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剑换相 ...
-
雪落京都,万木摧拉,独能擢芳於凝沍中。
可东风吹云天欲压,大雪终使得青松倒。
不过繁华地,从来不因风雪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大气朗朗的声音,铿锵有力,是绝不臣服的骨气。
一位脊背挺直的中年男子,着绯色官服,绣仙鹤,缠麒麟腰带,在金銮殿门口的丹墀地上正教育跪着的一众官员。
“我等既为今朝天子臣,自当牢记此言,忠君爱国,济众圣心,死而后已。此行只为规劝陛下守天地之仁,远佞臣,诛妖妃!”
底下的官员听此无不称是,义愤填膺。
而这男子随即站在首位,一甩长袖,重重跪地。
众人磕头齐声:“请陛下远佞臣,诛妖妃!”
大黎二九年的冬日飞雪夜,他们实实在在又跪了一宿。可始终等不来皇帝的一声回应。
不少年迈的官员都几近晕厥,落在他们官帽上的雪压了一层又一层。
此刻,寅时。
丝毫不见清晨将来的光。空中除了大雪依旧落,还有一颗忽闪的紫色星,显得妖冶异常。
金銮殿门口终于有了响动,是门开了——
跪地的官员皆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里亮出光芒。
可待开门的太监退到一旁。
只见一双镶了暖玉的蟒皮鞋,往上,钦湘衣,翡翠带,金丝珠串,层层霞帔熨帖地穿在身上,纤腰妩媚,曲线玲珑。
裙摆上华丽的凤凰,也不及她眉眼夺目。
“娘娘!您还未梳头呢!”一旁赶来的地菍姑姑道。
女子轻启红唇:“无妨。”
然后抬脚便迈出了金銮殿,也不管那些大臣们惊讶的目光。
她抽了一旁御前侍卫的剑,就往那为首大臣的脖子上利落一滑,力度恰到好处。
手起刀落不过须臾一瞬。
那大臣原本想站起来与她对峙的动作还未完成,就这样倒在了雪地上。
他脖颈的血鲜艳地,汩汩流出,死状挣扎丑陋。
那先皇亲赐的麒麟腰带也掩在了雪地,这是只有当朝丞相才能用的装束。
一众大臣皆是恐慌,望着一旁的凰绣红裙女子,颤栗不已。
有位大臣甚至当众尿了出来,那黄色的臭味液体依旧往白雪里流。
还有大臣更加愤怒,就要往她身上撞:“妖妃!还我丞相!”
他被侍卫死死拦住。
而被指摘的妖妃本人,都岸。她只是扔了剑,接过一旁侍女递的绣帕,掩鼻:“本宫当是什么味儿。”
她的贴身侍女麦冬嫌恶地看了那失禁的大臣一眼,对都岸殷勤道:“要不要奴婢动手,把那胆小如鼠的臭虫给除了。竟敢污了娘娘盛驾,就该剐了他的皮!”
都岸:“不必。”
说着转头看见被侍卫们牢牢制住的那位臣子,问:“你叫什么?”
声音如人一样妩媚,似乎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一旁的侍卫一瞬失神,可那臣子愤慨不休:“妖妃!要杀就杀!何来多话?大丈夫生于世间,忠君守仁,岂有怕死之理!”
侍卫回复:“启禀娘娘,他是丞相大人的爱徒,新封的少保欧阳绪大人。”
一旁的麦冬补充:“听说还是丞相大人亲自定下的女婿呢,今年科考榜下捉婿,他和丞相长女的婚期已定在年后,丞相无子,欧阳大人甘愿入赘,京城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此事,丞相还去求了陛下圣旨赐婚,传成了一段佳话。”
都岸点头,伸手指了指那人:“那就你了。你岳父虽顶撞了本宫,不幸死于剑下。可你刚好可以顶了这丞相的空位。”
侍女很配合自家娘娘,冰冷地恭喜欧阳续升为丞相。
都岸之容色耀眼比目高悬的明月,偏偏话语寒衾:“本宫自会禀明陛下,细细陈述欧阳大人的忠君爱国之心,大人也实在是个不畏死的——大丈夫。”
欧阳绪楞了一下,不懂她想做什么,可丝毫掩饰不住眼中对都岸的厌恶。
都岸轻嗤一声,丝毫不理会他,话语忽重忽轻,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官儿照升,婚也照成,只是有一点。”
“不许像你岳父那样,念横渠四句了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章相念的这几句,竟也是这妖妃不爱听的?
