果然松口气。春夫人没好气:“正要去找他们呢,越大越野,天天看不见人影,迟早给一顿好打。”
春徵坐在旁边,闻言笑笑:“娘你也就说说而已,真要你下手打,只怕也舍不得吧?”
春夫人瞪他一眼。
一家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春老爷道:“阿彻不在,家里虽有护卫,也要警醒一些。尤其是两个小的,让丫鬟小厮看着些。”
春彻不再,春徵最大。他道:“爹放心,这事我还是知道的。”
饭很快吃完,春老爷放下筷子:“镇外那块大石即将过生,镇上乡亲们商量了一下,现在这样的局势咱们也不大办了,就乡亲们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咱家出几头牲口,到时候去观礼就行。”
给山上的那块大石头办生日,是镇上难得的热闹,堪比端午和中秋,年年如此,刮风下雨都不曾断过。
春徵道:“我这几日空闲,倒是可以一起,乘月也可以帮爹跑跑腿。”
春老爷道:“没那么多忙的事,镇上那么多人呢。”
吃饭过后,众人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两个小家伙被王静宁和春夫人一手一个,带回院子去。春衍和初九穿过花园,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路过花园水池,果见里面长满荷叶,几朵粉白莲花婷婷立在上面。
春衍惊讶:“什么时候种的?去年还没有呢。”
初九每天与他同进同出,自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们出门那些时候吧,不过这花长得还挺好看的。”
又兴致勃勃:“我去帮公子把画具拿来,公子要不要画几张?”
春衍转头,上下打量几眼初九。
初九眨眨眼,看看自己身上,似乎并无不妥。他奇怪:“公子看我作甚?”
春衍笑道:“你现在长进不少,这事都不用我说了。”
初九无语:“公子你也太小瞧我了。”
画具很快就拿过来。
阳光刺眼,春衍将桌子布在凉亭下。亭子近水,旁边几从青竹,微风缓缓拂过,凉意沁透人心。
天气好,春衍也不着急。边画边玩,第一幅莲池图很快就画完。
这是远景,春衍犹觉不足,又让初九帮忙铺开画纸,准备再画一副莲花图。
几片叶子,几朵莲花,局部几笔便能组成一副图。不似莲池图,零碎的叶子要铺满整个水面。
他勾完叶子,再提笔填花色。
笔尖才沾上颜料,余光扫过旁边正在晾墨的莲池图,动作就是一顿。
初九看他不动,奇怪:“公子怎么停下?可是颜料有什么不妥?”
春衍收回目光,看看莲池中央几朵粉花婷婷玉立,摇头道:“没事,颜料很好,继续画吧。”
一副荷花,一副莲池。小小两幅图,一画就是大半天,等春衍画得差不多收起笔时,夕阳将落,漫天霞光铺地。
天气热,墨迹很快就干了。
初九将画收好,笑道:“公子这几副画得好,要不要找个铺子裱起来,等老爷生日的时候当做贺礼?”
春衍收起画笔:“先放起来,若是到时候没有更好的再说。”
收起东西,主仆二人不再停留。
花园很快又安静下来,偶尔有小厮丫鬟匆匆从旁边走廊、石桥穿过,池中莲花静静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