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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顾三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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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平安如意被管家领着来问安,沈怀安才想起来自己“拐”了俩娃娃回家。
这年纪,这小胳膊小腿,别说沈怀安了,就是管家也不知道让这俩人做点什么合适。
看着两人强装镇定时眼神里透露着的不安,沈怀安突然想起了前世路过学校时见到的那些小孩子。
天性率真,或是单纯懵懂,很少能见到小小年纪就如此惶惶不安。
这个年纪,一个十岁,一个六岁,该干什么?
该读书啊!
九年义务教育的大网他沈怀安走到哪里背到哪里。
一个计划在沈怀安脑海里浮现出来。
要不,试一下新式教育?
哪怕不成功,沈家也可保他二人余生吃饱穿暖。
“你们两个,识字吗?”
他姿态很是自然,揣着手炉子笑容亲切。
平安却被他打量的眼神看得心中越发不安,他自然是不识字的,哪怕之前家里算得上是殷实的农户,也没有送这么小的孩子去学堂的。
家里宽松些的年纪大了去学几个字,会写名字就成。若是家里贫苦,哪里还顾得上。
跟着人牙子一路过来,平安也见识到了不少,这几日住在沈府中衣食住行都是家中从未有过的。
可这般的门户,若是自己兄妹没有什么长处,如何能留的下来。
“回公子,我们不识字。”平安被管家教了些规矩,如今回话也是一口一个公子。
“那你们想学识字吗?”沈怀安恶魔低语。
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亮,平安有些期待又有些不敢猜测:“公子,我们真的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往后我教你们两个识字读书,怎么样?愿意吗?”
若不是他太过年轻,此时看起来怕是个慈眉善目乱捡弟子的老爷爷,沈怀安胡思乱想着,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扑通扑通,两个小娃娃跪了下去。如意像模像样地跟着哥哥学,行了个大礼。
“平安愿意,谢公子大恩!”
“如意愿意,谢公子大恩!”
他俩没敢直接认老师,管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掺和。否则依沈家的门风,收弟子也必须要严加考察身世背景人品天资,免得日后坏了名声。
沈怀安坐的四平八稳,受了这两拜,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跟我学习,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以一个月为期,如果你们发现自己不愿意继续,就尽早和我说,我这里不做强制,你们依旧可以在沈府待着。”
平安如意点了点头。
他向屋外看了看天色,还早,今日不用去天工局,那就从今日开始吧。
“今天我先教你们一种特殊的数数方法。”
沈怀安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阿拉伯数字,招手示意两人近前来。
简约的笔画映在平安如意的眼中,怪模怪样的从未见过,但却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
“你前些日子给陛下提了地方上的借贷法?”
晚间用膳时,沈南庭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说着。
沈府人少,虽然规矩多,却没有食不言这一项。
沈怀安一愣,这里面有什么门道吗?
这些日子祖父他老人家在家颐养天年,倒是时不时寻他指点些朝堂上的手段。
沈怀安学得很用心,但是也不免遭了几个嫌弃的眼风。
“往日里教你的都忘哪里去了?”
见他不说话,沈南庭就知道他又忘了这些事。
“你当地方上的官差会老老实实照着你的安排做事吗?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钱到农户手上,收几成利息谁能知道。”
沈怀安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这个理,但若是不让官府出面,这水车的推广难免会滞后些。
若单是京畿之地倒还好说,只是大乾南边的一些州府去岁遭了雪灾,正是产粮的重地,如今开年却颇有些萎靡不振的态势。
百姓手里本就没钱,哪里有心思来建水车。更何况水车用起来最好还需要修建配套的灌溉渠道。
“那祖父觉得,此事该如何推行下去?”他倒也不尴尬,该问什么就说什么。
沈南庭瞥了他一眼,心中宽慰几分。虽是一根筋,但如今懂得张嘴问也是有些进步。
下人们将桌上的碗碟收了下去,送上了沏好的茶水,沈南庭喝着茶问他:“你的天工局,不准备往京外设吗?”
沈怀安懂他的言下之意,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浅墨色的瞳孔清亮透彻,并不像是在朝堂上引人忌惮的弄权之臣,倒像是官学中那些还在苦读诗书的学子。
“天工局本就是为了技术革新所设,不应该掺和进这些事情中。”
沈南庭闻言低声咳了两下:“那你今日收那两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怀安,你可从来不做无用之事啊。”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这老爷子,沈怀安有些无奈,刚要开口解释,却听到沈南庭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做什么放手做便是了,只要是不是祸乱社稷的事情,沈家都会是你的依仗。但是怀安,我沈家虽是忠君之臣,却也要学会明哲保身,放火烧山的人不能先烧了自己。你不要忘了这天下姓顾。陛下虽厚爱你,但毕竟是君主,天意难测。”
“孙子晓得,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行了行了。”听他这么说,沈南庭开始赶人,“快回你的静安院去吧,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朝堂上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别老想从我这里偷懒。”
不带这样的吧老爷子,沈怀安怨念颇深,不就是否了您的提议吗?哪有这样说话说一半的。
被赶回了静安院,他越想越惆怅,马上就要结束病假继续上班,本就让人心烦。现在还要想怎么应付这借贷法的漏洞。
站在花园的小池边吹着夜风,赏着天上和池中的两轮明月,沈怀安叹了口气。
“平书啊。”
“公子,怎么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爱财的,有时候又觉得这财也不是非要不可。”
平书一头雾水:“公子若是爱财,着人去库里取了便是。”
“啧。”沈怀安摇头,“你说我是干这行的料吗?当个富贵闲人也挺好的。”
“公子说笑了。”平书乐呵呵的,“您以前还说过要做盛世之臣呢,康王府的三公子约您同做富贵闲人,不是还被您一番言语衬得羞恼,不敢再登门了吗?”
