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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治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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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鹊原本的计划,首先是与后院的女眷相熟,然后借机向老夫人搭话。老夫人曾经主持过迎仙大会,最有可能了解京都的仙人进入镇子的方法。
宋婉的忠告不是废话,观无量堡之间的人际关系确实错综复杂。小鹊一定要步步为营,不能脑袋发昏地为所欲为。
此时此刻,留在观无量堡反而是她的目的。
然而让她大吃一惊的是,第二日清晨,老夫人身边的掌事丫鬟来到院外,她一边向小鹊点头致意,一边自我介绍:“茯苓。”
小鹊不敢露怯,于是矜持地向对方点点头。
“今天不用再去请安敬茶,以后也不用。”
“我知道了。”
小鹊如此应答,内心却因为计划全盘被打乱而慌张,她那天从老夫人的态度上明白了对方的不满,本想以后借机化解这份不满,对方却不给一丝机会。
没想到茯苓离开后,贺迎潮竟然出现了,他来到茯苓曾经站立的地方,面容平静,仿佛昨天的暴怒未曾发生:“叩清真人要见你。”
那个歪脸老头纵然举止奇怪,也算一条破局之道,小鹊没有任何异议,跟随贺迎潮前往东院。
路过冷湖时,贺迎潮说出了和春朝一样的话,只是语气更为严厉:“没有别人带路,不准在观无量堡里随便走动。”
东院非常偏远,而且道路破败,小鹊一路上看到许多堆放杂物的房屋,似乎堡里的仆从也不能来此地,因此无人收拾,一切都老旧而静悄悄的。
一座巨大的半身雕像突然出现,小鹊抬头去看,只见这雕像三头顶在肩上,生出六条手臂,分别两两捂住了脑袋的耳朵、眼睛和嘴巴,面朝冷湖方向。
小鹊忍不住问贺迎潮:“这是什么?”
贺迎潮瞥了她一眼:“这是仙人。”
仙人不长这样。小鹊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贺迎潮果然再次开口,语气高高在上:“这只是一种隐喻,说了你也不明白。”
雕像后走出四个人,他们都穿着浅蓝的袍子,布料非常朴素,没有一点花纹,头发也用簪子簪起,依然没有任何装饰。
他们的装束看起来比仆从还要寒酸,但小鹊从他们的神色上知道他们不是仆从,他们甚至不像其他人那样对贺迎潮毕恭毕敬地行礼,就如同没有看见他。
四人打开门,就静静立在了一边。小鹊跟着贺迎潮的脚步,绕过雕像,看到了叔公的住所。
和东院的外面一样,这里一片破败萧条之色,那些木门和房檐看上去年岁已久。
贺迎潮推开门,立刻激起了一片尘土木屑。阳光顺着打开的木门进入,投下一片方形的明亮色块,叔公盘腿坐在地上,看到二人,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身后,拉起无数层叠的帷幕,叔公似乎不喜欢开窗,房间因此十分昏暗,角落里堆满了盆盆罐罐。最令小鹊惊讶的是,帷幕后面有一尊端坐着的土偶神像,只是帷幕太厚加之光线昏暗,看不清神像的面容。
叔公兴奋地对她招手:“来,近前来。”
小鹊仿佛没有对一切产生奇怪,顺从地来到叔公面前,跪坐下来,并行礼道:“叔公……”
叔公喑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声笑:“叫我叩清真人吧,老夫斩断凡俗牵挂已久,不习惯别人喊什么叔公。”
小鹊依旧顺从:“见过真人。”
叩清真人喜不自胜:“好孩子,老夫自打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不仅冰雪聪明,而且玲珑剔透、根骨奇佳,实在是好苗子!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真人的一只眼睛因为亢奋而微微外凸,那颗眼睛不断扫视着小鹊身体上下,仿佛穿透皮肉,看到了小鹊那奇佳的根骨。
小鹊心念一动,当即拜身下伏:“谨听真人教诲。”
叩清真人发出了畅快的大笑:“老夫在俗尘中时,就精于医术,一生行善积德功徳无数,再加之擅于养生之道,故能违抗天年,位列半仙。想获得老夫这样的寿数,别人求着想学,老夫也不收。”
他自得其意,仰起头,抬手掐算,小鹊看着破败昏暗的环境,脸上依然露出尊敬信任的表情。
“你要感谢迎潮孙侄,这个臭小子,哈哈,在他母亲面前掀天揭地,非你不娶。若不是他,你我二人也没有在此相见的机缘。”
话题转变的太过迅速,内容也过于猎奇。小鹊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贺迎潮,后者似乎因为难堪而转过脸,小鹊无法想象他在母亲面前上蹿下跳的样子。
她再次看向真人,对方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向她肯定地眨眨眼睛,然后伸出手臂。
那是一只老年人的手臂,颜色枯败,皮肉松垮干枯,而且显示出受到烟熏火燎的伤疤,仿佛常年处于锅炉烧火相关的工作。
小鹊也交出自己的手臂,真人将二指搭在少女白皙匀称的手腕上,脸上露出沉思,口中念念有词:“没错,就是这样……完全吻合,和书上说的一样,天生心智不足……”
小鹊略显尴尬:“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长大以后,一位……医师治好了我。”
叩清真人挥了挥手,仿佛赶去一只苍蝇:“庸医!都是庸医,这可不是简单的癔症,他怎么可能治好你,你要认真听从老夫的教导,才能彻底拔除癔症……”
叩清真人说到一半,突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用另一只手反复掐算,他从容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变得严肃非常:“你老实和我交代,不敢有一点隐瞒。”
小鹊不明所以:“是。”
“你在红溪镇,是不是遇到过和我一样的半仙道人!?”
