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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坠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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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骤变,狂风大作,肆意吹刮着街道两侧的货摊,各式各样的小件零零散散掉落一地。积聚起的乌云笼罩,重重压在高高吊起的尸体上,麻绳勒得过紧,又给脆弱的脖颈开了道口子,暗沉的鲜血一滴滴往下。
第一个发现尸体喊出声的,是个扛着粗柱卖糖葫芦的小贩,他的右腿跛脚,找个阴凉地偷闲片刻,一抬头,就对上了尸体那双爆出的死鱼眼。
直到现在,他两条腿还在打着颤。
离得最近,视线也最为清晰,不经意间,小贩再次仰起头。许是周围人多,活气盖过死气,小贩心里没那么怕,往上认真看了眼。
血肉模糊的面部看不出死者生前的面容,但翻开的腐肉遮盖不了几个大字,是用锋利的小刀划上去的。
小贩不认得字,从一旁拉来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询问:“你认得那几个字不?”
倒霉书生想逃,奈何小贩力气实在大,他认命看向死者的脸,念出刻脸上的几个大字不,“罪孽深重,天理难容……天谴,是天谴!这人犯下滔天大罪,是天谴!”
书生吓得连连后退,头也不转地冲出人群,疯疯癫癫大喊:“我知道这人是谁了?他是刑部侍郎王善元,前些日子死在梨花巷的刑部侍郎!”
这一声,如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中丢了颗小石子,顿时炸开层层水花。
百姓被“天谴”两字吓得不轻,逃命似的乱冲乱撞乱跑,南市一度混乱。立在其中的竹竿带着尸体轰然倒地,肿胀的尸体被百姓来回踩踏,没一会儿就流出大滩血迹。
呈现深褐色,散发着阵阵恶臭。
人群中有人开始放声大喊:“就是那个活生生把卖柴火的张老头打死,上报官府后还一点事都没有的王善元。难道我们普通老百姓的命,在他们达官显贵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我记起来了,今早有人放出消息,就是这位清正廉明的刑部侍郎,抢了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藏在府中,整整一排屋子都堆放着真金白银!”
“听说他还宠妾灭妻,把自己的正房夫人赶到破院子里住,还苛刻自己的嫡子嫡女,现在好了,上天长眼,他遭报应了!”
“老天爷长眼,这贪官终于遭天谴了!我儿才二十出头啊,这狗官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若有若无地煽动,让百姓们的情绪极度不稳,恨不得将王善元的尸体五马分尸。
直至沈澈领着官兵过来,才将过分激动的人群驱散开来。
“官府办案,速速退开!”
五大三粗的官兵一站,闹事的百姓勉强消停下来,不过还是将这围得水泄不通,仿佛不亲眼看到王善元的惨状,他们心中难熄怒火。
沈澈面无表情地立在尸体前,挑了块还算干净的地,站那就不动了,问一旁的仵作:“怎么样?是王侍郎吗?”
仵作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不算招眼的浅蓝长袍,不像是正经仵作,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这仵作姓丘,对死者之事极为了解,本事实在高,沈澈也就容忍了他古怪的脾气,让他留在大理寺当差。
“瞧呢是瞧不出来的,不过八九不离十,大概就是那位被劫走的仁兄了。”丘仵作乐得不行,还拿手比划了下死者踩扁的血脸。
沈澈沉默片刻,吩咐身后的侍卫,“是王侍郎没错,小心些,把尸体抬到王府。”
小侍卫不忍直视奇惨无比的尸体,找了好兄弟搭把手,捏着鼻子,把尸体抬到了早已备好的棺材里。
收尸,打道去王府。
一路上,死者尸体受到百姓夹道围观,臭鸡蛋、烂菜叶子全往棺材里丢,手里实在没东西的都狠下心,将刚买来还热乎着的烧鸡也扔了出去。
沈澈坐在奢侈的马车里,刻意隔开了点路,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面,画面颇为诡异。
青竹阁二楼临近街道的雅间,一道身影悄然退开。沈澈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掀开帘子微微抬头,却只抓到了一片模糊的衣角。
“大人怎么了?”坐在马车外边赶车的林安问道。
“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
……
雅间内茶香四溢,缭绕不散的热气驱走了冬日的寒冷。百合招来茶楼小二,添了盆炭火放宋玖鸢身边。
宋玖鸢喝了口热茶,细细打量着百合苍白的面容,问道:“说吧,百合姑娘今日约我出来是为了什么?”
