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为何失忆了》索伊

81、幻境

　　林裴目光一凝：“那个鬼婴？”

　　百鬼使点头道：“它现在算是彻底叛变了，铁了心跟着那慕容谷主。我就知道，招鬼就不能招这种分魂，尤其是正主还活得好端端的。”

　　所谓分魂，顾名思义，就是从一个完整魂魄里分离出来的一缕残魂。

　　产生分魂的原因乱七八糟。

　　比如这个人摔了一跤，或者身体虚弱，或者纯粹是运气不好，魂魄在躯壳内受了惊，又很不凑巧地惊出了一缕分魂。

　　那缕分魂与普通鬼魂一般，脱离了躯壳，四处飘荡，但基本上，这种分魂玩够了，很快就能回到本体中。

　　但是事事都有意外，偶尔有分魂回不去的，分魂不如魂魄稳固强大，脱离躯壳七天以上，自然而然消散于天地之中。

　　分魂消散，于是，缺了那一缕分魂的人，就成了疯癫无状之人。

　　慕容玉虽然缺失了一缕分魂，但是那缕分魂机缘巧合被百鬼使捉了去，不死不灭，因此这么多年来，倒是一直没什么问题。

　　那缕分魂化为鬼婴，虽然不会如同镜子一般将慕容玉的所有经历详尽无比地知道，但鬼婴却能感知到慕容玉内心最深处的情绪。

　　慕容玉最在乎哪些人，最渴望什么，最害怕什么，鬼婴一清二楚。

　　程子煜若有所思：“怪不得，它见到二师兄的第一面，就粘人得紧。”

　　林裴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鬼婴，现在在哪儿？”

　　百鬼使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它只是一缕分魂，承受不住太大力量，所以当初我没有强行和它立下契约，也就追查不到它的踪迹了。不过，既然它和那个慕容谷主在一起，等找到了慕容谷主，自然也就能找到它。”

　　她抬起头，抚摸着黑犬的毛发，提醒：“到了。”

　　在他们脚边，是一口幽深的古井，井内无水，深不见底，这禁地内四处是飘荡的鬼魂，唯独这口井，没有任何鬼魂敢靠近半分。

　　百鬼使道：“这口井，通往人界，你们跳下去，默念要去的地方——”她的神色一变，低骂，“这老东西，真会挑时候！”

　　话音刚落，数百名冥将鬼兵齐齐降落，他们俱是身穿铠甲，手持画戟，头盔下的脸色死一样的惨白，紧紧盯着百鬼使，齐声道：“百鬼使，降还是不降？”

　　黑犬冲他们龇牙低吼，百鬼使神色平淡，看来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挥了挥袖子，无数阴魂自她身后飞出，轻车熟路地打了上去。

　　趁双方打得火热，百鬼使催促林裴二人快些跳井，省得等会儿冥王那老东西过来，就没这么轻松了。

　　林裴觉得她所言有理，便召出归一，道：“速战速决。”

　　百鬼使还没反应过来，林裴和程子煜就已经冲了上去。

　　说是速战速决，果然干脆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没过多久，冥兵鬼将便连连求饶，不敢再阻拦了。

　　百鬼使看着他们连滚带爬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目光转到林裴身上，神色有些遗憾：“我早就说过，若你是鬼族，必然会成为我手下最英勇强悍的一名鬼将。”

　　林裴不可置否。

　　程子煜跨过地上的画戟，来到林裴身边，道：“明知打不过，还是屡败屡战，那些冥兵这么闲么？”

　　百鬼使抚摸着黑犬的毛发，稳稳道：“我说过的吧，那老东西会亲自过来，这些小虾米，不过是给那老东西开路，为的是损耗我方战力。”

　　林裴道：“既然那些冥兵已经解决，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也没问题，那我们先走一步。”

　　他和程子煜来到古井前，正迈出一步，却听百鬼使淡淡道：“有问题。那老东西搞偷袭。”

　　林裴回过头，只见百鬼使整个人从黑犬背上摔下了地，黑犬用爪子轻轻拍她脸颊，试图唤醒她，但显然无用，百鬼使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裴谨慎地扫视四周，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他能感受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窥视，这种窥视感实在太过强烈，让人几乎不敢做任何动作，不敢开口说一个字，换成稍微心智不稳的人，恐怕就要抱头蜷缩成一团，崩溃求饶了。

　　程子煜将百鬼使从地上抱了起来，席地而坐，翻出她的手腕，手指搭在上面，探查她的身体。

　　等了一会儿，没有见他说话，林裴便主动询问：“如何？”

　　程子煜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维持着低头把脉的姿势，整个人和百鬼使一样，一动不动。

　　黑犬围着程子煜和百鬼使打转，一反常态地冲他们汪汪大叫，林裴拍了拍黑犬的脑袋，示意它安静，黑犬蹲在一边，眼睛仍是牢牢盯着他们两人。

　　林裴蹲在程子煜面前，轻声道：“子煜？”