“不然……”她话语点到即止,但无人不懂。
威胁,完全的威胁。就算是再美的女子,这样轻飘飘地杀了丞相,地下的一摊血,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冷风一吹,那种恐惧蔓延更甚。
一旁的御前侍卫对欧阳绪道:“恭喜少保大人,不,丞相大人。您一定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了。”
而临近那把染血剑的孱弱文官,依旧忍不住发抖,终于倒了下去,一头栽进雪地。
都岸扫了一眼依旧跪地不敢起的众人,“诸位股肱大臣,天都要亮了,洗洗睡吧。”
说罢她就往大殿下走去,也不理那欧阳绪的不解嚎叫。
麦冬给她披上了红色大氅:“娘娘,可紧着些身子,莫要得风寒了。”
都岸丝毫不在意,松了大氅,任由它掉在雪地里。
她秀发如瀑,未饰分毫珠钗,台阶数百,她慢慢走下去,最后在空旷的雪地里脱了鞋子。
而后不顾麦冬和地菍的阻拦脱掉了长袜。
她轻轻伸手挪开了地菍的伞。
红衣翩翩,少女婀娜,在原本日常议事阅兵的空地上,娆娆起舞。
舞急红腰软,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梅瘦。
过了许久,连裸着的双足都被冰雪覆盖,早没了知觉。
她忽然被一男子抱起,落入宽阔的怀抱中。
那人把她放在台阶上坐着,用手捂着她的双足,给她穿鞋,叹:“若是只因臣不肯入瑶华宫,娘娘就要如此折腾自己,何苦呢。”
可都岸也不管周遭极可能会被巡视的御林军路过瞧见,侍女们也早早回避了目光,于是她伸手就勾住了他的下巴:“所以呢?你还是不愿意,做本宫的面首吗?”
墨霖只觉得女子的手柔软冰凉,可她离他太近,他呼吸有些不稳。
他慌忙帮她穿好鞋,起身告辞:“臣不愿。”
她松开了手,好没兴致。
“可要让人去拦?”麦冬道。
都岸摇头,“也是个庸俗之徒罢了,没什么好惦记的。”
她忽而抬头,雪好像渐弱了。方才看见的那颗紫星仿佛只是错觉。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雪落在她的手上,她又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呼出一口气:“我可真装啊。”眼泪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明明今日还未到演戏的时候,泪水却在大雪日里潸潸落。
她面色恢复如常:“回宫吧。”
那皇帝根本就没在金銮殿,已经连歇在瑶华宫五日了,朝都没上。那些大臣想要在金銮殿跪到皇帝,根本是痴人说梦。
都岸就这样坐在轿辇上慢慢要回瑶华宫补个觉,一路上宫人太监无不敬畏。
远处的原本被罚跪了两天的宫女忘忧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眼见远处有华丽八人抬的轿辇。
大黎后位虽空悬已久,可敢堂而皇之用凤撵,又穿龙绣凤,还冠发不整的,除了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娘娘,还能有谁。
忘忧一咬牙,反正已经彻底得罪了太后的贴身姑姑,不是死也得脱几层皮,这贵妃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不如去贵妃那儿求得一线生机。
她说着就起身,跌跌撞撞朝贵妃的轿辇跑去,被安排守着她罚跪的那太监一看就急了,追出去要把她抓回来。
“这是何人?也不怕惊了娘娘?拖出去杖责!”
都岸听见了麦冬在训斥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只见一宫女跪在地上。
“娘娘!求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乃寿安宫的一等宫婢忘忧,只因得罪了秦若姑姑被诬陷偷盗,才要被折磨至死,幸而遇见娘娘。”
都岸轻飘飘一句:“所以呢?”
你被折磨了,所以本宫就要救你吗?
在旁诸人也都觉得这宫女胆子太大,这宫女的命本身就在上头的一念之间,自己得罪了人,还敢这样说出来,这贵妃娘娘凭何救你?
麦冬见状也是要让人去拖走杖责。
可那忘忧不依不饶挣扎:“奴婢一直服侍在太后身边,早听说贵妃娘娘宽厚仁德,上对太后娘娘,下到花草树木,都是爱护有加,只盼娘娘饶奴一命,奴……”
“放开她吧,刑罚也免了。”都岸忽然开口,嘴角勾了起了淡淡的笑:“你说得对,本宫对花草树木尚且又爱、又护,今日对你也可以。”
那忘忧愣住了,贵妃真救她?她有些不信,但还是连忙叩首谢恩。
都岸:“只是这宫规不可违,你既犯了事儿,被管你的姑姑判了罪,本该是要受罚的……”
忘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她道——
“可本宫见了你,就喜欢。”
“不如,本宫现在就去找太后,把你要到瑶华宫来侍奉吧。”
说着都岸饶有兴致地从轿辇上下来,就要入寿安宫。
这把忘忧搞得七上八下的,她是根本不信贵妃娘娘会见了她就喜欢,她本意只是想让贵妃免了她的责罚,她本也身世不错,还机灵,能得太后喜欢。只要责罚免了,等太后醒来,她自有办法在太后面前拨乱反正,让害她的姑姑认罪……可现在……此次莫不是要成为太后和贵妃争权的引子了?
早闻贵妃和太后斗得狠,没想到她也要被卷入其中了,她这小命真是危险啊。
她跪着谢恩,却快要咬碎后槽牙,她这明明才入宫不久啊,怎么如此倒霉。
却听走过去袅袅婷婷的美人贵妃道:“她这怕是跪太久了,一身伤,带回瑶华宫,找个御医给她瞧瞧。”
忘忧顿时又愣在原地,这贵妃娘娘当真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