“就不能是感谢宋姑娘的救命之恩,特意请宋姑娘出来喝茶的吗?”百合抿嘴笑道。
“我没闲功夫听你废话。”
“宋姑娘真是直爽啊。”
拿杯盖挑弄杯中茶叶的动作一顿,宋玖鸢将带来的匕首狠狠拍在桌上,眼里泛着冷意,“百合姑娘,你接近祈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接近祈公子?”
宋玖鸢身子微微靠前,无形之中施加了压力,“别跟我说案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靠近祈二,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还是单纯拿他当挡箭牌?”
百合笑了,听她说的话,心中只感到荒唐,她思索片刻,十分委婉地说道:“宋姑娘真是误会我了,我的本意从来都是接近你,至于祈公子,嗯……只是一个误会。”
这话的意思,大致就是她没有故意接近祈二,全都是祈二上赶着凑过去的。
好丢人!
宋玖鸢连喝酒茶缓解尴尬,接着问道:“你接近我做什么?”
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已死之人”,有什么值得接近的?
“因为你是宋玖鸢,镇国侯府唯一留下的血脉,整个大晋想要利用你的人太多了。也不是我想接近你,宋姑娘,我别无选择。”
宋玖鸢捏紧了茶杯,看似淡然的眼眸里已起了杀心,“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现在的你难道就有其他选择了吗?”
“我不知道。”百合急喘了两声,眼里闪烁着泪光,“宋姑娘,我以为我是在帮他们,却原来是让他们坠入另一层煎熬。”
“你什么意思?”
“宋姑娘,当年要害你们的人很多,但现在真心实意想帮你们的同样很多。
大晋早已烂成了一滩泥,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所有人都等着你踩,可你思虑太多,有些人等不住了,就想着帮你踩。
当然,那些人也不会自己踩,太脏鞋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颗顺手的棋子,垫着棋子踩。”
一番话弯弯绕绕,宋玖鸢却是一下抓住了重点。碰倒的茶杯摔落在地,她恍惚起身,撕裂的血腥砸在心间,她想到某种可能,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刑部大牢里关的是谁?那个躲在梨花巷这么多年的朝廷钦犯到底是谁!”
百合早预料到这个场面,指尖擦拭着眼角的湿意,眉尖微蹙,回道:“是镇国侯昔日的副将卢将离。”
“宋姑娘,抱歉。”
“咴——”
拖长的尖细嗓音,像是马儿受惊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人群中林安的声音尤其突出,“大人!大人你怎么跑出来了!救大人!快救大人!”
“别管我了,快去救大人——”
……
一柱香前,有人窜到街道中央闹事,林安受了沈澈的命令,下马车前去查看。
心口乱跳的沈大人独坐在马车里,越想越不对劲。方才他偶然瞥见的那片衣角,分明是与他整整一日未见的宋姑娘。
案情尚有不明之处,需要宋姑娘解惑。
沈澈这样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趁着无人注意,偷了匹马往回赶了。
不料这马载着沈澈没一会儿,就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撒着四条腿不停打转,疯疯癫癫地围成个圈乱撞。
沈澈胃里翻江倒海,瞬间变惨白的脸似要透了光。不过他神色依旧淡漠疏离,极快地拽住缰绳,用上些力,让疯马不要撞到一旁的百姓。
林安在后边一路狂奔,嘴里不停大声喊着:“大人不要怕,属下马上就来救你!”
大人好端端的去碰什么马啊?
难不成是中邪了?
沈澈忽略下属的话,目光紧紧盯着乱晃的马头,袖中的发簪蓄势待发。
然而,正当那根发簪要刺入马头时,沈澈分出的余光瞄到了心心念念的身影。正是刹那的分神,让沈澈错失良机。
只听刺入血肉的一声,疯马不受控制地弯下身体,沈澈顺势松开缰绳,狼狈地摔在地上,还在地上滚了两圈,闹了个灰头土脸。
嘶,看着就疼。
宋玖鸢抱住自己的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呲牙咧嘴的沈大人,笑道:“真是怪了,怎么每次见到沈大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好可怜呐。”
“又见面了,宋姑娘。”沈澈欣喜抬头,微微翘起了嘴角。
两人叙旧没几句,忠心耿耿的林安就赶来了,见沈澈摔在地上不得动弹,连忙伸手要去扶人起来。
扶一下,没扶动。
沈澈拽着袖子,暗自咬起了牙。
“大人?”
沈澈敛眉,“宋姑娘,不瞒你说,那晚我伤到了腰,至今未好呢。”
林安:“……”大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哎哟,沈大人要我扶就早说嘛,我又不是不对大人负责。”
细碎的笑声落入沈澈耳中,他的脸一下烧了起来。