小鹊摇摇头,十分惊讶:“从来没有。”
她想了想,补充道:“也许我的癔症确实尚未痊愈,我的朋友说我的记忆总有缺失。”
叩清真人没有了笑容,半边歪脸在黑暗中,显得十分怪异:“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道人印记,这是剥离魂识之术,注定短命,时日无多。你从今天起,就按照我给你的法门吐纳练习,强身健体。”
小鹊对其中莫名其妙的术语感到迷惑,但仍然恭敬地听从。
真人丢给她一本平平无奇的注册,她翻开来,只见右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左页则画着人像,或坐或立,摆出种种奇怪的动作。
贺迎潮开口了,语气难得温和:“你先回去吧,春朝会把书上的含义都告诉你。”
叩清真人脸色一变,骂道:“你这个臭小子,过来!”然后对小鹊露出慈祥的微笑:“丫头,你先到门外等待,一会迎潮送你回去。”
小鹊转身离开,关门前,她看到真人伸出手,狠狠揪着贺迎潮的耳朵,拉到自己嘴边。
门外是巨大的半身石像,小鹊刚好可以看到石像的背面,与正面不同,背面布满了青苔以及许多孔洞,仿佛是年久风化而成的,小鹊看着那些黑洞洞的幽深孔洞,感到一丝不安。
四个浅蓝褂子的男子正在洒扫,小鹊现在明白,他们或许是真人的弟子。
其中一个停下手里的活计,饶有兴趣地看着小鹊。他的面庞过分消瘦,眼睛却十分有神,并不像经常饿肚子的人。
小鹊努力想忽视他的目光,对方却主动搭话:“你和我想的真不一样,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疯疯癫癫、满嘴胡话的疯子。”
这真是冒犯。小鹊模仿贺迎潮那种冷漠无谓的态度:“那都是小孩子时候的事情了,小时候做点傻事、说些傻话,不用如此当真。”
清瘦弟子发出一声冷笑:“你还对自己一无所知,衡人的癔症是不可能好的。”
什么横人竖人的,小鹊谨慎地稍加考虑,佯装愤怒,抛出一个试探:“按照你的意思,贺迎潮也是另辟蹊径,非要娶一个疯子不可了?”
清瘦弟子露出一个了然一切都微笑:“呵呵,也许吧,贺迎潮一见你,就一见钟情,非你不可,要与你厮守终生,甚至为此与母亲翻脸,连堡主之位也不要了。”
他的笑容和讽刺的语气都让小鹊感到十分不舒服,所幸此时贺迎潮也推门而出。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清瘦弟子,露出厌恶的神色,那清瘦弟子转身离开,继续低头开始洒扫工作。
贺迎潮看向小鹊,语气比以前还要温和:“我可以送你回去吗?”
小鹊当然同意,于是二人默默走在路上,气氛很是奇怪。
贺迎潮打破了沉默:“首先,我要为昨天道歉,我太过冲动。请你相信,那不是我的本意。”
他的语气和神色严肃得如同在做检讨,手脚也不知不觉变得僵硬,小鹊不得不绷紧自己的脸,以免发笑出声。
“嗯,我没当回事。”
随后又是一长段的沉默,小鹊在心里盘算着真人刚刚说过的话,提到剥离魂识,她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在树林里遇到的褐鹿和圆眼少年,那时她产生了□□消失的错觉。
也许,给她打上这种害人短命的法术印记的,恰好是观无量堡的人,她怕直接说出口会造成麻烦,于是尽量委婉提问:“我有个关于观无量堡的问题,可以问你吗?”
贺迎潮似乎因为她的主动搭话而大松一口气:“当然。”
“观无量堡会派人在野林外设下岗哨吗?他们全都和叔公一样神通广大?”
贺迎潮摇摇头:“怎么可能?观无量堡禁止所有人进入野林,当然也包括观无量堡自己——说到能人异士,你以为所有人都像叔公那样?半仙得道要天时地利的机缘,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鸡犬也能升天。”
贺迎潮又在无意间流露出那种傲慢,似乎小鹊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叔公好像只是活得长了一点,小鹊配合他的要求,却对所谓的半仙得道将信将疑。
她将注意力放在贺迎潮的前半句话上,再结合叔公对半仙道人的如临大敌,小鹊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两拨不同的人,直觉告诉她,先不能透露此事。
圆眼少年将她送回红溪镇,导致她在昏沉中莫名其妙地嫁进观无量堡,小鹊依然在心中记了他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