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13、第十三章

　　言初站回到厕所最里间的门前，轻轻喊了一声褚昱的名字。

　　“你还在吗？”他不确定问道，一边掏出手机快速翻找玉蓉之前留过的手机号。

　　听到门内传来褚昱低声的回音后，下一秒他便按了拨号。

　　几声电话音响过：“……喂，小言？”

　　“嗯，蓉姨是我，”言初抬眼望了望纹丝不动的门，飞快接道：“是褚昱要我打给你的。”

　　电话那头玉女士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焦急问道：“是不是他又不舒服了？”

　　“又？”

　　言初来不及深思：“应该是。”

　　“他不太想告诉我原因，只是让我问你能不能来接他回去。”

　　“好。你让他等我，我马上过去。”

　　玉蓉一连串应声，暗自庆幸着多亏这几天她能在家休假，否则要是又碰上自己不在时褚昱“犯病”……她不忍回想。

　　“小言，你帮帮阿姨，看能不能带他去个人少点的地方待一会，他应该会好受点。”

　　“好，我马上带他去。”言初没有迟疑回应。

　　玉蓉匆匆穿戴好，紧紧握着手机，拿上钥匙就准备出门时：“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吗？”

　　言初看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上课铃声早在他重新踏入厕所时就响了，此刻应该很小概率会有人进来。

　　“好，您说。”他点开外放——

　　“小鱼儿？妈妈马上就来接你，你再坚持一下好吗？”

　　“嗯。”门后的褚昱一直都听着言初说话，提高了些音量回复玉女士。

　　“刚刚上完了什么课呀，我一会去向……你班主任请假？”

　　“不要，”褚昱立刻出声，但想想无论如何假肯定还是要请的，半天不情愿开口：“那你隔久一点再说，反正不要现在找他。”

　　玉女士瞬间明了：“哦哦，好，都听你的。妈妈下楼了，你等等我啊。”

　　得到了玉蓉的再三安慰和保证，褚昱起伏的情绪平息一些，答应会老实等她。

　　言初也在玉女士的一串感谢之后挂了电话。

　　半晌，他问褚昱：“你要在这里一直等到蓉姨来吗？”

　　褚昱沉默，言初听不见他的回音，也看不到他的动作和神色。

　　“现在这里是没什么人，等下完这节课，男厕所会是什么样你应该清楚吧。”

　　话音刚落褚昱所在隔间的门锁处就传来“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只见褚昱低着头一点一点挪步出来，紧咬着下嘴唇神色有些惊惶，小声问向跟前的人：“那怎么办？”

　　言初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看向褚昱的目光带着一丝不解与惊讶，继续刚刚未说完的话：

　　“我知道一个上课期间很少人去的地方。”

　　“哪里？”褚昱迫不及待抬起头，言初得以看清那双略红的眼尾，以及波光粼粼的双眸。

　　言初定定望了几秒，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想抬手揉碎这抹红意。顷刻后他沉声说：“我带你去。”

　　褚昱无言追上他的脚步。

　　几缕阳光穿过走廊，褚昱往旁边挪一点，走着走着时不时踩几下言初的影子。

　　“你们去干什么？哪个班的？”前方突然传来一道稍许严厉的中年男声。

　　褚昱心神皆惊，暗道一声：“倒霉。”这是正巧撞见了他们的年级主任吴某人。

　　言初往后一探拖住褚昱的胳膊，和年级主任对视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答：“同学不舒服，家长已经来接了，老师让我送他到校门口。”

　　他这波脸刷得很成功，吴主任这两天都在跟言初和他母亲打交道，已经了解清楚言初是个怎样的学生。因此完全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随意扫几眼褚昱，见人确实面色不太好的样子便点头说道：

　　“好，那辛苦你一趟，务必把这位同学送到他家长身边。我有点急事，先这样了。”

　　说完便步履匆匆往他们反方向走远了，完全想不到这两人压根都不在同一个班，更遑论得了老师的批准可以出学校。

　　全程围观不用插一句话的褚昱：“……”

　　他还尚在状况外，看着老师就有些犯怵。眼下见这么轻易就把麻烦糊弄过去了，心情终于放松一点，忍不住暗赞言初一声好。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用谢。”言初望着褚昱一脸满意的模样笑吟吟道。

