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票》何十五

17、第 17 章

　　再次点开两人许久‘未更新’的对话框，一句‘到家了么’在软键盘中敲了删，删了敲，反反复复。
　　上回彭泽去他们学校说的出差这事，后来成虞遇着出门遛弯的严叔，很扭捏地编了个蹩脚的理由问了一嘴。

　　还好，老人家没怎么看出他的扭捏，只是回说，差不多周四晚上能回。

　　周四，成虞再次确认了一遍日期，那就是今天晚上了。

　　抬眼望向三楼，几月前，那人擦的窗，因临着主路，又蒙了不少灰尘。
　　屋里依旧黑着。

　　出什么差要出这么久吗？

　　目光从黑漆漆的窗框下移到手机屏幕上，那句，‘到家了么’，发还是不发？

　　正犹豫，一束远光打了过来。
　　成虞下意识偏身，躲在了单元楼门前的一棵大杨树后。

　　不一会儿，远光灯关闭，下来两个人。
　　副驾下来那个，正是成虞等了好几天的人。

　　一颗悬着的心顷刻落地，少年面上一喜，刚要迎出去，又见驾驶位的人也跟着下来了。
　　迎的脚步一顿。
　　那是……

　　彭泽口中的‘小裴总’一身笔挺西装，下车后，从容走到副驾那侧，对着严紊周说了句什么。
　　成虞眼见他突然伸出双手，做出的动作类似于……拥抱。

　　立马想冲过去的心再次喧嚣，垂落在两侧的手，渐渐紧攥成拳。

　　因裴牧挡在身前，成虞看不清严紊周面部表情，只从侧面能看到，他大概是往后退了一步。

　　俩人间似乎又说了几句什么。

　　几秒后，严紊周转身进了单元楼。

　　老小区架构特别，在每层楼梯间都设置了镂空的窗，人从楼下可以看到楼中人走到了哪层。

　　一层，二层，三层……

　　老旧感应灯亮了会，又随着楼道内重新陷入安静而灭了下去。

　　楼下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跟着那人身影，从一楼注视到三楼，直到看着灯再次灭了，才收回目光。

　　裴牧没急着走，他回到驾驶位，拉开车门，从里面翻了下。
　　再躬身出来时，手中多了包烟跟个打火机。

　　“啪”火机摁亮，猩红的光在黑夜中尤其明显。
　　点着后，那人回靠车门，徐徐地抽。

　　直到一根烟抽完，成虞见那人转身又往严紊周家那扇窗口看了眼，这才回身坐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成虞错觉，在看见三楼那窗仍旧是黑的，这人唇边勾了些笑意。

　　成虞不明白这个笑意味着什么，只是很诧异，间隔这么久，严紊周卧室的灯还没亮起，难道这人还没进家吗？

　　成虞猜得不错。

　　严紊周上到三楼，掏钥匙插锁，扭开前，又顿住了。
　　很突兀地，想起了几个小时前，他与裴牧在车中的对话。

　　到了回程时间，原本定的是严紊周先回，高铁票都订好了，谁知临走，裴牧改了行程，说要跟他一块回肃津。
　　临市不远，裴牧让他退了高铁票，他开车，俩人一道坐车回，还舒服些。

　　严紊周没什么异议，上车一开始，俩人都在聊工作上的事，气氛挺融洽。
　　路过一个休息区，俩人上个厕所，吃了点东西，等再回车上时，不知怎的，这聊天内容就从工作渐渐转为了生活。

　　严紊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话赶话，说到了家庭这件事，他原是开玩笑，以裴总这么好的条件，想找个什么样的没有。
　　裴牧笑笑，没说话。

　　刚还热络的气氛一时静了下来，严紊周有些拿不准，转头看了眼。
　　裴牧恰好看过来。

　　严紊周心内一跳。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裴牧接下来说的话。

　　视线一触即收，目视前方的人，突兀地开了口。
　　——“紊周，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喜欢男人。”

　　周遭重新陷入黑暗，严紊周摸了摸兜，还好，烟还在。
　　男人背抵墙壁，抽出一根。

　　火机第一下没打着，严紊周又使劲摁了几下。
　　啪的一声，他叼着烟凑近火机，昏暗光线中是裴牧说完这话时，唇边勾起的一抹弧度。

　　不久后，抽到底的烟灰一下烫了手，严紊周下意识诶了声，甩手间，楼道内感应灯再次亮起。
　　严紊周下意识看向头顶，目光再回落，几步外，少年站定。

　　还是那件黑色冲锋衣罩在单薄的校服上，少年单肩挎着书包，灯亮起的瞬间，脸上并没露出多少讶异神色。

　　严紊周有一瞬错觉，他好像知道自己在这？

　　“……怎么，”烟油进嗓，开腔的人突然呛了下，清了清喉咙才把话接上，“下自习了？”

