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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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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袁修遇的愉悦截然相反的是林应声糟糕的心情。
他像个随时会被戳破的气球,阴沉着脸,沉默着与袁修遇碰面,然后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去了酸菜鱼馆。
那不是商场里的饭店,而是开在一条弄子里的农家菜馆。
似乎是物廉价美,菜馆生意很好。
因为林应声的脸太臭了,在父母店里帮忙的女学生服务员根本不敢跟他对视。选鱼点菜她全程都是和袁修遇沟通的。
袁修遇点完菜,想了想,又追上女孩,补充说了几句话。
林应声在座位上凉凉地盯着他看。直到袁修遇坐下,他才开口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带点嘲讽的语气,“你可真有魅力,把人家逗得满脸通红的。不过可惜,你对女人不行。”
“不是我的魅力问题,是这女孩子比较腼腆,不管是和你,和我,还是和别人,多说几句话,她都会脸红的。”
袁修遇现在的脾气好到似乎可以容忍任何讽刺、挑衅甚至侮辱,他耐性地解释完,又说,“这边的网络密码是九个三,我手机之前连过,但我忘了,刚才帮你问了一下,你要用的话就连。以后我们可以常来,他们家除了酸菜鱼,一些农家菜也很不错的。”
林应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去拿手机。但只是拿起来,又很快放了回去,并没有连wifi。
等菜的时候,袁修遇从包里翻出了一把奶枣,把一半放在林应声面前,“饿了没?先垫垫。”他和他讲奶枣从哪儿来的,并且告诉他就是因为这个事儿,他今天心情很好。
“应该是他们家的妹妹喜欢吃才买的。”袁修遇打开一粒包装,闻到了混着枣味的奶香,他想象着一个小女孩吃这东西时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被奶奶送出去那么多,估计得哭了。”
林应声没碰糖,说:“最烦哭哭啼啼的小孩。”
“对哦,你这样。我很难想象你小时候的样子,会哭闹吗?说说呗。”
“哭闹有什么用?又没人管我。我小时候每天都在和人打架,天天鼻青脸肿的,没有一天不挂彩。要是为了颗糖我就哭,那直接眼睛下面挂两个壶,都能靠卖盐水发家了。”
“你小时候这么厉害吗?”袁修遇说。
“厉害?”林应声想了想,“是啊,挺厉害的,校霸嘛!小学就打下了江山,升上初中以后更是无法无天。那时候别说学生了,老师都得绕着我走,没人管得了我。不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初三被开除了。因为抽烟,点燃了车棚儿,差点把学校给烧了。那学校真他妈倒霉,遇到我这种垃圾,没钱陪他,最后损失都是学校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是不能开除学生的,你应该是被劝退了。”
“我不懂这些,反正后来没去了。”林应声说:“你们这些好学生看我们应该跟看笑话一样吧?天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打架斗殴,拉帮立派,特别可笑。”
袁修遇摇摇头,“我上学时就只顾着上学了,不爱看人笑话。不过,后来辅修过心理学,人的心理十分复杂,你这种情况,应该是缺乏亲人的关注。”
“亲人?我妈?放屁!”林应声刚才谈到自己‘丰功伟绩’时虽然感到羞耻丢脸,但还是挺平淡的,可提到母亲,他情绪就变得暴躁起来,“我稀罕她关注我?你别自以为是,搞得很了解我似的。”
袁修遇触了雷,不说话了,捡着桌上赠送的豆子,慢条斯理一粒一粒地吃着。
他知道,这些事儿得慢慢解决,急也急不来。
林应声见他这样,火不自觉降下去一些,他用食指敲敲桌面,说:“菜怎么这么久还没上?”