　　褚昱冷哼一声：“少自恋了，快走。”

　　言初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带着褚昱走出教学楼。

　　今天的太阳很是温和，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时而微风一吹，是个极惬意的好天气。

　　他们穿行在种满高大法桐的步行道上，放眼望去稀碎的阳光和澄黄落叶堆了满地。褚昱向来不爱闲逛，倒是头一次弯到现在走的这条支路上来。

　　不远处是一条长长的连廊，被染上秋意的葡萄藤叶覆满，其中隐约还能看到几串发育不良的青绿色葡萄。

　　言初把褚昱带到一格稍显整洁的座位旁，拿出纸巾将一处细细擦拭干净，微微笑道：“就是这里了，坐吧。”

　　褚昱打量一会四周，觉得这里的确是个蛮静谧舒适的地方，依言不客气地坐下，同时又生出些疑惑：“你才来两天就知道这儿了？”

　　“昨天晚饭时候班里同学带着我闲逛走到的，”言初歪歪头：“好像每所高中都有这么个地方吧，光我去过的晏市几个学校都看到过，有的像这里一样种了葡萄，有的则像我之前在的学校一样种的是紫藤萝。”

　　藤萝花开时更加灿烂美丽，言初有些可惜这里种的不是它，不然褚昱看见应该会更喜欢吧。

　　褚昱闻言点了点头，重点跑偏：“你为什么会去好几个学校啊？”

　　“之前有竞赛，交流参观过。”

　　“哦……”褚昱属实是自取其辱了，偏过头尴尬揉揉鼻子：“那你成绩就是很好啊，怪不得说转学就转了。刚听说了你这次的理综成绩，很厉害。”

　　言初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几片干枯垂落了的葡萄叶，有些言不达意：“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考低点。”

　　褚昱蹙眉：“？”转头瞥向他：“什么意思。”

　　想要去够言初神色的目光徐徐上移，他的鼻尖不经意蹭过了言初右臂外的那层校服，料子有些粗粝。

　　他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离得这样近。

　　言初低下头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不愿多说的样子。

　　褚昱只觉得鼻尖像被蹭破了，火辣辣的，下意识想要挪远一点，手刚撑到水泥砌成的座位旁边就感觉摸到一层细密的沙砾灰尘，然后他默默收回手：

　　“你，可不可以站远一点。”

　　言初看到了褚昱的小动作，好笑般妥协：“好。”随即便往连廊的前一格走去，离开前还将手里最后几张纸巾也留给他。

　　褚昱接过后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也不用那么远，你在旁边只要不一直盯着我就行。”

　　他现在还是不大想接受其他人的注视。

　　言初顺从走回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特意控制视线看向远处，语气像在讨论一会中午吃什么那样轻松随意：“这里可以吗？你现在跟之前比有没有好一点？”

　　“嗯，好很多了。”

　　不得不承认，有言初转移他的注意力，褚昱之前一直感受到的那种窒息感在渐渐消失。

　　“谢谢你。”他发自内心向道了句谢，环顾四周一下，话音更染上明显笑意：“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也谢谢你陪我说话。”

　　言初仍然遵从着褚昱刚刚的请求，视线仅仅是移到褚昱头顶上方那片区域的枝叶，神情格外温和，用不断加深的笑意回复了他。

　　当褚昱无聊数完廊顶上离自己最近的几串小葡萄到底有多少颗时，玉女士终于发消息给言初说她到校门口了。

　　慢吞吞起身拍掉校服上可能存在的灰尘，褚昱跟言初一块往外走去。

　　途中褚昱不忘报备：“我至少今天内不会来学校了，你和钟叔直接回去就行。”

　　言初点点头：“好，这段时间我中午都会去医院看我外婆，等晚上我再把你的东西和作业带给你吧。”

　　褚昱想到堆积一天的卷子，明白今晚注定要熬到很晚了，“嗯，麻烦你了，再替我向闫奶奶问一声好吧。”