　　成虞低低嗯了声。

　　严紊周这才发现，成虞就停下三楼下两级台阶上，没再近前。
　　这样也好。

　　两人相对而站时，他都得微微仰视，现在这种俯视角度，让他一颗略有烦躁的心好像找回了一点自己的主场。
　　严紊周语调变得轻松。

　　想到彭泽跟他说的，那天去学校正看到他家好弟弟站在主席台上演讲，底下乌泱泱站了几百号人，可把咱弟弟牛逼坏了！
　　又想起这孩子还被选上去参加生物竞赛，严紊周挺欣慰，
　　“愣那干啥，赶紧上来，回家休息了，这都几点了。”

　　少年还是低低嗯了声，往上走了几步。

　　“诶对，彭泽说搞得那个小活动，就圣诞那个，我怎么听他说，你也要过来。”
　　少年面向他，没应。

　　严紊周默算了下日期。
　　“学校周五不上晚自习吗？”

　　问完自己都觉得问得多余，严紊周又有些不高兴了，不过对象是他那不靠谱的同事。
　　自己想搞聚会，把他们公司一大号人拉上就算了，还拽个孩子过来干嘛。

　　等了几秒，成虞还是没应。
　　严紊周在心里数落完彭泽，抬头看他。

　　话就在嘴边，成虞在心里绕了个来回，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也去吗？”

　　严紊周愣了下。

　　刚才送我回来？
　　成虞怎么知道刚才有人送他回来？
　　不对，不是，这孩子在问，问裴牧去不去？

　　严紊周脑海一时有些乱，刚想找个线头，头上感应灯毫无预兆地灭了。

　　一瞬压下来的黑暗，让混乱的思绪强行被摁了暂停。

　　谁都没再开口，渐渐的，两道呼吸声清晰起来。

　　过了会儿，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从门后一瞬泄出来的亮光，照亮了少年看过来的眼神。

　　事后回想，很多事情，好像就是从那个眼神开始，有了改变。

　　严父推门动作一顿，被眼前黑影猛地吓了跳，手中拎的垃圾袋都忘了放下来。

　　看清是谁，严父想教育两句的心又不得不憋屈回去，最后只得深深叹口气，
　　“这大晚上的不进屋，怎么都站在门口。”

　　-

　　聚会当晚。
　　彭泽选地，八九不离十就是KTV。
　　严紊周环顾四周看了眼场地环境，确实不赖。

　　包厢是提前很久订的，足够豪华，足够大，来的人也多。
　　最让严紊周觉得惊奇的，是彭泽这人社交能力居然已经延展到了别的公司。

　　他明显看到，坐一起的几个女生中，有两个是对门公司的。
　　不算认识，但脸熟，一个是那公司前台，严紊周每次打卡，那姑娘都已上岗，不是在给前排植物浇水，就是在整理快递信件之类的，他有印象。
　　还有个来他们公司借过投影仪，正好他在，那姑娘来还时，还给他带了杯奶茶，他平时不喝这玩意，转手又给了他们组别的女同胞。

　　眼见他一直盯着那边看，彭泽凑近，在他耳畔低语，“怎么？有看上的？”

　　严紊周回视，觉得这货离自己太近了，推着肩膀把人搡开了些。
　　“你可真行，对门公司的都让你薅来了。”

　　彭泽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
　　严紊周故意激他，“怎么，周女神不追了？”

　　自从在周思妍那连吃多次闭门羹，彭泽也想开了，打着哈哈，“追啊，怎么不追，这不年底审计，女神又回总公司那边了嘛。”

　　严紊周凉飕飕看他一眼，佯装无意问道：
　　“请的人都来了吗？”

　　彭泽顺他目光环了圈，口中喃喃：
　　“应该都……来了吧？”

　　“诶对！那谁还没到。”

　　一旁有人凑过来，非缠着他唱一个唱一个。
　　彭泽边跟那人打太急，打招呼严紊周，“快快，赶紧去个电话问一声到哪了啊！”

　　得了彭泽这声令，严紊周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那边被摁头杵在话筒边，起哄非要听他唱《敢问路在何方》的人，紧着从几人钳制下探出脑袋招呼他，
　　“周，赶紧的，问下小裴总到哪了！咱这等他开场呢！”

　　“……”
　　点击动作一顿，看着已经点开的对话框，严紊周才发现他们俩说的不是同一人。

　　正想着，包厢门被人推开。

　　严紊周以为是成虞过来了，他可能自己都没察觉，看过去的目光中盈着笑意。

　　“怎么才……”话头一顿。

　　门口，裴牧正好看过来。
　　不妨与这个笑意撞上。

　　裴牧愣了下，严紊周也愣了下，正想着怎么能不着痕迹把脸转开，门口那人嘴角莫名上扬，朝他走来。
　　正这时，微信上叮的一声。

　　严紊周点开。
　　许久没进展的对话框中，更新了对话。
　　可惜等他看完成虞发来的消息，眼角刚攀的那点笑意，渐渐消散。

　　成虞：[抱歉，今晚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