“因为鱼要现杀,这家上菜是有一点慢,但是味道很好。”袁修遇说。
林应声看向他,语气依然不善,话头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事,“你以后如果不想再惹我发火,就少在我面前提她。”他对那个女人的厌恶是非常极端的,只是想起来都会觉得恶心。他甚至好几年前就曾因为她迁怒过袁修遇,那时候袁修遇根本没关注过他的事儿,也不知道那个女人。
怪可笑的!这个人曾无辜受牵连被林应声恶意地对待过,尤其是在床上,他会把负面情绪以暴戾施加在对方身上,袁修遇却完全不知情。
他是在最迷茫的年纪被袁修遇带进了一片热气熏天的雨林,那里长满了高大密集的植物,开满了艳丽鬼魅的花,炽热的温度烫醒了他的欲望。可是领他进来的人,除了欲望什么都不回应给他,他有限的思路搞不清楚中间的奥秘,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高高地拎起来,悬挂着,再也没有落下过。
他曾直观地觉得袁修遇和那个女人是同一类,是自己最厌恶的人。
但他又隐约感到有些不同。那个女人浑身散发着腥臭的异味,是从一个一个不同体味的男人身上粘过去的,这让他感到恶心。
他也厌恶袁修遇,但却是那种得到了又好像得不到的矛盾心理引起的。袁修遇身上是浓郁的白巧克力的味道,吃进嘴里时,甜到发苦。粘稠、化不开的巧克力黏连在牙跟上,让他无法正常咀嚼。当他囫囵吞枣地吞下去,所有的甜腻都堵在了喉咙里,让他无法呼吸。
可是很奇怪,他的躯体像是没办法从别处吸取能量的坏掉的机器。如果一段时间见不到袁修遇,他会抓心挠肝般的难受,他想进食,想吃,只咬一小口就行。他要把那一小口放在牙齿中间慢慢咀嚼,听它发出咔吧咔吧清脆的响声,然后巧克力就可以混着他的唾液,顺滑地沿着食道流下去。
袁修遇……操!这个沾着毒液的男人,永远不会知道他内心的挣扎、矛盾,也永远都想象不到他这几年活得有多难受。
他还在那儿慢条斯理,一粒一粒地吃着豆子。
隔壁坐着三个男人,他们坐下时就让服务员上了酒水,成箱地起瓶子,似乎是要不醉不归。靠背上的矮屏风,无法阻挡他们的吵闹。
林应声越发地不耐烦。
隔壁点了好几道凉菜下酒,很快就上了。
袁修遇跟路过上菜的那个女孩说,“麻烦帮我催一催菜。”
“好的好的,我去催。不好意思啊,今天厨房少人。”小姑娘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袁修遇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林应声嗤了一声,“你这样催菜有屁用?人家根本不会当回事。妈的,找不到人就别开店了,早点关门。我们也点了凉菜的,狗咬叫花子,看人下菜碟是吧?”
小姑娘还站在边上,林应声的话虽不是对着她的脸说的,更向与同伴的抱怨。却还是被说得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起来。
袁修遇安慰她,“没关系的,你帮忙催了就行。”
小姑娘这才捏着拳头走了。
袁修遇看向对面的人。
“看什么?我本来就很没素质,你才知道?”
袁修遇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你长得这么好看,人家本来还对你有点好感,不好意思看你。结果,你一开口,这什么混蛋玩意。”
“难道不是因为我凶,她才不敢看我?有好感,那也是对你。”
袁修遇倒水,“我认识的小姑娘一般都不喜欢年纪大的,很多看电视、追星的,都喜欢你这种年轻,痞帅的。当然也有意外,年纪大点的,也有他特定的市场。”
“你认识很多小姑娘吗?”
“当然,护士台全是年轻小姑娘。”袁修遇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的性向,不然我这辈子不用愁对象了。”
“你还可惜上了?”林应声古怪地哼着。
他把腿伸出去太多,隔壁桌取酒的哥们差点被他绊倒。这人酒量不太行,才开始喝就上了头,满脸通红,张嘴说话也全是酒味,“你腿都伸哪儿去了?”
林应声慢吞吞地站起来,跺了跺那只被踩的脚,“伸哪儿去?我是伸到你那桌去了吗?你踩了我的脚,我都还没找你呢。”他身高太高了,几乎算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
那人被这架势吓着,酒醒了一半,不过看了眼自己的好兄弟,他们人多,三对二,他又有了勇气,“正常人会像你这样,腿伸八里外?”
“我腿长,伸得远不是很正常?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腿短吗?”
“你个……”
“等会儿。”袁修遇在那人脏话骂出口之前,急急忙忙地起了身,他神奇地又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奶枣,放隔壁桌上,“别生气,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没必要吵架,吃块奶糖消消气吧。”
隔壁桌两个人见他态度好,原本起了身的,又坐回去,扯着伙伴的胳膊,“老谭,别惹事,你还踩了人呢,应该先道歉。哈哈……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袁修遇把拎起来掏奶枣的拎包放到座位上,自己则没再回位置,直接在林应声边上坐下了。
林应声往排座里头退了退,拧着眉看他。
袁修遇仰头,“坐啊。”
林应声这才缓缓地坐下来,“你是不是一直脾气都这么好?只对我暴躁得像个红眼兔子,整天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就这几年才变的?”