　　没有反应，他伸手去抓程子煜的手腕，手指刚触碰到对方，忽然一股吸力从对方皮肤上传来，太迅速了，林裴根本半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眼前一花，等意识恢复清晰的时候，发现上方两张脸凑了过来，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林裴揉着额头坐起：“怎么回事？”

　　程子煜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戳了戳百鬼使：“问你呢，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幻境里？”

　　百鬼使似乎还没回过神，看到旁边一丛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也折下了一根，没经过任何思考，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自然而然拿狗尾巴草拂了拂脸颊，柔软的触感，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味道，这种感觉很久远，却带着刻骨的熟悉。

　　她怔怔道：“好像……”

　　程子煜道：“好像？”

　　“我错了！我错了娘！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从树荫里跑了出来，身后紧追着一个农妇，那农妇手上拿着一根粗壮的树枝，见追不上，站定叉腰大骂，“再跑就别回来了！”

　　这句威胁似乎戳中了那瘦小孩子的软肋，立马不敢再跑了，慢慢转过身，害怕地看着朝她越走越近的农妇，似乎想跑，但不敢，缩着肩膀，身体颤抖了起来。

　　她这一转头，林裴和程子煜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瘦弱的女孩子的样貌，分明就是百鬼使，只不过，百鬼使脸色常年苍白，倒也好理解，毕竟是个鬼了，脸色当然不能像活人那样红润健康，但是，这个瘦弱女孩的脸色却没有多少活人该有的样子，脸颊红得过分了。

　　程子煜道：“像是发热。”

　　对于幻境而言，连人的神态肤色都描绘得纤毫毕现，实在过于逼真了。

　　林裴道：“百鬼使，这应该是你死前的记忆。”

　　百鬼使看着那农妇拽着胳膊扯着离开的女孩，很努力地回忆，但是，记忆实在太久远了，记不起来。

　　“忘了，但是，我的确有个恨不得要我死的娘，没死之前，也的确是天天挨打。”百鬼使抱臂嗤笑，“这是想用回忆心魔这种烂把戏来击溃我的心防？那老东西究竟是太看得起他们还是太看不起我。”

　　在这幻境里，他们三人就像是观众一样，旁观着幻境里的发生的一切，幻境中的人看不到他们，也触碰不到他们。

　　林裴看着跪在院子里、小声抽噎的小女孩，一个人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来到小女孩身边，气道：“娘怎么又让你跪在这里？”

　　那是名十三岁左右的少年，眉眼和小女孩有几分相似。

　　少年擦掉小女孩的眼泪，心疼道：“我去和娘说，让她不要罚你了。”

　　“你个憨的，知不知道你妹妹干了什么好事？”那农妇端着碗来到门前，嗓门高得能将房顶掀了，“让她做饭，她竟然把饭给烧糊了！昨天才打了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今天就变本加厉！我能不罚她吗？！”

　　少年似乎也有些害怕娘亲的气势，但又心疼妹妹，小声道：“她才十岁，还没灶台高呢，娘……”

　　农妇已经不耐烦了：“行了别再纵容你妹妹了，这儿没你的事。”她忽然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好消息似的，喜滋滋道，“家里一只母鸡病死了，娘给你炖得又烂又香，连你爹都没舍得动，都等你呢，快进来吃。”

　　“那妹妹……”

　　“跪着！天黑前不准起来！”农妇嫌弃地扫了小女孩一眼，直接拽着少年的胳膊，将他拖回屋里去了。

　　房门砰地关上，小女孩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抖了抖，然后悄悄地抹掉眼泪，习以为常，听话地继续跪在院子里。

　　林裴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跑？”

　　程子煜也稀奇地看着百鬼使：“如果不敢离开这儿，总该动动脑子偷个懒吧，难道你真的就这样一直跪着？”

　　百鬼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啊……他们关着门在里面吃饭，肯定看不到我究竟是跪还是坐，我那时候，完全可以偷个懒啊……”

　　程子煜由衷感叹：“傻孩子。”

　　小女孩没有跪到天黑，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百鬼使道：“这个我记得，我那时候全身都很痛，很热，其实那时候我很想要强打起精神继续跪……还是现在更好，动不动就生病，麻烦死了。”

　　小女孩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房门被重新打开，农妇惊叫一声，连忙冲出来，粗鲁地拽起小女孩，“啪啪啪”三个巴掌扇了上去。

　　小女孩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顶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看清眼前的人，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低声叫道：“娘。”

　　农妇将她醒了，松了口气：“装什么死？还不滚进屋睡觉？”

　　林裴亲眼看到小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嗯！”

　　她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马上回屋，像只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一样，小心翼翼又有些雀跃地看着农妇，似乎想说些什么，农妇却不耐烦了，骂道：“要死啊！还不滚？我告诉你，家里没钱给你治病抓药，你自己能扛就扛，别想着祸害我们！”

　　小女孩眼中的光熄灭了下去，不知是很愧疚给家人添了麻烦，还是对死亡感到恐惧，没敢多逗留，低头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