　　言初一口答应，再往前十几米处就是校园大门，银灰色的伸缩门后隐现出玉女士焦灼的面容。

　　又往前走了几步，言初一回头发现褚昱站在原地停住了，面孔略显扭曲。

　　就在几秒之前，褚昱乍然反应过来——没有班主任开的请假条他根本出不去啊！

　　但眼下无论如何他是不想再回去直面刘老师了，情急之下立刻决定把这病装的更严重一点。

　　因此下一瞬褚昱便跌跌撞撞砸在了言初身上，唬得言初赶忙扶住他：

　　“怎么了？更严重了吗？你哪里不舒服？”言初急切问道。

　　褚昱拽住言初一边手臂，靠在人肩上小声解释：“我没事，我装的，你配合一下。”

　　言初：“？”

　　……算了。

　　褚昱看言初那一脸茫然样，心道这人这种时候怎么就变笨脑子转不过弯了。生怕他搞砸，咬咬牙决定干脆让言初先懵着，这样看上去还更真一点。

　　于是他改了口风：“我就是更难受了，你扶着我过去好么？”

　　言初向来温煦的面容有了裂痕，他紧皱着眉，一把揽过褚昱带着他急促往前走。

　　褚昱一边装柔弱，一边又实在想喊言初慢一点，眼见着门口的保安大叔觉察不对向他们走来时默默闭上嘴。

　　“同学你们怎么了呀？”问话的是看着像钟叔一般年纪的面善大叔。

　　言初迅速给他解释：“我同学生病了很难受，我要送他去医院。”

　　褚昱起先听着还虚弱跟着点下头，点到一半：“嗯？？”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他偷偷瞪了人一眼，随后示意保安看门外等他的玉女士：“我妈来接我了，我得跟她去趟医院，麻烦您开下门。”

　　保安大叔也不住点头：“好，好。”说着就要取出口袋里的遥控器按下。

　　褚昱见状立马就要往外走，不料还是听到了不想听的——

　　“同学等等，还是要你把假条留给我才行，不然我没法交差啊。”

　　不等褚昱开口，言初这回给了把力：“他突然不舒服，我们找不到老师开假条只好联系了家长，他妈妈来接是可以放人的吧。”

　　褚昱配合着浅回忆了一些画面，脸色登时变苍白不少。

　　然后他感觉到言初握他手腕握得更用力了。

　　“这……”保安为难开口，“本来不太符规定的，可我也没法确定她真是你妈。”望望门外的玉蓉，觉得还是太年轻了，看着不像。

　　毕竟之前出现过这种事，几个住宿的学生合计装病想溜出学校去玩，结果不甚在校外发生了点意外，这是学校和家长都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现在安保管理得更加严格，没见到假条坚决不让学生外出。

　　玉蓉见褚昱这幅模样以为他这次真这么严重，心急得不行喊道：“我这里有身份证和户口簿的照片，可以证明吗？”

　　保安一听不纠结了：“这行！”

　　于是经过一通核对，大叔对褚昱伸手：“同学你把学生证给我看一下核对名字。”

　　褚昱下意识想从包里掏。

　　“……”

　　他更头痛了，别说书包，他什么都没带！

　　这时言初动了，他迅速在口袋中找到自己的学生卡交到保安手中：

　　“他难受得没顾上带东西，我把我的先押您这，一会我把他的拿来再给您确认行不行？”

　　褚昱都要忍不住赞他一句给力好队友了。

　　保安大叔接过看了，犹豫几下最终一拍脑袋：“好吧！我相信你们一次。”

　　他转身回去拿了一个本子飞快写下两行记录，将笔递给拉着褚昱就想走的玉蓉：“您在这签下字就可以带他离开了。”

　　玉蓉依言照做，签完字后不忘看向言初：“麻烦你了小言，我带着他先走了啊。”

　　言初答应了一会要去将褚昱的学生证取来，再者他的确没什么理由跟着，攥紧双手望了褚昱一眼，不得不点头，笑意有些勉强：“好，应该的。”

　　眼看她们二人就要坐上路旁等候已久的出租车，言初往前跟了几步，顶着保安大叔生怕他也跟着跑出去的目光：

　　“是什么原因，之后可以告诉我吗？”

　　四周沉默一瞬，没人开口。

　　言初垂落视线，自知失言：“抱歉……”

　　玉女士张了张嘴犹豫着想说些什么，身旁的褚昱已经驻足回过头，先一步替她回答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