“红眼兔子?”袁修遇觉得这种形容很好笑,“你就当是这几年变的吧。”
“几年时间,能有这么大变化?遇到什么事了?或者认识了什么人?”
“人都是会变的呀,其实你也有很大变化,只是自己没意识到而已,你现在沉稳很多了。”袁修遇把手伸过去,压在林应声放在膝盖上的手上。要不是他的手心在林应声手背上暧昧的摩挲着,这话听着还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味道。
服务员小姑娘来上菜,“按您说的,没放太多辣椒。”
一大锅鱼端着很不方便,袁修遇单手帮她把桌子中间的物件挪挪,但另一只手一直没从林应声手背上挪开。
林应声抽走,袁修遇又追过来抓。
小姑娘好像注意到了,神色古怪地朝他们俩之间瞄了一眼。
等人走了,林应声才问:“干嘛呢?”
袁修遇不以为然,“我们俩的关系,牵个手怎么了?”
“我们俩的关系……”林应声在嘴里咬着这几个字。几年前,他们明明有过很长时间的交集,但一直只保持着单纯的□□关系。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一向连跟自己多说几句话都没耐心的人,忽然对自己变得很温柔,主动留他住宿,主动找他吃饭……
说实话,林应声并没有很高兴,反而很不踏实。
他又想到那个女人了。
她总是能把所有男人骗得晕头转向,围着她打转,但她从未对其中任何人有过真正的情分,她只是单纯地追求刺激。身体的和心理的双重刺激。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结婚,一次又一次地外遇。在林应声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很得意地跟他炫耀,说,“男人都是很好骗的。”她喜欢这种掌控着别人情绪的感觉,哪怕自己也在这过程中歇斯底里,丑态尽出。
他有些失神。
袁修遇把筷子递过来,他才回了神。
他把手抽出去,去接筷子。恶狠狠地在心里说:想个屁!但凡能想得通,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也不会回到这座城市。
虽然饭吃得很慢,但最后一锅鱼和点的菜居然都被吃完了。
两个人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应声的嘴里忽然被塞了颗糖。
“怎么还有?那人到底给了你多少?”
“最后两块了。”袁修遇说,他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粒,甜糊糊的奶香把鱼的味道盖住了。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袁修遇忽然停下说:“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袁修遇进店以后,林应声无聊地踢起了小石子儿。路边是颗很老很高的女贞树,暗淡的灯火照过来,树的绿意浓得发黑。树丛里传出鸟儿相扑的声音。
林应声仰着头对着树吹口哨,逗鸟玩。鸟儿们听到,有了更多跳动、相扑、煽动翅膀的动静。
林应声又骂:“滚蛋,傻鸟。”
他转头看便利店的方向。
隔着玻璃和货架的一角,袁修遇正在收银台前付钱,柜台上放着四大盒避孕套和两盒酸奶。
收银小哥故意低着头,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但等袁修遇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小哥还是忍不住抬头看过来,揶揄地笑。
袁修遇十分大方,便利店给的袋子明明是有些透明的,他却完全不在意,直接拎着进了电梯。
电梯里有两位穿着红色跳舞服,手拿扇子的老太太。
其中一位老太太和袁修遇认识,很热情地打招呼,“才下班啊?”
“不。”袁修遇按了电梯键,指指边上的林应声,“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吃得有点久。”
“哦。”老太太打量林应声,“你朋友今天住你家?”
“嗯,你们刚跳完舞?”
“是的呀,我们今天也有点晚,过几天要表演,不能偷懒,哎,累死啦。”
“什么表演?是小区要举办什么活动吗?我好像在群里看到过一点消息?”