他近来脾气好,平书也敢说些不大不小的玩笑话。
“康王府的三公子?”沈怀安努力回想了一下,在记忆的边角料里扒出一个面红耳赤的少年郎。
貌似是原身十六七岁那年吧。
康王府的三公子名唤顾长平,平日里人们都唤他顾三郎。
康王是先帝的胞弟,这个侄儿性格活泼深受先帝喜爱。
原身从小时常被召进宫,几乎是同这几位皇亲贵胄们一同长大。
顾三郎自己生得面如冠玉,平日里也只爱和样貌出众的人在一处玩耍,更是早早就盯上了沈家的大公子,像个缠线球一样爱贴着这尊冰山。
原身向来自持但也不是全然无情之人,虽对这位朋友的懒散纨绔看不顺眼,但长久下来也默许对方的交好。
只是当年先帝病重,朝中风雨飘摇,这顾三郎几经变故生出了退意,拉着原身劝他少掺和朝堂上的事情,同他一起做个富贵闲人。
却刚好撞上了原身心中对先帝托孤的悲痛,被训斥了一番。
无外乎是些“享了万民供养,却不思进取”之类的话,两人就此闹僵,这些年来也少有来往。
但沈怀安琢磨一番,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只是记忆太过久远,他虽有印象,却如同隔雾看花般看不真切。
总觉得原身不至于为这种事就大发雷霆。多年的朋友了也不至于为这件事一拍两散。
“平书,你明日帮我给康王府递封帖子,请顾三郎到云外楼一聚。”既然忘记了,那就再见一面,说不定就能想起来点什么。
“啊?好的公子。”平书愣了愣才应了下来。
……
第二日天气不错,沈怀安特意约在了中午,正好趁这个机会再出府透透气。
康王府虽不在南坊,却也不远,因此早回了信说三公子今日无事,可赴约。
沈怀安下了马车,上了楼,在雅间里等着这位仁兄的到来。
云外楼是京城的老字号酒楼了,沈怀安记忆里这位三郎打小就喜欢云外楼的白云糕,便先让人上了两份。
正依窗观着楼外江景,门口传来两声轻叩。
“公子,顾三公子到了。”
没等沈怀安反应,门就被人推开,他放眼望去,一个穿着一身红纹锦袍,头发用金冠束起的人正板正地站在门外。
沈怀安愣了一下,他们老顾家这基因还真不错。
顾三郎齿如编贝,唇涂丹朱,生得浓眉大眼英气十足。同当今陛下是同脉而生的大气俊朗。
只是气质上绵柔了些,一看便知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
顾三郎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板着一张脸,眼神却有些飘忽,先开了口:“沈大公子当轴处中之人,怎么今日有空找我?本公子也不是什么闲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他身后的随从元宝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到底是谁收到消息时正在梅林赏花听曲,又是谁一跃而起踱着步子转了十来圈才准备赴约。
沈怀安见这公子哥看东看西就是不看自己,再扫了一眼他背着的手一颤一颤带着衣袖抖动,想起这人的怪癖,心下了然。
他低垂下眼睑,侧着脸望向雅间墙角摆着的几支梅,语气清浅:“昨夜梦回,想起当年同三郎在宫中的一些旧事,心有所感。如今看来倒是扰了三郎的要事,那便请回吧。”
“咳。”顾三郎盯着他的侧脸愣了一会儿,轻咳一声,反倒是走了进来在沈怀安对面坐下。
“说吧,我的事情倒也没那么着急。”
“只是想同旧人见一见罢了。”沈怀安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淡淡笑了笑。
就见对方直愣愣地拎起茶杯往嘴里倒。
“……”
好吧,这下子沈怀安是确定这两人指定是没彻底闹僵,哪怕是闹僵了,原身不费什么力气也能修补回来。
他眼带怜悯地看了一眼顾三郎。
真是可怜的“汤姆”啊。
什么毛病不好,偏偏是个颜控。颜控就算了,偏偏审美太偏科,自己家里浓眉大眼看习惯了觉得“丑”,就喜欢这种清冷挂的。
本着慈悲之心,沈怀安提起另一壶清水,为对方添满了茶。
好孩子,喝点凉的救救嘴吧。
邦邦——
房门又被叩响,这次是平书在门外说话。
“公子,章大人那边传了消息,说是之前您吩咐的事情有着落了。您说过要及时禀报的。”
“我知道了。”
沈怀安应了一声,盯着顾三郎笑了笑。
“三郎不若一同去瞧瞧,是些有意思的东西。”
顾三郎僵硬地嗯了一声,跟着就上了沈怀安的马车,全然不顾身后元宝欲言又止的神情。
也浑然忘记了今日下午好不容易请到了戏班子,要在王府里搭台演出。
马车一路向城门驶去,城门口的守卫们几乎都眼熟了沈府的这家马车,麻溜地放行。
出了城顾三郎才刚反应过来似得问了一句:“这是要去哪里?”
沈怀安放下手中的书卷,挑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去京郊的矿山,想来今日要晚些回城了。”
“矿山?”顾三郎满脸不解,“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去哪里做什么?”
“去找一种补天的神石。”
沈怀安没有动作,依旧趴在车窗的木沿上,静静欣赏着京外小道两侧的郁郁春色。
日光下,嫩黄的野花连成一片映在他透着笑意的眼底,满是新生的盎然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