“对,就是那个。”老太太说,“具体的得看天气,群里你再留意留意,有时间就去看看,是晚上。”
“阿姨太厉害了。”袁修遇很自然地奉承,“我们到时候一定捧场,辛苦你们了。”
两个老太太一个住三楼一个住四楼,很快出了电梯。
电梯又恢复安静。
袁修遇忽然说:“等我老了,也去跳广场舞,或者买一把剑,穿一身白衣服,到公园练剑。到时候你陪我练,我可以先学,再教你。我学东西很快的。”
林应声心跳加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七楼到了。
电梯外走廊灯还没有修。
袁修遇走在前面,就见他直挺的后背慢慢隐入黑暗,慢慢消失。林应声跟在他身后,等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他又逐渐看清了袁修遇的身影。
进了屋,袁修遇连灯都没有打开,他把手里的包和便利袋放在进门柜上,转身搂住林应声壮硕的腰身,和他接吻。他像个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旅人,饥渴地从林应声身上寻找水源。舌头伸进林应声的嘴里,勾着他的与自己共舞,安静黑暗的房子里只剩下潮湿的水声。
林应声觉得自己被搂得很紧很紧,袁修遇似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双臂上了。他迫切地把林应声的衬衫捞出来,将手伸进衣服里,沿着结实的腰背肌理来回抚摸、抓挠,留下痕迹。
林应声伸手在墙上摸到了开关。
“啪”的一声,屋里乍然亮了。
他低头去看。
袁修遇几乎是挂在自己身上,一双被情欲蒙住的眼睛微微地眯着。不满被光线打扰,他皱起了眉头。但他并不感到羞耻,反而将袁修遇搂得更紧,期期艾艾地凑近他的唇,想要继续刚才意犹未尽的吻。
林应声侧开了脸。
袁修遇也不执拗追逐,他顺着林应声的身体和大腿缓缓下滑,跪在地上。
不过,地面太坚硬了,他猝不及防,重重地磕到了膝盖,疼得脸色发白。
林应声单手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配合着这掺扶,袁修遇单腿跳着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又是年纪大了?”
“可不嘛。”袁修遇揉着膝盖,“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林应声靠在不远处的墙边,抬抬下巴,“捞起来看看。”
“没事了。”袁修遇这样说,但还是把裤管捞了起来。他的皮肤很白,尤其是腿,长长白白的一节。
膝盖倒是没什么异常。
他指了指进门柜上的袋子,“帮我把东西拿过来。”
林应声帮他拿了,明知故问,“买了什么?”
“酸奶,晚上吃太多了,喝点酸奶促消化。”袁修遇把上面的两盒酸奶拿出来,并排摆在桌上。又把剩下的东西提起来,摇了摇,“还有套子,晚上用。”
林应声不与他对视,“你都不会有羞耻感的吗?电梯里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你是要一直住在这儿的。”
袁修遇开了酸奶瓶盖,是两层的,下面一层酸奶,上面一层的小盒子里放着一点坚果和葡萄干,他把坚果倒进酸奶里,用勺子搅拌,边淡淡地说:“这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搅拌好了,他把那盒酸奶朝林应声的方向推,“喝了它。”
“我不喝。”林应声还靠在墙边,抱着胸,酷酷的样子。
“不行。”袁修遇又开了另一瓶,如法炮制,把这一盒也搅拌了。不同的是,这瓶有不少酸奶粘在了盖子上,他放在嘴边,伸舌头舔。
林应声如遭雷劈。
袁修遇斜睨着他,揶揄,“这么震惊干什么?你身边的人都是富豪吗?不舔瓶盖的。”他舔完,把那层铅纸细心地折叠起来,连同其它垃圾一并装进先前的便利袋子里,然后慢条斯理地吃酸奶。
林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桌边,他连勺子都没用上,几乎是把酸奶直接灌进了喉咙里。吃完,他把盒子放回桌上,走到阳台那边去。
这个老小区的人好像普遍睡得早,很多人家的灯已经关掉,或者转移到卧室去了。放在市区,这会儿不少人才刚下班,有孩子的正在催孩子写作业,年轻人则刚开始出门吃宵夜,过夜生活,但这个小区楼下几乎没有人。
一条长条的彩灯,倒是亮着,一闪一闪的,让这里不显寂寥。
袁修遇吃完酸奶,把桌子收拾了,走过来开窗户,“这几天忽晴忽雨,出门前不敢开窗。”
他转头看林应声,竖起手指,搭在刚擦过所以很红润的嘴唇上,问:“要我帮你吗?还是先洗澡?”
林应声恼羞成怒地说:“你滚开吧。”他真的想不明白,袁修遇为什么这么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